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年 傅斯年对中国国民性的批判

中国国民性批判

傅斯年对新文化运动的命运表示悲观。和鲁迅一样，傅斯年的作品充满了对中国人心态的尖锐而讽刺的洞察，他对中国的一切，包括白话文运动的命运，都持否定态度。他经常对中国人的心理状态和任何新事物感到悲观，他称之为“流行病”综合症。他认为，即使所有新的文化形式，如白话文和新剧，在未来都能够成功，但如果中国人的“心理结构”没有发生巨大而根本的变化，这些新事物很快就会成为旧事物的避难所。

傅斯年花了大量精力讨论如何培养启蒙运动的倡导者。他意识到中国人的性格中有固有的弱点，并断言新文化运动只有在中国人的心理态度完全改变后才能真正成功。他认为，中国人不健康的心理态度是由几个因素造成的，但影响中国人思想和行动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中国的家庭制度。傅斯年热爱他的家庭，并从他早期的家庭生活中受益匪浅。然而，像他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他觉得中国家庭正在限制家庭成员的个人发展。他认为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因为只有负责任的个人才能发展成为健全的现代公民。

对傅斯年来说，中国家庭是“万恶之源”，善来自人格，家庭阻碍人格的发展。在传统家庭中，人们“日复一日地对‘非’人做事情”；换句话说，不管孩子的性格如何，都要教育他们遵守尊重和自卑的家庭秩序。傅斯年把《大学》中的“八眼”看作一个群体矛盾；比如修养需要“任性”，家庭需要“弄巧成拙”。他鼓励人们无视父母、兄弟和妻子的意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甚至鼓励人们单身。顾颉刚收集了一个挂在傅斯年宿舍墙上的字，上面写着:“所有的人都无家可归，没有人认识他们。

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傅斯年认为专制延缓了个性的发展。在专制政治下，人们的责任感无法健康发展，阻碍了中国人表达自己的思想，为自己信仰的事业而奋斗。因为中国人太“弱智”，长期从事任何职业。他叹了口气，他那个时代的保守派是如此脆弱、麻木、不负责任、道德不一致，几乎没有人能站出来反对新文化运动。所以他也担心新文化运动会成功得太快，因为人只是顺应时代潮流而动，运动本身成功之后马上就会被打败。

传统学术的再评价

傅斯年认为，在清末民初，儒家传统已经失去了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断言儒家思想跟不上社会的变化，无助于中国社会面临的许多困难。考证派学者不重视实际问题，以道德修养和政治经济发展为目标的宋研究的复兴使历史倒退。儒家经典对人们的生活不再有真正的影响。同意钱的观点，认为六经、史记、和侯都应该烧，二丫、说文应该用来糊窗户，因为这些文字只供文人阅读，与老百姓和日常生活无关。傅斯年觉得六经之外还有书对人们的现实生活影响更大。作为帝国教科书，《贞观政要》远比《尚书》有用。《太上归经》作为乡绅教材，比《三礼》更有用；作为道家教材，《金路斯》比《论语》更好理解；在教育人的忠诚方面，《春秋》远不如文天祥的宋正琦有效。朱柏庐的管理家庭格言远比大学更现实。百分之九十的经典只能用来糊窗户，或者用来装饰和文章。

傅斯年认为，中国传统精神的文本资源，无论是儒家经典、道家经典还是佛经，都不能改善人们的思想。就连宋明儒学也在这方面失败了。他注意到普通人非常需要精神和道德的引导。对傅斯年来说，道德引导的缺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中华帝国后期，下层民众很容易被各种新宗教卷走，为什么一些宗教运动演变成大规模的叛乱。

当所有传统道德资源因失败而被抛弃时，现代中国公民应该遵循怎样的道德规范？受易小轩·穆勒的启发，傅斯年宣布了与胡适、丁文江相似的人生观:“为了大众的福利，自由地发展个人。”

但是傅斯年仍然珍惜传统知识的一个分支。五四时期，他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学术思想的基本谬误》的文章，激烈批判了中国传统学术的方法论缺陷。这些缺陷包括陈-陈关系，到处存在空洞穴架子，太乱太飘。但他还是坚持到了清代的小学。他认为清代考据学是中国学术中唯一充满科学精神和逻辑推理的分支。他热衷于将清代朴学的研究方法与西方的科学方法相比较，但令他悲哀的是，西方学者追求真理，而清代学者则以孔孟之言为真理，所以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无用的古代事物的研究上。他是清代最早运用朴学方法“整理国故”的人之一。傅斯年提醒读者，他并不把清代学术本身理解为科学，而只是建议将清代严谨的考据学方法应用于中国语言学研究。与胡适不同的是，他并不确信清代的考证充分体现了科学精神，而是认为清代学者的方法也有缺陷，因此西方学术界值得借鉴。

