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程开宇决定给自己买个自动盘串机作为21岁生日礼物。
“核桃、手串实在太多了，有点盘不过来。”程开宇腼腆得笑着，从手腕上解下一串橘红色手串，“像这样的猴头核桃，我家里还有5串，别的像星月菩提、文玩核桃、沉香这类的加起来十几件了吧，其他七七八八的配珠就更多了。”
在室友的影响下，正在杭州下沙读大三的程开宇从3个月前开始迷上文玩手串。
像程开宇这样爱上盘核桃的年轻人，并不在少数，小红书搜索关键词“文玩”，相关笔记超28万篇，搜索“文玩核桃”，笔记量也有4万+。
给自己的核桃取名字、记录文玩手串变化、分享捡漏心得等内容逐渐占据年轻人的社交平台。
文玩不再是“老头乐”。
根据Mob研究院发布的《2021年文玩电商行业洞察报告》显示，文玩电商用户的年龄结构呈“两头小中间大”的特征——75后仍是中流砥柱，但90后00后年轻群体加速崛起，35岁以下的消费者占比接近一半。
文玩商家也察觉到了年轻人这一反差巨大的爱好，打破文玩传统零售格局，结合年轻人消费偏好，衍生出线上“潘家园”——文玩电商。
据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文玩电商行业用户规模达6085万人，交易规模达1630亿元，预计2023年整体用户规模将突破一亿人次，交易规模超过5000亿元。
“晚上会蹲微拍堂、玩物得志里面的直播，有好的文玩拍卖，超热血的，会看上瘾，”当问及购买渠道，程开宇有些兴奋，“基本都晚上八九点开播，一直到凌晨，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买。”
那么，Z世代为什么会爱上盘核桃？他们与中老年文玩爱好者有什么区别？线上“潘家园”如何运作？能否依托年轻人的新爱好成为有生命力的商业模式？我们试着找到上述问题的答案。
01 线上“潘家园”
没有市场会错过年轻人的喜好。
收藏家马未都曾说过，凌晨的北京，两个地方最热闹，一个是天安门，另一个是潘家园。生长在网络时代的年轻人，同样在凌晨聚集到线上“潘家园”。
“大漏啊，宝友们！一串滴溜滴溜圆的弥勒手串，0元起拍，55加一手，去！快去拍，绝对捡漏了！”程开宇推荐的微拍堂某商家直播间画面中，一双戴着白色棉质手套的手正将一串雕刻成弥勒佛样式的手串进行展示。随着主播说“起拍”，屏幕下方出现一排信息，包括商品编号、图片、起拍金额、加一手、加多手等，信息上方有截拍倒计时2分钟。
“这就是直播在线拍卖，一手就是卖家设定的加价额度，比如55一手，就是在起拍价的基础上加价55，110......这样累计。倒计时结束前，最后加价的人就得到这串手串，然后去付款就行了。”程开宇介绍到，“其他平台的直播也差不多形式。现在人还算少的，晚上更多。”
最终，在两分钟的倒计时内，弥勒手串通过3次加价，以165元的价格被拍走。程开宇表示，直播间内很少出现流拍的现象，直播的四五个小时中，可卖出上百件文玩。
值得注意的是，工作日下午两点左右，程开宇推荐的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为54019，当晚近12点，盒饭财经再次进到该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已接近7万人。
通过文玩主播富有激情的推荐，文玩专业术语分析，以及拍卖倒计时的同时其他买家不断加价的紧迫感，给初入文玩行业的年轻人营造出一种“捡漏”氛围。
“其实收到货后想想也就那样，但是在直播间里，只有2分钟思考时间，就特别容易脑袋一热。”程开宇介绍到，“特别是还有人一直加价，说明这东西好呀。”
据Mob研究院研报数据显示，作为文玩电商行业的先行者，通过文玩直播拍卖的形式，微拍堂2019年年交易额超400亿。除微拍堂外，天天鉴宝、玩物得志同样是流量较高的文玩电商平台。据Mob研究院研报数据显示，目前三大垂直类文玩平台：玩物得志、微拍堂、天天鉴宝，活跃用户分别为582.0万、336.8万和230.6万。
以微拍堂为首的文玩电商能够在年轻群体中出圈，依托的是其对文玩市场痛点的解决。据了解，传统线下文玩交易链条经历制造商、批发市场、古玩城、拍卖行等环节。造成产业交易复杂，存在信息不对称，从而导致交易成本偏高。这无疑劝退在文玩上预期投入较小，以“玩”为主的年轻人。
