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红(法学博士)
现代人硬是把遇到牛郎织女鹊桥的“七夕”过成了浪漫的情人节。
那些在大街小巷中牵手漫步的情侣或酒店客栈中的烛光晚餐,取代了神话故事中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哀怨凄婉,这多少算是古老传说在现代的一种美好延续吧。在每个特殊的节日,大抵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重温传统的契机,而不同的人在过节时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和感受。记忆中的七夕,或许是小时候吃过的“乞巧”果,或许是深夜里灿烂的星河,又或许是在夜凉如水的葡萄架下一家人闲话家常的情景。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七夕就是小人书中牛郎挑着箩筐里的一双儿女追赶织女的身影,而在人们心目中所能想到的牛郎织女的经典形象,或许就是黄梅戏电影《天仙配》中董永和七仙女,以及他们那段脍炙人口的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传统中国人心目中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天仙配》一开始就借七仙女之口,表达了对人世间美好生活的向往,“大姐常说人间好,男耕女织度光阴”。只是这种貌似简单的生活方式,真正过起来并不轻松。东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待字闺中时就要学习包括织布裁衣在内的各种技艺,“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岁嫁与府吏焦仲卿为妻后,其生活更是艰辛,“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在后世的诸多诗文中,说到“机杼”之声时,也多与夜深人静这一时间节点联系在一起。如李白《赠范金乡》中有“百里鸡犬静,千庐机杼鸣”的记述;宋人魏庆之有“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的诗句;明朝沉鲸在《双珠记·北斗化僧》中有“尽道秋惊凤律,夜静龙梭,且得停机杼”的描写。这些“诗意”吟咏的背后,是织女们不眠不休疲惫的身影。“织女”们对社会的贡献,除了洗衣、做饭、照看子女之外,更重要的是解决人们最基本的穿衣御寒的需求,女性这“半边天”的作用可谓自古皆然。
印象中古代女性的生活,大抵上就是《红楼梦》中十二钗那样的,每天或吟诗作画,猜拳行令,读书绣花。不过,在实际生活中,女性的生活并不总是那么具有诗情画意。伊佩霞的《内闱——宋代妇女的婚姻和生活》一书中,专门有“女红”一章,而这里的女红,不是我们想当然认为的织补刺绣,而是实实在在的与纺织有关的各种劳作。书中通过对南宋舒岳祥之诗的解读,认为当时浙江农村妇女,要从事采茶、车水、从井下汲水、把食物送到田边地头、舂打稻谷、做衣服、种庄稼、卖鱼卖菜等非常辛苦的劳动。
也许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裕而精致的生活,但在必须通过劳作满足自己衣食之需的大多数家庭里,女人们不得不像男人那样辛苦地、长时间地干活。比如陆游的日记,记录了崇德县一带的女人,会在脚下踩着水车的同时,手上还在捻着麻线。而在范成大的诗里,则记述了老太太、年轻姑娘以及孩子在背上睡觉的妈妈们,刚刚过了采桑叶的季节,就又立刻去采茶。
无论女性干了多少农活,她们的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从事耗时费工且大多数工序需要在室内完成的纺线织布。纺织业被视为基本的、堪比耕种的生产劳动,男男女女只要做好“耕”“织”的分内之事,一家人就可以丰衣足食。
在宋代,司马光在文章中描述男人不畏严寒从夏到冬的耕地、播种和收割,女人养蚕、绩麻、把线装在织布机上,丝丝缕缕地织成经纬交叉的布匹。而朱熹在催促百姓努力干农活时,也特意号召他们植桑种麻,这样女人就可以养蚕、纺线、织麻布和丝绸。可以说,女性群体性的职业就是织布,当“织女”。
当然,由于气候与土质的差异,并不是所有地方的农家妇女都必须去做“织女”,比如在出产茶叶的地方,茶户就可以用茶叶换回他们所需要的布匹。另外,即便都是“织女”,也会因纺织原材料的不同而从事不同的作业,比如在适宜种植“麻”的地方,女人需要在经过一系列工序之后进行“捻线和纺线”,捻麻线的活计要耗费女性很多时间,所以“村里的女子会一边走路一边捻麻线”,而纺线则可以由女人在自己家里用简单的设备干好,“何时开始,何时停工,都可以服从家里别的事的需要”,这或许就是夜里常闻机杼声的原因吧。“织女”们的劳作,支撑了古代社会家庭的基本生活,也部分地支撑了朝廷的财政税收。
在《天仙配》中,七仙女和她的姐姐们,用她们的“仙技”在倏忽间完成了织布的工作。现实生活中,陪伴织女们度过漫漫长夜的只能是单调而寂寥的机杼声。即便如此,织女所追求的“男耕女织度光阴”理想生活也并未持续长久,在玉帝王母的干涉下,牛郎和织女只能在浩瀚的星河两岸隔河相望,也许正是这样悲剧的结局,才使七夕的故事千古传唱吧。漫画/陈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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