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王太华

王太华是我的“堂”老师。之所以称之为“堂”，是因为他不是学校课表上给我安排的上课老师，但我俩确乎有一段难以忘怀的师生情。

仅我耳闻目睹，我认为王老师确是个“奇人”。

他十四、五岁时，对医生这个职业很感兴趣，自己不时翻看一些医学书籍并琢磨其要义。一日，他得知婶子家的小猪有了病，便主动前去诊疗，有胆有识，出手治之，竟然使之痊愈。有了给猪看病的经历，他更有了信心。后来，又自学了很多医书，自然而然发展到给人治病。从开汤药、做针灸到打针、推拿，常常中西医结合，疗效显著，被治愈者无不称奇。后他在河畔中学当班主任所带班级中，有一孙姓的同学在面临高考之际不幸得了肺结核，压力很大，意欲休学回家。他不同意，力劝其留校边治疗边准备参加高考。他对孙同学说：有啥大不了的事情，我给你吃几服药就好了！他把所开中药研制成末剂，叫孙同学连续服用，到高考前体检，果然痊愈。此耳闻一。

可能是停课闹革命的原因，他被征往当时的引黄工程当民工。因其能文能武，写批判稿、标语不在话下，在篮球比赛中能打中锋，参与的乒乓球比赛又夺得冠军，在工地很有影响力，黄灌工程知晓他大名的人比比皆是。此耳闻二。

文革开始，他作为红卫兵小将到处串联闹革命。炎炎夏日的一天，他骑着自行车去刘寨公社闹革命返回的路上，要推车翻过一座当地人俗称“猴儿牙岔”的陡山，恰好遇上当大队支书的我表叔。表叔是陈永贵式的农民干部，靠实干到了当时的地位。表叔是个大老粗，心里本来对知识分子有点怯乎，偏偏路遇红卫兵头头。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命令这个“当权派”替他推自行车上山。已到中年的表叔不敢违抗，只好冒着烈日满头大汗地往山顶推，这个红卫兵小将则在后面悠哉徒步前行。这是我上高中时路过表叔家，表叔亲口对我讲的。此耳闻三。

文革“红三司”和“追穷寇”派性斗争最烈时，夺权犹甚。据说王老师是红三司的头头，两派时胜时负。起初红三司占据上风，把县革委会主任的权夺了。他占据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发号施令。但不久追穷寇的人又翻盘占了优势。言说追穷寇的人要活捉他，把县委办围了起来，逐处进行搜寻却不得。有人说，明明都看见了，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半个月后，传来音讯，原来他已在新疆石河子拜访著名诗人艾青夫妇并一起骑马请教诗歌创作呢。他是如何在那些人的眼皮下逃脱的，不得而知。此耳闻四。

后来，他考取了省属的一所教育学院。学业完成后，他雄心勃勃地动员几个同学一起报考了北京某大学元杂剧的研究生。当时穷困没有足够的路费，几人相商后背上炒面，共用一个打气筒，骑着自行车就向千里之外的首都北京进发去赴考了。据他讲，他达到了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最后却被某部长的女儿顶替掉了。这是他在办公室亲口对我讲的。此耳闻五。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河畔中学的大会议室里。当时是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学校组织让他给高中年级的同学讲析一下课本中的经典课文《孔雀东南飞》。大会议室挤满了人，同学们悉心地听着。至今记得，首次听他的讲座使人如饮琼浆，令我如痴如醉。我第一次知道课文原来可以这么讲，文章原来可以这么理解。此目睹一。

中学组织全校文艺演出，从教师和各班同学中遴选节目。王老师的小提琴独奏《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着实叫我们这些从乡村来的学生开了眼界，以前哪里见过这么神奇的乐器！况且王老师的小提琴演奏出的旋律又是这么优美！更叫人称羡的是他为所带班级组织的乐队：笛子、二胡、锣、钹、鼓、铃等全套尽有，很像模像样，令我心中暗自佩服。他善于采取互动式的教学方法，当年他所带的班级同年单某一所重点大学就考取了五名。此目睹二。