创造一个“社会”

傅斯年从未像他的同龄人那样热烈地讨论民主。在这方面，他不同于同时代的很多人，他们大多支持和期待政治革命带来的民主制度。

也许傅斯年已经感觉到中国政治的问题不是缺乏民主，而是过多的自由导致的无政府状态。在此期间，傅斯年专注于社会建设。他选择俄罗斯社会主义革命作为中国效仿的出路。但他对所谓的俄罗斯革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看来，这场革命的主要特征是其伟大的社会革命，其目的是改革一个过时的，空虚拟和邪恶的社会。傅斯年始终认为“群众”与“社会”是完全不同的，他认为俄国革命是一场把“群众”转化为“社会”的革命。因此，他把俄国革命看作是动员和组织人民为一种“主义”而斗争的例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提到阶级斗争和共产主义理论中的其他因素。

阅读傅斯年这一时期的作品，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对文学革命的关注已经逐渐被他对社会建设的关注所取代。傅斯年对社会建设的论述始于对专制制度破坏力的探讨。他指出，传统的专制制度至少有四个不利后果:它将中国人分散到无组织的群众中，从未形成任何“社会”或有组织的社区。另外，由于缺乏真正的凝聚力，一旦发生集体活动，总会超过其分值。因为“社会”从来都不是真正存在的，所以人们倾向于依靠政治来解决社会问题。因为是专制政治，所以中国所谓的政府其实是“无统治”。一方面，政府不能将其统治扩大到社会，另一方面，它也阻止社会主宰自己的命运。专制政治下，人们的责任感没有正常发展。

傅斯年还把科举制度视为中国社会缺失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中国今天没有社会？中国是一个没有组织力的国家吗？从历史上看，这也是有原因的。当时中国的政治组织以专制朝廷为中心，文化组织以科举为中心，整个社会都被这两样东西所支配。在这两样东西下，组织权力只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专制不能与社会权力共存。所以当专制有一天存在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破坏社会权力。科举考试可以使人既不为组织力量考虑，也不为组织力量考虑，从而造成现在的散沙状态。

专制政治不能容忍社会权力，科举的成功不需要任何社会组织的努力。

傅斯年谴责中国的“政治”是不可治愈的。他认为中国政府充斥着鳏夫、太监、嫔妃、权臣、汉奸、谋士和好运。中国的政治历史充满了篡位争国，导致了割据、吞并、叛乱和军阀混战的荒谬享受。另外，中国所谓的社会也只是由富裕的盗贼组成，他们骚扰鱼村的百姓，拜金拜权拜官；信鬼，信妖精，信恶魔，信妖怪，信道士，信灾难。傅斯年指出，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里，中国人实际上没有真正的“生活”。

傅斯年渴望建立一个“社会”，这使他开始研究西方“社会”的形成。他认为，在西方封建社会，中产阶级是以组织的形式存在的。这种组织一旦存在，就有了“生命”和“责任”——换句话说，就有了真正的“社会”。他希望五四运动能唤起国人的责任感和社会意识。他认为心理转型和“创造社会”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主要任务。

关于创建“社会”的定义，傅斯年受到孔德的社会有机论的影响，这一理论由严复传入中国，并由梁启超的“新民说”进一步阐述。社会有机理论认为，社会的各种元素应该像健康的器官一样相互有效地合作，其中原子像DIA的晶体一样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个好的“社会”是由健全的、自发的组织构成的。傅斯年认为，与西方社会相比，中国社会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中国的一切组织——无论是政治团体、工商业联合会，还是行业协会——都是松散而软弱的；都是社会名人。至于中国农民，他们没有自治能力，只有群众生活。在他看来，即使是当时最有活力的学生组织也是一样的:它们也是群众组织，而不是社会组织。傅总是把“群众”比作“社会”。前者像一袋土豆，后者是有机体。他深信中国人更喜欢“大众”的生活，而不是“社会”的生活。

傅斯年还希望人们区分“社会秩序”和“社会秩序”。前者可以通过任何专制政治制度获得，后者只能通过社会自身建立其信条和规则获得；前者指政府维持稳定局面，后者指内部社会秩序。因为中国缺少一个真正的“社会”，缺少活动，个人能力无法发展。这样，中国人民的任务就是建立“社会秩序”。

傅斯年反思了他所处的时代，得出结论:因为中国没有“社会”，所以不可能监督和平衡政府；人们只能接受掌权者的欺凌。所以，中国要解决自己的政治问题，首先要创造一个“社会”，即通过社会的培育来推动政治解决。

傅斯年主张通过培养社会责任和“个人之间的联系”来创造社会。新的统一必须由零碎分散的因素组成。在这新的统一中，检验新社会的伦理道德；有了这个社会的伦理，我们就可以把支离破碎的民国捆绑起来。

