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湖南大学岳麓书院 李洪财,原文发表在《书法研究》2021年第1期。
本文已获得作者授权,原文为繁体字,今转为简体,引用请参考原文。
内容提要:汉简数量大,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书写情况相对复杂。本文通过举例的方式归纳总结汉简中特殊的书写现象,揭示汉简草书的符号化特点、笔画拉长现象、避复现象,以及汉简中的狂草与人名特殊写法等问题。
关键词:汉简、符号化;避复;狂草;画押
目前出土简牍中数量最大的是汉简。因为数量大,内容丰富,书写情况也相对复杂多样。我们曾专文讨论汉简中的合文、连写等特殊情况。[1]除此外还有不少特殊书写现象值得进一步剖析,这对于深入考察汉代文书形制、书写方式、草书构形演变,以及汉代简牍书法的研习与创作都有重要指导意义。
一、书写符号化
文字符号化是汉简草字简化中非常显著的特点。这在一些讨论汉代草书的论著中都多少有所言及,比如陆锡兴《汉代草书概说》[2]、李洪智《谈谈草书符号》[3]等。我们这里避开一些已有讨论或者比较常见的问题,主要介绍一些以前言之未尽或者比较特殊的问题。
由于书写草率汉简中很多比较常见的字或词有时会简省成符号,例如:
像上面简中的隧、长,如果脱离开简文很难释读出来。可以看出,这些字形已经失去了本字构形特征,简化成符号。像这种简化在汉简中还有很多,上举字形还能勉强看出一些本字的痕迹,还有些符号化的字完全看不出任何本字痕迹,例如:
上面这几个字形如果脱离开简文,很难准确识读出来。上举第一简中的“骑”还能看出左侧的“马”形,但右侧完全符号化作一短竖,已看不出与“奇”字的形体演变联系。第二支简肩73EJT3:7(见图1)的符号化就更离谱了,整支简中的“骑”字全部都书写作符号,如果没有简文内容,完全看不出是“骑”字。
图1
还有一些常见的惯用语也常书写成符号。所谓惯用语就是简牍行文中常出现的一些比较固定的短语,通常是一些礼貌、问候、寒暄类词语。在汉简中惯用语出现的频率非常多,常以草字书写。甚至在一些书写比较工整的简牍中,惯用语也常以草字书写。惯用语的书写很多已经完全符号化,如果将惯用语中的每个字分开,其中符号化的字就无法识别,例如:
上面这几支简中的常用语,在汉简中比较常见,如果不看简文内容,只看字形很难识别出是什么字。因为这些字都已经符号化,所以不能用分析正规文字的写法来分析判断。而且这些符号写法,一般也只有在固定的惯用语中才写得这么简化,如:
其中“再拜”两字写法只有在两字同时出现时才如此简写。“叩头”简化得就更严重了,“头”字基本上是一笔带过了,但也只有在“叩头”两字连用才这样写。离开具体文例限定,很少见到草化到这种程度。如果简化得过大,脱离开相应的内容后,就容易误读,比如:
肩73EJT10:470中的“甚”,靠字形和文义都很难识别,只有对汉简中所有的“甚”字草写情况有充分了解,才能释读出来。居140·4B简中的“幸”,《居延汉简甲乙编》[1]误释作“又”,这应该就是脱离常见的“幸甚”内容后,形体过于简单造成的混淆误认。
二、末笔拉长的书写现象
汉简文字末笔拉长的现象非常多见,陆锡兴曾经在《释“卩”》中专门研究总结过拉长笔划的各种情况。文中认为汉简的长笔主要与简文停顿配合,只要是句读停顿,就可用长笔,所以长笔又不限于行末。[1]我们也很赞同这种观点,不过我们认为汉简中长笔现象,应该还有个人的书写习惯,和有意的增加装饰趣味原因,例如:
这三支简从内容和书写特点上可以确定,应该是同一个人书写的。汉简中比较正常的“护”草写作
(居补·L1)
最后的捺划与上面所举字形处理方式完全不一样。上举几个“护”形应该属于个人的书写习惯,也可以说是个人书写上的主观装饰。同样的拉长笔划有些末端的处理方法也不一样,而且拉长的笔划也不一定是末笔,如:
这几个字形中有些长笔末端急促收起,形成勾划,而且同样的勾划处理方法也不一样。令、半的勾划是急促挑起,“唯”的勾划则是先缓和弯曲然后再挑起。并且,拉长的笔划也不是全都向下,也有向两侧的,比如物写作
(居4·1)
这是向佐拉长撇划。这些情况如果不是书写者自觉的创造,很难在无意中就形成这种效果。所以说,长笔使用很大原因是个人审美的需要,也不一定就在句读停顿和末尾补空处使用。
笔划拉长现象与简牍形制有一定关系。陆锡兴文中说汉简中为了末笔拉长要改变笔划,横划改为捺划,弯折改为竖笔。实际也确实如此,不过改变笔划方向也不一定只是为了向下拉长,有些应该是受简牍限制造成的。例如上举敞、政、教、取,这些字拉长笔划确实都改变了行笔方向。按照后世草书的书写习惯这些字一般不会这样夸张处理,这种情况唯独汉简中频繁出现,有些应该是受简牍形制书写方式的影响。尤其是第一个“敞”字,明显可以看出受右侧空间限制,改变了行笔方向转向下行笔。可以推想,书写者在书写“敞”字时,想拉长笔划来表达个人的书写情趣,但是简牍的特点限制只能迫使笔划向下。
图2、王献之《思恋帖》
图3、苏轼《寒食诗帖》
