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ICU医生。
刚进急诊室的时候,我就已经劝过老王的家人:“不要给他插管,或者就这样吧。反正二氧化碳已经高到足以引起肺性脑病了。既然是昏迷,就没有痛苦。家人会陪着他,让他走。”
老王是个“老病人”——一种冬天在呼吸科反复住院,出院没几天就进来的“老慢性支气管炎”患者。
在家的日子短,还要呼吸氧气。如果你走不了几步,你的脸就会变紫。慢性病进展到这种状态,正常生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痛苦的死亡,这是老年人慢性病相对较好的结局。
躺在急诊室的床上,老王戴着氧气面罩,已经失去了知觉。二氧化碳分压达到110mmHg。反而呼吸不太费力。浓浓的痰卡在喉咙里,发出粗糙的痰声,让人颤抖。
这种状态可能持续几个小时,也可能几天,最后老王昏迷着去了另一个世界。
家人在急诊室门口紧张地讨论又讨论...老王家是富裕的农村家庭,几个孩子都很孝顺。他们曾经一个接一个送他去医院,都被他们包围了。今天你陪我,明天我送晚饭,有子孙兴旺和谐的景象。
“罗医生,我们插管吧……”老王的大儿子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他犹豫了,好像对我耐心的建议感到抱歉,虚心接受,拒绝改正。
“嗯,我孙子下周就要结婚了。我家现在办不了丧事,我就插个管让我爸等着孙子结婚,然后好好走!”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半个多小时的劝说,算是白来了。于是让三个儿子在气管插管通知书上签字,进去准备手术。
当老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躺在ICU的床上。
对于这类呼吸衰竭患者,呼吸机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的。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老王体内的二氧化碳在一天内慢慢排出,降至60mmHg。由于高浓度氧和正压通气,缺氧也明显改善。
老王在机器的支持下醒了。
胃管,气管插管,导尿管,深静脉,双手捆绑,赤身裸体躺在盖着被子的陌生床上。老王就那样醒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愤怒地拍着床表示不满。插管后他不能说话。
初始插管时的各种不适可通过镇静止痛药物缓解。
看到老王醒来后那么难过,大儿子很难过的问:“要不要吃点药,别那么难受,不然他睁眼看着我会很难过的……”
长叹一声,我加大了镇静药的泵速,老王立刻陷入昏迷,静了下来。
这种状态在一个ICU医生面前发生过很多很多次,所以我也在插管的对话中详细的告诉家人:“插管”不仅仅是插入气管插管,而是残酷生活的开始。如果插管可以解决老王的呼吸衰竭,为什么不做呢?但在慢性病末期,不存在可逆性。坦白说,这样的残忍是没有回头路的!
但是,不管你怎么跟我说,残酷的场景通常都要真的发生,你才能感受到痛苦。老王的儿子现在知道我前面说的场景是真的了。
第一个星期过去了,老王孙子的婚礼如期举行。几天后,ICU探视时间,小伙子带着新娘去见老王。
ICU病房出现鲜红的西装和鲜艳的妆容,是难得的暖色。
“爷爷”。新郎官喊老王。“赶紧给爷爷打电话,让他见你。”他握住新娘的手,问她。
“祖父”新娘恐惧地看着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依靠呼吸机的支持,被管道包围着。过去的生活似乎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承受能力。更有甚者,四周都是无声的生命:插着气管插管,连接着呼吸机,躺在一边的身体就像母亲肚子里的一团卷发,就像胎儿用脐带连接着母亲。然而,旧的生命即将死去。
监视器发出嘟嘟声。大多数经常来访的家庭成员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医生,你能叫醒他吗?”新郎胆怯地问。老王突然睁开眼睛,开始生气地拍着床。他没有昏迷,镇静剂开始减少。他只是继续活在这个空的时间里,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的睡眠周期非常混乱,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从沉默中突然陷入暴力挣扎。
美丽的新娘退后一步,捂着嘴,逃出了ICU病房。
“我们做气管切开术吧。”老王的大儿子第二天就签了。家庭会议已经召开,经过全家集体决议,大哥代表全家签字。
“气管切开不是手术本身,而是这种生存状态要长期维持。你想明白了吗?”我又强调了一下语气。
“钱不是大问题。爸爸可以报销65%。家里有几个小工厂。剩下的35%如果拿不出来,就给人开玩笑。”
“大叔和大叔说救,爸爸不在了,世界上没有爸爸,家里有经济条件的话,你也不能看着他这样过日子。”
“另一个孙子一个月后从美国回来了,还没有机会见到爷爷。”
大哥的理由毋庸置疑。经济充裕,舆论压力,“时机不对”。老二和老三没说话,连连点头。
“他会过得很惨,吃不下饭,起不了床,不会说话。”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病人,他是一个中风患者,已经植物人状态一年多了。
“家里人这么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签了。”老王的大儿子恐惧地看了一眼病床,赶紧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在ICU出入多次后,在他们眼里,这种生存似乎并不太难以接受,毕竟别人也是那样生活的。
我知道气管切开后,老王会在ICU等上几个月或者几年,直到再感染、休克、肾衰竭或者其他不可抗拒的并发症出现。
作为一个成熟的医生,我知道如何与家人正常沟通,尽量保证生活质量。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医生,我也知道,面对这样的家庭决定,医生无能为力。
我感叹,在这个复杂的人类社会,死亡绝对不是个人的事情,也绝对不是家庭的事情。我很理解这个家,所以感叹老王的状态。他注定要成为ICU的“压床”病人。
沉默的问题只能在愤怒中留在自己的胸前:连死亡时间都要由孩子决定?让他活着,是为了他自己吗?