而文玩电商入驻商家多为大型经销商及批发商，从产业链上游解决文玩市场产业链冗长问题，通过平台，将批发商与消费者进行链接，以“批发商——平台——消费者”的商业路径，大大缩短文玩产业链，从而能以相对更低的价格令Z世代年轻人体验到“捡漏”的快乐。
来源：Mob研究院研报
价格低廉、形式新颖、有梗鉴宝师带来的趣味性等因素，直击对文玩并未有深入研究的年轻人喜好，令其能够脱离传统电商，成为新的电商商业模式。
02 轻投资：年轻人的文玩，就是玩嘛
“呦呵宝友，您这要是真的，不判个死刑也是无期啊。”
当问到程开宇关注文玩行业的原因，他打开抖音给我们看了几个账号的内容：“像微拍堂、天天鉴宝这些账号发的都很好笑很扯，就关注了。”
视频画面中，一个戴着无框眼镜，操着一口北京腔的鉴宝师，正在鉴定连线网友所展示的整套青铜编钟。
而他口中的“宝友”，便是此次被鉴定宝物的主人。这一词是指爱好文玩玉石鉴宝的人群，由于文玩电商平台的鉴定师在鉴宝中的口头禅“宝友，这可不兴戴啊”而迅速火爆网络各大视频平台。
传统印象中的宝物鉴定，是一群带着白手套的专家正襟危坐，配合着紧张刺激的倒数，宣布宝物真伪，随后王刚老师抡起锤子，伴随着宝物主人的喊叫，现场观众的惊呼，一把将赝品砸得粉碎。
然而如今，互联网时代的鉴宝，变成直播形式，随后又剪辑成短视频进行传播。画风也开始突变。
除仿制编钟外，战国时期的水晶奥特曼、6块钱收的一大袋子文玩核桃、清朝的浴缸、后院的陨石块、前女友送的礼物......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藏品”都能拿出来与鉴定师连线，进行鉴定。
由于连线中，时常出现禁止交易的文物仿制品，鉴宝师往往会以交易文物被捕后的法定量刑作为藏品的估价报给连线宝主，估价，由此变成了估“刑”。
“宝友”、“越来越有判头”等趣味梗开始在互联网中流行，无厘头的“宝物”，金句频出的鉴宝师，使得直播鉴宝成为综艺感十足的脱口秀，在抖音、快手、B站等视频平台迅速走红。
据了解，文玩电商“天天鉴宝”的抖音帐号粉丝722万，获赞1.2亿，在b战拥有162万粉丝，累计获赞2990万，平均每条视频播放量30万左右。“微拍堂”则在2020年“520微拍节”期间，与多位微博、抖音红人合作，借由KOL触达年轻用户。
娱乐至上的年轻人将鉴宝作为玩梗素材不断传播，其背后的文玩行业也进一步得到关注。
而对文玩女孩来说，哥哥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
今年6月，电视剧《变成你的那一天》热播，剧中有一幕，演员张新成饰演的江熠将价值60万的文玩核桃敲碎。随后话题“张新成盘核桃盘成肌肉记忆”登上微博热搜，一系列有关文玩核桃的科普在话题下展开，许多粉丝也在话题下晒出自己的文玩核桃，与偶像拉近距离。
“我开始买文玩的时候送了我女朋友一对磨盘（文玩核桃的一类品种名称），她超喜欢，因为本哥（张新成昵称）也玩。”程开宇补充到。
电视剧《变成你的那一天》文玩核桃剧情片段
“当然没有电视剧里的那么贵，直播间里大部分核桃还是便宜的，我女友那对就一百多点，”当对程开宇的“财”力表示惊叹，他笑着纠正了我们的刻板印象，“直播间的文玩其实并不贵，几百块钱就能买到，盘着玩嘛，又不用来收藏转卖的。看着它们慢慢变红润油亮，很有成就感。”
对于盘玩核桃手串的目的，Z世代年轻人显然与中老年玩家区别较大，盘玩的过程及成品的成就感，远高于对文玩本身收藏价值的追求。
在小红书中搜索“文玩核桃”，会发现大量对于核桃盘玩的“成长记录”，以及为核桃买“衣服”、取名字等类似养成游戏的内容。
小红书文玩记录贴
由于文玩购买目的不同，年轻文玩爱好者产生的花销及盘玩方式也有所不同。
2013年，文玩行业兴起星月菩提投资热潮，一串普通品相的星月菩提手串，甚至可达上万元。收藏爱好者跟风购买，并通过刷子、抹油、机盘等方式将其表面快速氧化（即包浆），随后高价出售。文玩手串在当时，摇身一变成为投资标的物。
然而，2014年末2015年初，由于产能过剩，国外星月菩提进入国内市场等原因，其价格开始下跌。据贵州日报报道，从2015年8月起星月菩提价格下降，平均降幅在50%左右。至2016年，星月菩提价格暴跌9成，许多当初盲目跟风、疯狂购买的藏家都成了“接盘侠”。
