访梅 清明前，访梅先生不遇

梅兰芳先生乃一代京剧大师，今生从未奢求过能与梅先生有听戏之外的任何交集，更何况是登门“拜访”，简直如梦境一般。

但当我暂住进北京群力胡同之后，清晨遛弯儿，拐过护仓胡同，走到护国寺街东头9号，竟听说这里便是梅先生的府上。一时成了“街坊”，着实让我惊喜。一座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青砖院墙、朱红大门，清静幽居，朴素典雅。虽有意斗胆冒昧登门，却数次碍于时间过早或过晚，拜访不得，甚感遗憾。

清明前一个上午，春和景明，繁花满枝，暖意融融。又行至梅先生门前，门竟然开着。我缓缓怯怯地迈槛而入，不料，被看门人唤住：“梅先生不在，不过您倒是可以在院里走走看看。”得此优遇，自是欣喜。

一入大门，迎面青砖灰瓦的影壁前，有一尊梅兰芳的汉白玉半身塑像。西装革履，发型精致，眼神清澈温润，面容笑意盈盈，顿生优雅亲和之感。两侧植了两丛修竹，竹叶青翠，体态曼妙。轻风中，沙沙作响，摇曳生姿，投影墙上，虚实呼应，相映成趣，颇有“来风韵晚径，集凤动春枝”的雅韵。

前院有两株大树，院外便可见树冠。因还未发芽，一时不好辨识。细瞅，东面一株为椿树，树皮龟裂透着沧桑，高挑过墙直插蓝天。喜的是，恰有一只喜鹊暂栖树梢，“喳喳”地迎我这位仰慕梅先生的后生。西面一株为楸树，繁枝上悬挂有串串种荚，风过飘摇，如是凤冠上的珠玉流苏一般，似闻铃铃声响。一椿一楸，寓意“健康长寿”“紫气东来”，静静地与梅先生一道，看尽也演尽人世春秋。

楸树下是一道橱窗长廊，展示着“梅兰芳访美艺术图谱（部分）”。这些纷繁精美、底蕴深厚的图谱，系1930年梅先生访美演出的发起者齐如山先生组织画家设计制作。画轴共183卷，1987幅，涵盖京剧的服装、脸谱、砌末（布景道具）、乐器、舞蹈造型及剧场等元素，堪称京剧百科画卷，皆是国画风格、中英文对照，形象生动地将国粹京剧特别是“梅派”艺术展现在了美国观众面前，轰动一时。观之，不由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前院南面六间房是梅先生生平展。一段段视频、一件件实物、一帧帧照片、一篇篇文字，详细记录了梅先生的艺术生涯。缓步观看，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梅先生对京剧艺术的刻苦钻研、创新精进、不懈追求、弘扬传承之中。特别为梅先生在抗战时期罢歌歇舞、蓄胡明志、卖画谋生的爱国情怀与民族气节所深深感染。那一刻，他就是《抗金兵》中的梁红玉，就是《生死恨》中的韩玉娘，就是誓死抗日、铁骨铮铮的中国人梅兰芳。

迈过中门，进到正院，便被悠扬婉转的梅先生的原声《贵妃醉酒》陶醉了：“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优美的梅派唱腔如丝如缕，如纱如雾，萦绕小院，韵味十足。

迎面立一座木雕影壁，其后放置一高脚石雕鱼缸，池水澄澈，水草碧绿，几条红金鱼游来摆去，不知日月。东西厢房原为梅先生子女的居室和餐厅，檐下画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现辟为展室，正进行一场“梅兰迎春画展”。梅兰本就深受文人墨客推崇，今又在梅先生府上展出，堪称相得益彰。赏梅，赏兰，更赏梅先生傲雪洁贞、坚韧高尚的大师风范。

正院北房，便是梅先生的居室。正中为客厅，里间为起居室，东西耳房是卧室和书房。隔着门，透过窗，看到屋内的沙发、桌椅、板凳、橱柜、书桌、床铺、茶几、灯笼、挂画、摆件……古香古色，精巧精美，洋溢着浓浓的文人雅士气息。客厅西墙斜竖着当代印度画圣难达婆薮为梅先生绘制的巨幅油画《洛神》，生动传神，格外醒目。想来，梅先生日日夜夜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生活、研戏、作画、会客，不由感叹：亲近大师的感觉甚是美妙！

正院靠北有两株柿树，寓意“事事如意”，小叶刚刚萌芽，枝头还挂着旧年风干的柿子。靠南有两株海棠，花开馥郁，美丽明艳，如是雍容华贵的杨玉环，又如是飘逸淑雅的洛神。走廊墙外有两株丁香，清新脱俗，馨香弥漫。六株树分布南北西东，将小院装扮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依稀可见梅先生每天在树下吊嗓，练功，授课的优雅身影……

轻声缓步在梅先生府上游走，自觉如沾染了艺术气息一般，周身舒爽畅然，竟不禁也与同样来访的客人一样，小声哼唱起了那曲经典的《梨花颂》：“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久久未见梅先生归来，是去演出了？出访了？开会了？会友了？我没问看门人。能在府上看看，已是足矣。不舍地移步门外，转身，回望，邓小平亲笔题写的“梅兰芳纪念馆”五个大字忽地让我万分怅然：大师已去，唯余追思。

我整整衣衫，掸掸灰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