气管切开后,老王成为ICU的长期成员。
肺功能太差,必须24小时连呼吸机,所以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床上。他不会说话,因为插管的影响,几乎吃不下东西,胃管就成了长期的管子,一直插在鼻孔里。有一次我们讨论了胃造口术的问题,但是给家人的决议被拒绝了。
每隔两个小时,护士就会把老王翻过来换个位置。
不能说医疗技术不能比,比如肠内营养,平衡内环境,加强护理。老王每天都住在那个小房间里。他不仅体重增加,脸色红润,而且没有褥疮。
每天下午,当孩子们来参观时,他们会说:“哎呀!看颜色,比以前好多了。”这是事实。高能营养液直接倒入空肠内营养管,无情绪但有功能的肠道充分吸收热卡和营养物质。呼吸机帮助虚弱的肺部排出体内的二氧化碳。
这种“维持治疗”对于成熟的ICU医生来说就像死亡一样简单:足够的热卡,足够的液体,稳定的内环境,预防医院感染。
唯一悲哀的是老王是个有意识的人。
让我去死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王不止一次地写出了这三个字。
“爸,你糊涂了,我们怎么做?”起初,他的儿子握着他的手,敦促他配合治疗。我的儿子都很孝顺。他们每天下午来看他,给他洗脚,剪指甲,刮胡子。ICU里的这些护士都做过一次清洁工作,他们的儿子会为他再仔细做一次。
为一个老人做这些事需要一点耐力。皮肤老化,满是头皮屑和色素沉着,指甲又厚又弯,关节僵硬肿胀。那不是给新生婴儿洗澡的乐趣。
让我去死吧。不会写字不会发声的老王,用嘴默默表达着自己的坚强意志。有时他会整天闭着眼睛,有时会在床上剧烈地折腾,直到筋疲力尽。
长期以来,老王的家人和我们的管床医生就未来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还召开了包括叔伯叔伯在内的“家庭扩大会议”。这不是粗心大意。最后,医生的回答是:
“在这种状态下,不能硬做,必须积极做治疗。”
“如果以后病情恶化,出现其他大问题,我们就不再折腾了,心肺复苏肯定不行。”
孙子来自美国,新年过去了,曾孙出生了...
时间只是一天天过去。老王认命很久了。这个狭窄的房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站。他再也看不见太阳,尝不到美味的食物,走在草地上,也哼不出声音。
我的儿子们每天下午都来给他擦洗身体、洗脚和剪指甲。一开始和他聊了几句,然后就默默的做了,不管老王反抗还是保持沉默。
“罗医生,你已经治疗好了。他现在看起来那么好,一点褥疮都没有。我们有经济能力,一定要让爸爸多活一天。”老王家长子对ICU的医生护士比较熟悉。他经常表扬老护士,偷偷送包烟。
“但我以后会老的,一定不能这样。”他接着说。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逻辑混乱的选择,只好含糊其辞,委婉地回应他。
有一次,一个社工机构的志愿者要求来ICU参加志愿活动。我觉得她很久都做不到,就勉强让她坐在老王旁边,帮着打开收音机给患者播放开场词。
她还没弹完开场词就走了,走的时候看起来极度紧张和悲伤。
“怎么了?”我问她。
“我觉得我受不了。以后可能不会来了。”志愿工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其实我也明白,在现实环境下,中国人是不愿意也无法近距离面对死亡和死亡的。这不是她的个人问题。
当然后来老王也走到了最后。一年零四个月后,老王去世了。
看到他瘦小的身体裹在被单里终于离开ICU,我就放心了。他终于自由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零四个月,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一段时间,医生除了查房,不想靠近病床。
让我去死吧。
让我去死吧。
让我去死吧。
那狰狞而痛苦的表情,干涩的嘴唇一直在默默的索取。
一天结束时,一个孙辈众多、关系和睦的大家庭庄严地把他送到了太平间。没有人泪流满面。
“老王有福了!儿孙满堂,活到89岁。我看到四代人生活在一起。”最后一次清洗老王后,护士老沈用单子蒙住他平静的脸,用平板车把他推出去。
为了感谢老王儿子送的烟,护士老沈客气地说了一句大实话。
但我一看,分明看到了老沈的不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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