反观文玩市场新玩家，Z世代年轻人似乎更佛系。
“我买的其实都不贵，手上这串猴头核桃500，反而还是配饰贵，这些绿松石、玛瑙之类的加起来得五百多。”程开宇补充到，“我还买了串108颗的星月菩提还在路上，就花了一百多点。都是树籽树根这类植物，可再生的嘛，玩玩就好，拿来投资真是没必要。”
与此同时，年轻人的盘玩也更为理性。“文玩女孩把核桃盘到玉化，需要几步”、“00后文玩交流群”、“文玩核桃保健功能”等文玩挑选方式、盘法科普类笔记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均有较高点赞收藏数。
程开宇展示的手串
Z世代对文玩手串的购买目的及价值预期，促使手串不再是可以彰显地位，提升商业收藏价值的物件。年轻人爱上的似乎不是盘核桃这件事，而是盘核桃背后的娱乐、圈层、社交等附加价值，如同汉服圈、手帐圈。
03 绕不开的难题：线上如何鉴宝？
潘家园曾因假货问题备受诟病，滤镜、灯光加持下的线上“潘家园”也未能幸免。
“微拍堂、抖音这类平台都有质检环节，可以选择先鉴定再收货，假货是不会存在的。”关于真伪问题，程开宇向我们介绍到，“都是官方平台，我买的货，会先发到质检平台，没问题再到消费者手里。”
程开宇提供平台质检中心物流信息
据了解，以微拍堂为例，其质检机构名为有鉴真阁，为消费者提供商家产品鉴定、在线图文鉴定、视频连线鉴定等服务。此外，玩物得志、天天鉴宝、抖音等文玩电商平台同样设有文玩鉴定机构。通过“商家——平台——消费者”的货品流通渠道，为买家提供文玩鉴定服务。
文玩电商售卖流程，来源：Mob研究院
通过平台鉴定的文玩，均会附带纸质证书，程开宇表示，这令他这类年轻的文玩爱好者相对放心。
然而，看似专业的鉴定流程，仍有“陷阱”存在。
笔者就文玩电商平台的鉴定流程及证书的专业性问题，询问了在杭州从事文玩工作近30年的店主老李，得知鉴定书所鉴定的，是其成分，对于品质、价值并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打个比方，卖家直播间说是和田玉，也有证书。那只能证明成分与和田玉一致，但并不代表产地是新疆和田。”老李补充到，“另外像现在年轻人喜欢的核桃手串这些树籽类，造假倒是不会，但打药刷油故意做旧等等这些问题，新手很难看出来。”
程开宇提供的鉴定证书
据了解，目前国内具有公信力的文玩鉴定家出场费均在50w以上，而文玩电商招募的鉴定师实则鱼龙混杂。以GIC珠宝鉴定证书为例，此职业证书报考并无专业要求，回归到实际应用中，行业累计5年以下的鉴定师也只能鉴定普通白钻。而古玩行业里则更是没有“鉴定证书”这一说法，在古玩圈大家更看重的是名声和信誉。
从线下搬到线上，以次充好、假货等问题仍然无法避免。另外，文玩商品作为典型的非标品，其价值并无准线，后续追索难度相对较大。
黑猫投诉平台的数据显示，几大文玩垂直电商都存在大量投诉。截至10月20日，头部玩家微拍堂的投诉量累计为1656条，天天鉴宝累计投诉量799条，而玩物得志的投诉量达到4261条。多家平台被投诉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假货”。
文玩鉴定这一难题，横在文玩电商面前，由此带来的影响，已然显现。
据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文玩电商行业用户规模达6085万人。然而，据Mob研究院数据显示，微拍堂用户留存率保持在50%左右，玩物得志则为25%，天天鉴宝低于20%。
而同样以性价比吸引消费者的拼多多，据极光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6月30日，平台用户留存率可达81.88%。
虽然依靠直播拍卖、娱乐性极强的短视频及高性价比策略吸引了大量活跃用户，但虚假繁荣的文玩电商似乎留不住接受新事物与失去兴趣速度同样快的Z世代年轻人。
“总有个过程，等年轻人研究得多了会自己判断，就知道哪有这么多漏可以捡，都是坑，败口碑的事情。”老李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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