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 【名著选读】 高行健《灵山》

法国华裔作家高行健的第一部小说《灵山》写于1982年夏天，1989年9月完成，历时7年。

主人公“我”，被误诊为肺癌，在火车上偶然听说有一种灵山可以治癌，于是“我”就出发去寻找。《灵山》是基于作者在中国南方和西南偏远地区漫游的印象。在作品中，主人公看似在寻找灵山，其实是在描述一个人内心的追求。

《灵山》81章，40万字。[1]高行健因小说获得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

第一章

你坐的是长途大巴，破旧的车，市里淘汰的。在维护的很差的山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路面，从早起就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来到了这个南方山区的小县城。

你手里提着旅行包和挎包，站在堆满冰棍纸和甘蔗屑的停车场里，四处张望。

第二章

我在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邛崃山中段的羌族地区，遇到了火的崇拜和原始人类文明的遗迹。无论哪个民族的远古祖先崇拜的是带给他们最初文明的火，都是神圣的。他坐在壁炉前喝酒。在进入嘴里之前，他必须用手指触摸碗里的酒，并用手指撞击炭火。炭火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我只是觉得我是真实的。“感谢厨神，感谢他，我们可以吃喝了，”他说。跳动的火焰映出他瘦削的脸颊、高高的鼻梁和颧骨。他说他是阿强，耿达乡人。不能问鬼神，只是说我是来了解这座山的山歌的。这座山上有歌手吗？他说他会跳。一开始男女围着壁炉跳了一晚上，后来被禁止了。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这就是我的不忠实。

“难道不是文革吗？”她说歌词不健康，然后改成唱语录。

“后来怎么样了？”我故意问，这已经成了习惯。

“然后就没人唱了。现在我又开始跳了，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懂得不多，我也教过他们。”

我请他做个示范。他毫不犹豫地立即站起来，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地唱着。他声音低沉，天生一副好嗓子。我确定他是阿强，但这里管理户口的民警怀疑，那些申报为藏族或羌族的人，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生了很多孩子。

他唱了一段又一段。他说他是个有趣的人，我也相信。他被解除了乡镇长的职务，又一次像个山人，山里活泼的老人，可惜过了浪漫的年纪。

他还能背诵很多咒语，这些咒语是猎人进山时发出的，叫做布拉克山法，或者巫术。他不回避它。他确信这个咒语可以把野兽逼入陷阱，或者让它踏上安的套子。这使得魔法师不仅要报复野兽，还要进行人与人之间的报复。如果人们使用黑山法律，他们注定要在山里走出去。就像小时候听说晚上人在山里走，眼前会有一堵墙，一个悬崖，或者一条很深的河，走不进去一样。如果你不能打破这个规律，你的脚就是走不到这一步，你还会一直往回走。然后，直到黎明时分，我才发现我只是原地打转。这是好的，更糟糕的是，会让人绝望，也就是死亡。

他一串一串的念着咒语，不像唱歌时那么悠闲，都是喃喃的，急促的。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感觉到了这种语言的主力，这种奇怪的新气息弥漫在被烟草烟雾熏黑的房间里。火舌粘在炖羊肉的铁锅上，眼睛一闪一闪的，是真的。

当你在寻找去灵山的路的时候，我在长江边漫游，寻找这个道理。刚经历了一件事，被医生误诊为肺癌。死神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终于从他撞的墙上爬了出来，心里暗自庆幸。生活对我来说又是如此新鲜。我应该离开被污染的环境，回到大自然去寻找这种真实的生活。

第三章

于是你来到了这个Uyi镇，一条铺满青石板的长街，你走在一条单轮自行车道很深的石头路上，突然走进了童年，那仿佛就是你童年待过的那个古老的山城。但是，你再也看不到手推的独轮车了。不是抹了豆油的枣轴吱吱嘎嘎的声音，而是满大街响的自行车铃声。在这里，骑自行车需要杂技。汽车座椅上挂着沉甸甸的麻袋，来来往往的人、挑着担子的人、拉着车的人、屋檐下的小贩都在其中晃来晃去，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吆喝和咒骂，吆喝和咒骂在叫卖和讨价还价的调侃声中也充满了活力。你呼吸着咸菜、下水的猪、生皮、松油柴火、稻草和石灰的味道。两边的小铺面，如南货、酱园、油坊、米店、中西药铺、丝绸店、鞋店、茶楼、肉案、裁缝店、开水炉、草绳瓷、香纸钱杂货铺，让你眼花缭乱。老敲煎锅的老正兴也恢复了被砸的字号，一品香屋顶上的窗户现在有了高高的酒旗。当然，最气派的是国有百货公司，三层水泥楼，新的翻盖，一扇玻璃窗能顶得住一条旧人行道，但是窗户里的灰尘永远洗不干净。更引人注目的是照相馆，里面全是摆姿势或穿着戏服的女孩，都是当地有名的有姓美女，不像电影海报上的那些明星。这个地方真的很美，一个如花似玉，捧着甜甜的脸颊，做着眉眼，都是摄影师精心操纵的，只是颜色太红太绿。当然，彩印也有过，贴出告示，二十天内要拍照片，显然少说也得拿到县里去洗。如果不是命运的机缘，你可能早就在这个小镇出生，长大，结婚，娶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早就为你生了孩子。想到这里，你笑了笑，快步走开，免得别人以为你爱上了一个人，无端幻想。你还有那么多的妄想，看着店里的阁楼，挂着窗帘，摆着盆景或者鲜花，不禁在想，这里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一栋危楼，门上挂着铁锁，柱子倾斜。腐朽的雕花椽子和栏杆都显示出当年的风采，主人及其后代的命运与人们的思维相抵触。旁边一家店，卖港式衣服和牛仔裤，丝袜上挂着外国女人的商标露出他的大腿。门前有一个亮闪闪的金字招牌，“新技术开发公司”，不知道在开发什么技术。再往前，在街道的尽头有一条用生石灰填满的人行道。前面大概是米粉厂。A 空码用桩钉，拉铁丝，挂米粉。你转过身，穿过茶炉旁的一条小巷，拐了个弯，就在记忆中迷失了。半开的门里有一个潮湿的露台。一个废弃的院子，角落里堆着瓦砾。你还记得小时候，墙塌了的后院让你对它又恐惧又向往。你以为故事里的狐仙就是从那里来的。放学后，你不能停止独自参观。你没见过狐仙，但这种神秘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你童年的回忆。有一个破碎的石凳，一口可能已经干涸的井。深秋，风吹橘黄色的波纹草，阳光很清澈。这些关着门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历史，就像一场老意外。冬天，北风在巷子里怒吼。你穿着暖和的新棉鞋，和孩子们一起在角落里跺脚。当然你还记得那首歌:月汤，骑马烧香，烧罗姐姐，激怒豆子和三娘，三娘摘豆子和豆子空，娶济公，济公矮，娶螃蟹，过沟，踩泥鳅，告泥鳅

