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钩】(香水散文)《扁担钩》

“扁担钩”

作者:赵雁明

（附:“扁担钩”，绿色大蚂蚱）

那年的暑假，夏雨荷拦住正在大坝上放猪的刘国梁，一脸认真地跟他说，“一撮毛儿”，以后不许你再喊我“二丫头”了，过几天我就要回沈阳念书了，不再和你同班了。夏雨荷说完，就拉着她的伙伴们走了。

夏雨荷刚来村里的时，啥都不认识，见啥怕啥，屋地上的耗子洞，锅台旁的蛐蛐儿，院子里的大公鸡，都能把她给吓哭。夏雨荷她爸，脑门上有一条很大的刀疤，差不多有刘国梁的手长，夏雨荷告诉他，那是鬼子拿刀砍的。刘国梁最喜欢打鬼子的故事，拉着伙伴缠过夏雨荷她爸多少回，人家半个字都不跟他讲。刘国梁非常的失望，站在眼前的打鬼子英雄，竟然连个打鬼子的故事都不肯讲，难道仅仅是因为打鬼子落下了耳聋的毛病？

但不管咋样，夏雨荷她爸爸，是刘国梁唯一见过的打鬼子英雄，十里八村里，打过美国鬼子的不少，跟日本鬼子抡过大刀片儿的，只有夏雨荷她父亲。刘国梁怕学校的老师不知道，跑着颠着把这个“秘密”，报告给老师，下次开故事会，让夏雨荷她爸讲吧，她爸爸在卢沟桥上，跟鬼子打过一场血仗。老师们好像商量好似的，没有一点的惊奇，他耳朵聋，听不见的，你没看那刀疤，都连到耳跟上了吗？没法讲。刘国梁不甘心，我亲眼看到的，他识字，他会写字的，他可以把打鬼子的故事，写给大家看。老师们被缠不过，那你让他写，写了我就给大家念。

刘国梁把老师的意思告诉了夏雨荷，希望她把伙伴们的意思，说与她爸爸，没想到，夏雨荷一口拒绝了，“我爸爸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要一提起打鬼子，他就哭，哭他的兄弟哭他的同学”。刘国梁还是不甘心，他让他父亲帮助夏家种园子，让他母亲帮助夏娘做家务，希望通过父母的努力，套出点夏雨荷他爸爸打鬼子的故事。刘国梁他爸爸告诉他，不用套，以前大家就认识夏雨荷他爸的，夏雨荷他爷爷，是沟帮子开烧饼铺的，老家就是沟帮子旁边八百垄村的，夏雨荷他爸的学习很好，在沈阳念的高中，念着念着，还没有念到毕业，人就不见了，有同学给家里捎过信，鬼子来了，他不想当亡国奴，说是下辈子再孝敬父母。

夏雨荷他爷爷，一边哭一边骂，骂他不孝顺，骂他书都白念了。再后来，人们也就忘了他，大约是解放都三年了，他从湖南写来一封信，说是他还活着呢，娶了妻生了子，还当了个干部。夏雨荷他爷爷，接到信，一分钟都没停留，买了车票就往南走，有时是火车，有时也步行，大约走了快一个月，终于看到了十多年没见的儿子，才知道了儿子的一切。那一年，正上高中的夏雨荷她爸，跟着“国高”的同学，步行到隆化，参加了29军的大刀队，先是在长城跟鬼子打，队伍打散后，他们又去北平当的兵，用夏雨荷他爷爷的话形容，他是哪里有鬼子，就去哪里打。卢沟桥那一仗，他的弟兄和同学，基本都死光了，他抡着大刀杀了七个鬼子，也被一个夺了大刀的鬼子，在他脑袋上砍了一刀，他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是咋被老百姓给救了，档案上都有。再后来，他伤好又去找兵当，这回当对了，成了南下的干部。

刘国梁他爸告诉他，夏雨荷他爸打鬼子，一点都没有错，但他那时候，当的是末期的东北军后来属于国民党的兵，他和他兄弟杀鬼子的故事，那时候可以说但不能正式讲。刘国梁他父亲的话，让刘国梁好一顿伤心，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身边打过鬼子的人，满腹的故事却不能讲。但刘国梁和伙伴们，还是敬重夏雨荷他爸，敬重那些家乡籍的“国高”兵，宁可死在疆场，也绝不当亡国奴。刘国梁决定，他要和伙伴们一起，关照夏雨荷，帮他认识韭菜，帮她熟悉猪和鸭，帮她去地里剜野菜，教她踏着露水抓蚂蚱，帮她学会“扁担钩”的各种玩法，把“扁担钩”两条后腿儿捏在手，“扁担钩”就会自己上下晃，和着晃动的节奏，教她《扁担钩》谣:

扁担扁担钩，扁担扁担钩，你挑水，我馇粥，我馇粥。过家家，过家家，一撮毛儿当爸爸，二丫丫当妈妈，大树下过家家。哎……和泥巴，蒸馒头，捡碗碴，切葱花，跨上树棍骑大马，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回娘家，回娘家。

扁担扁担钩，扁担扁担钩，你挑水，我馇粥，我馇粥。过家家，过家家，一撮毛儿当爸爸，二丫丫当妈妈，大树下过家家。哎……过家家，过家家，不吵不闹，不打架，一群燕子也飞来啦，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过家家，过家家。哎……哎……过家家。

夏雨荷最喜欢刘国梁手把手教她的《扁担钩谣》，哪曾想，和夏雨荷同班还没念完小学二年级，夏雨荷竟然要回城了，白选她当班长了，白帮他干那么多活儿了，白费劲帮她背诵《扁担钩谣》了，白给她起个她喜欢的绰号了，二丫头，小黄毛儿。刘国梁的落寞，没法说，狠狠吆喝猪两声，一切还得继续，但愿夏雨荷在沈阳，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