汉简中这种拉长笔划频繁出现,最初应如陆锡兴文中所说,是在语句停顿处或者在末尾补空,发展以后可能多数是个人书写习惯和审美趣味的原因了。后来草书定型后,这种方法也被继承下来。我们后世很多书法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这种拉长笔划的写法。例如图2和图3两种著名的法帖中,就有这种长笔现象。因此,这种笔划拉长现象,既是后世草书相同写法之源,也是汉代书写审美意识提高和书法自觉性越来越明显的体现。
三、汉简中的“狂草”
按照以往研究,汉简草字属于章草范围,这样归属常把汉简草字中的一些特殊现象忽略掉了。下面讨论汉简中的“狂草”就属于被忽略的情况。先举几个单字“狂草”的例子,如:
上面这些字形无论在简省程度,还是用笔圈转缠绕上,都远远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章草特点。甚至在东晋二王年代的今草中,这种书写开张、缠绕程度也不多见,而在后世的狂草中才比较多见。如果这些单字不能说明“狂草”的程度的话,举两个比较完整简牍例子:
请使奉诏伏地再拜(肩73EJT6:44A)
□尊止谢卿(居新EPT52·385B)
图4、肩73EJT6:44A
图5、居新EPT52·385B
从第一支肩73EJT6:44A(图4)原简图中可以看到书写者有意的安排了穿插、避让、笔划的粗细变化,第二支简图5笔划的缠绕、开张大气,这些绝不是偶然能做到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章草、今草所能轻易见到的。这种“狂草”的情况在汉简中虽然不多见,但是绝不是个别一两例而已。或者说,这些汉简堪称开后世“狂草”之先。
四、避复现象
汉简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书法审美自觉性。这有很多现象可以说明,比如书写中的避复现象就是其一。所谓避复就是在书写中遇到相同重复的字,为了减少书写无变化产生的呆板平庸,通过改变重复字写法来增加文字美感或变化性的现象。避复在汉简之前的古文字中就有了,到了汉简中,这种现象显得更加突出,更能显出人为主观意识因素。例如:
图6
图7
第一支敦837简(图6),这支简书写比较特别,简中很多字都重复出现,例如简中内、余、升,两次出现的形体全部变化了结构,不仅这个字,简中其他字也都有意的变化了大小、笔划粗细,只是没有这几个字明显。这应该不是无意造成的。还有第二支额济纳简(图7),“督蓬”两字相邻并排出现,如按照正常无意识书写,一般两字都会书写得比较接近,但这支简“督蓬”两字都作了变化,可见是有意识的行为。像这种情况,在汉简中比较常见。这也充分说明了汉代书法审美自觉性和审美意识的提高。
五、特殊的人名写法
我们在收集整理汉简草字时,遇到很多人名用字释读问题。汉简中的人名用字有两个特殊现象,一是字形混同难辨,一是写法怪异。
第一种主要是书写不规范造成的混同难别。这种情况多数可以通过字形归纳对比解决释字问题。但也有不少无法判断的情况,例如:
【误释例】
敦1707A,《疏勒河流域出土汉简》认为“惠”应该释作“竟”。[1],敦1797简中的“惠”甘肃本[2]释作“竟”字。其实这两简中的字,究竟是“竟”还是“惠”
第二种是写法怪异的人名。这类草字主要是掺杂过多个人装饰成分,书写非常特殊,字形古怪难辨,如:
从简文内容上看,这些简中所举字,可以非常确定用作人名。也可以看出,这些字形非常特殊,与汉简中其他相同字写法完全不一样。总体上看,这些字形都带有一些装饰性,比如上面的“山”形,正常书写中间的竖划,一笔不容易写出这个形状,明显是复笔特意写出来的。还有“江”和“阳”形的弯曲笔划,也都是特意写出来的。这些特殊的人名写法,也许就是书写者在抄写自己名字时或者遇到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字时的特殊写法,可能与后世的签名类似,具有自己的个性装饰色彩。不过由于这些人名用字具有特殊性,所以有些字很难识别,这和宋元时期流行的花押字一样,很多只有主人才能知道是什么。汉简中的人名用字有很多未释情况,好在我们通过整个汉简的梳理找到些可释线索。
两简字形对比,可知就是相同的“裦”字。而且两简都用作人名,应该是同一个人名字的特殊写法。
汉简中文书简居多,与典籍文献内容简牍相比,文书简抄写情况要复杂得多。但是文书简大多内容不连贯,而且还有很多残碎不完整的情况,如果不深入仔细考察每个字甚至每一笔的书写情况,很多特殊现象就会被忽略掉。本文所说的特殊书写现象只是其中一部分,实际在汉简中还有很多特殊的书写现象值得去归纳总结,这对汉简书法的研习与创作,文字构形的分析,汉简释文的整理都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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