屋顶上的波纹草，又干又新，又白又绿，都在风中微微抖动。你有多少年没见过波纹草了？你光着脚在青石板上打着深沉的独轮车报，从小就跑出来了。现在，那些光脚，肮脏的光脚，就在你面前跳动。光着脚打也没关系。你需要的就是这种心理形象。

你设法在这些小巷里走动。到了公路上，县城来的车在这里掉头，马上掉头往回走。路边是汽车站，有一个买票的窗口和几个长椅。你刚刚在这里下车。平房斜对面有一家旅馆。砖墙上盖着石灰，上面写着“里面有雅致的房间”。它看起来很干净，所以你得找个地方住，所以你进去了。一位年长的女服务员正在打扫走廊。你问她有房间吗？她只是答应了。你问她离灵山有多远？她白了你一眼，也就是说是酒店，每个月拿国家工资，没有多余的话。“二号，”她用扫帚柄指着敞开的门。你带着旅行包进去。里面有两个铺位。在一张床上，有一个人趴在他的腿上，手里拿着一本《飞狐传》，书名写在封面包裹的牛皮纸上，显然是从书摊上租来的。跟他打个招呼，他放下书，朝你点点头。

“你好。”

“来了？”

“来了。”

“抽根烟。”他朝你扔了根烟。

“谢谢，”你坐到了他对面的空床上。他需要有人倾诉。

“你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十天了。”他坐起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你是来买的？”你想问一下。

"去拿木头。"

“这里的木头好拿吗？”

“你有什么指标吗？”他充满兴趣地问你。

“什么指标？”

"国家计划的指标."

“没有。”

“这并不容易。”他又躺下了。

“这个林区也缺木材？”

“有木头，但是价格不一样。”他懒，看得出你是外国人。

“你在等便宜的价格吗？”

“砰，”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抓起书读了起来。

“你在采购方面见多识广”，你得奉承他才能打听到他。

“那里，”他谦虚地说。

“怎么去灵山？”

他没有回答。你要说你是来看风景的。去哪里好？

“河边有个亭子。坐在那里看对面风景，风景不错。”

“你最好休息一下！”你们互相问候。

你丢下旅行包，让服务员记下，就离开了酒店。路的尽头是河边的渡船。石阶陡直而下，足有十余米。石阶下，有几只竹篙篷船。河水不宽，但河床是开阔的。显然，现在还不是汛期。河滩对面有一个渡口，人们在那里上上下下。人们坐在这里的石阶上，等待着船的过渡。

码头上方，堤岸上，真的有一座飞檐走角的亭子。在亭子外面，有大量几乎空的篮子。坐在亭子里的大部分都是在对面市场卖完东西的农民。它们响亮而厚重，听起来很像宋本中的语言。这个亭子是新粉刷的。糖下重绘龙凤图案，正面两根柱子上一对对联:

休息的时候不要说别人的缺点

开始你的旅程，享受陇西秀水

你翻到后面，看着两根柱子，写着:

别这么做。别忘了听好话

回首往事，期待赢下风梨灵山

你马上就感兴趣了。轮渡大概要来了，酷哥们在挑担子。只有一个老人还坐在亭子里。“老头，我可以问这对夫妇——”

“你问的是对联吗？”老人纠正道。

“是啊，老头，请问这对联是谁写的？”你问的比较恭敬。

“陈咸宁先生，大学生！”他张开嘴，露出几颗稀疏的黑牙，发音清晰。

“没听说过。”你必须承认你的无知。“这位先生在哪个大学教书？”

“你当然不知道，都几千年了。”老人被鄙视。

“别逗我了，老头，”你嘲笑我。

“你不戴眼镜，你看不见吗？”他指着亭子的拱门说。你抬头一看，在一根未上色的横梁上，用朱笔写着:大宋绍兴十岁的孟春礼，清乾隆十九岁的贾府，三月二十九日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