在一篇未发表的文章中，傅斯年指出，自中国进入现代世界以来，其历史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国力意识；

第二阶段是政治改革意识；

第三阶段是文化的觉醒；

第四阶段是社会意识，即如何创造社会。

他认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西方政治历史的特点是社会改革，这种趋势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涌入中国。他坚持认为，创建社会的第一步是通过社会手段进行社会改革，然后从零开始创建“社会”。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不能从一个阶段跳到另一个阶段。他进一步承认，在五四时期，他曾天真地认为，学生有组织地反对北洋政府，就有可能跳墙追赶。

傅斯年认为，只有在五四运动之后，中国人民才开始认识到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五四运动是中国青年社会责任感的新发明。这种源于人们责任感的社会运动在独裁统治下是罕见的，就像那灰色的岁月里的一缕光线。

为了创造一个“社会”，傅斯年多次谈到要把“主义”引入中国。他认为社会主义比非社会主义好；因为只有坚持一个主义，中国人才能发展成为训练有素的公民。他认为，如果对任何教义都没有真正的信仰，他的同胞们就会继续按照上述的“流行病综合症”模式来处理自己的事情:来时无法抵抗，去时不留痕迹。没有对任何教义的真正信仰，新趋势很快就会获得一定程度的流行，但它永远不会真正站稳脚跟。同样，傅斯年描述并批评了他所谓的“崩溃”综合症，这种综合症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某一门学科，足以作为政府官员的培训班。他认为这种学习方式浪费了中国人在很多无用事务上的精力。

傅斯年强调，中国人应该在某种“主义”的指导下接受某种“国民训练”。他认为，如果公民的素质没有改变，无论新文化被引入的范围有多广，都不会产生显著的实际效果。他甚至在一篇名为《中国狗和中国人》的煽动性文章中，把中国人和中国狗一样对待，在文章中他声称中国人和中国狗同样缺乏训练，很容易脱离他们最初学到的东西。他以不同的形式反复问同一个问题:中国政治中存在“主义”吗？中国政党有“主义”吗？有多少中国人有“主义”？中国人有多少新的组织和组合有“主义”？

然而，傅斯年对建设“社会”的事业持悲观态度。他遗憾的是，中国在封建时代之后，没能建立起“小而好”的政治。这与张的观点并不矛盾。张认为封建时期是中国只能发展代议制的时期，但中国错过了这个机会。虽然傅斯年鼓励他的同胞在几十年内超越西方世界，但他仍然悲观地宣布，如果中国不深入表面政治并进行彻底变革，中国的政治未来将是无望的，因为社会建设需要在心态转变和社会组织方面做细致的工作和长期的努力。

然而，1920年后，关于“创造新社会”的讨论在傅斯年的文章中消失了。他面临着一个困境。显然，新潮社的成员都是胡适和李大钊的追随者。在李大钊和俄国革命胜利消息的影响下，学生们自然对革命有着玫瑰色的憧憬，认为大规模的社会革命是可能的。这样，俄罗斯革命应该取代法国革命，法国革命在他们看来强调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

但是，胡适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他代表了一点一点改革的思想，强调社会进步是一个渐进的发展，其中个人的努力是最重要的。这两种观念或取向在像傅斯年这样的年轻人的头脑中并存，相互猛烈地拉扯，成为意识形态紧张的主要来源。他觉得他那个时代的问题太严重了，需要彻底解决，这当然需要大规模的变革。但是，他现实而悲观。他讨厌一切没有实际改造的表面改革，带有“流行病”综合症的味道。所以他主张一点一点改革。

这样，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傅斯年强调中国应该从零开始创建一个新的社会，另一方面，他主张这个社会必须由个人来创建——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小社会，所以改造社会的第一步是改造自己。我们也看到他坚持中国在创造社会的过程中不应该从一个阶段跳到另一个阶段。

显然，傅斯年留学欧洲后，后一种取向压倒了前者。在欧洲学习后，他没有写任何关于改变张文的东西。他成了胡适的追随者，而不是李大钊或陈独秀。1919年7月，傅斯年还在中国的时候，胡适的小改良取向和李大钊的整体改造取向之间的紧张关系终于达到了沸点。“问题与主义”的争论爆发了，但傅斯年没有参加这场争论。

当傅斯年在欧洲时，社会主义在中国非常流行。在他回国之前，大量的张文出现在这些话题上。有人用下面的话来形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风气:“现在风气变了，我们生活的社会方面出现了，主导了学生的整个视野。现在的学生，关心的不是以前极其感兴趣的社会问题，比如家庭、两性关系、文盲、鸦片、一些旧习俗的改革，而是从根本上重建社会的问题。”然而，傅斯年再也没有涉足这个问题，他在后半生致力于中国的渐变事业。

选自王凡森的《傅斯年:中国现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转自哲学公园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