王太华老师有扎实的文学功底，极强的记忆力，对诸如《红楼梦》的某些章节及古诗词能够倒背如流。我出于求知的渴望和学习写作的欲求，贸然去他办公室请教拜师，他热情地接纳了我。高中阶段我接受了他两年多的指导和熏陶，他毫不吝啬地将手头的好文学作品借我阅读。其中，散文选中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刘白羽的《长江三日》、峻青的《雄关赋》等优美的文字令我陶醉，至今记忆犹新。课余或晚自习后，在他的办公室兼寝室里，他为我朗诵和讲解他喜爱的诗人艾青及闻捷诗歌的情景清晰如昨。他在公开场合讲，郭沫若不地道，文革中写的诗太丢人了，不配他文人的身份！他对历史教科书中中国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分期不以为然，大胆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恃才傲物，易于臧否人物。此目睹三。

有天晚自习后，在他的寝室，我俩聊到兴头上，他忘睡，我忘归。他情不自禁地拿出他的诗稿和小说与我分享。记得他为某文学刊物“不识真货”未发表他的一个中篇小说而耿耿于怀。当晚他取出该部中篇小说，从头到尾给我边念边讲解一遍。我俩都很投入、很忘情，等小说赏析完，发现天已放亮。此目睹四。

由于我和他的交情，他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面子。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丧母且家境贫寒，双腿几乎不能行走，无钱医治。因我有病时曾得到过王老师的救治并痊愈，所以我相信王老师有办法治疗我同学的病。王老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那是高中阶段的一个冬天，王老师要我和忠厚的学友吕海源买来艾草，每天午饭后扶着这个同学到他寝室去针灸。参加工作后，请王老师来我单位吃饭时，当面问出我的疑惑：那时我年少不省事，给你增添了那么大的麻烦。别的不说，冬天午休时间那么短，你不休息也从没显示出不耐烦，我和海源下午上课可以偷懒，你下午带课可是一点也不能懈怠啊。一个漫长的冬天午休就这样无私地付出了，这个同学痊愈后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如果是他人很难做到！现在回顾起来，我才深感你这种师德、医德的可贵！王老师轻描淡写地说：给病人看病和教学生学习一样，我不觉得额外付出了多少。此我目睹五。

在会宁县城举办的全县象棋比赛中，我见到他时比赛已经结束，据说他夺得冠军，我没细问。但还有一些高手正在进行友谊赛，相互切磋。看着双方博弈，作为局外观棋人的他，却急不可耐，不由分说，抓起黑方的棋子，啪啪啪连下几步，嘴里还训斥着这个棋手：“啊呀，你确实笨死了！我把后三步的棋都看出来了，你连一步都走不到世上！”这个棋手可能知道此人是谁，甘愿受气，甘拜下风。据说河畔街道、会宁街道凡摆阵下棋的，听到王太华来了都会“闻风丧胆”，棋子一丢，跑了。一是怕让王老师嗤笑他们的棋艺“臭”，二是怕他来“扫摊子”，弄个不愉快。王老师之“艺高胆大”，此目睹耳闻六。

此人恃才，傲物，狂狷，不羁，臧人，否物，难俯首，不贴耳，常为俗世所不容。有人看他不顺眼，将他一贬再贬，从高中老师到农中再到初中教师，甚至欲贬为小学教师而未得逞。“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人谓我狂，不知我狷。”死亡来早，才情犹长。命途多舛，黯然神伤。

斯人早逝，耳闻的掌故已难以求证，但目睹的是我所亲历，愿我滞后的文字能幻化成酒馔檀香，告慰这个不俗不屈的灵魂。

伏惟，尚飨！

2017年8月14日凌晨于兰州金声堂

（注：求教于知情者以丰富完善拙作。鞠躬！）

作者简介

任重，甘肃会宁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区域经济学研究生，高级政工师，高级工程师，副研究员，高级职业指导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大型企业集团、省直机关、高校任团委书记、组织部副部长、宣传统战部长、人事处处长、组织人事处处长等职务，现供职于兰州财经大学。中学时代发表作品，曾获全国中学生征文比赛一等奖。现有作品诗集《乡关》、专著《商论》、散文集《灵魂的花朵》、哲思录《寻梦莲花——任重心知录》等。近两年，创作的散文《自信罐》、《邮递员》、《河畔》、《又是一年高考时》、《狼》、《性灵高台》、《凝望红湾》等被多家媒体争相转载。尤其以孩子教育为话题的《自信罐》一文引起网络热议，影响持续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