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高级记者周永实习生何培云。
白色轿车横过马路载着五个人。
握着方向盘的是43岁的吕明辉,榆林间北阳光驾校教练。
副驾驶坐着21岁的刘思琪,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即将成为英语老师。后排左窗是韩宇,23岁,北京交通大学大四毕业生。20岁的托小伟坐在中间,是兽医。最右边的曹雪和他同龄。在西安建筑科学大学学习,马升了三年级。
7月16日下午,明辉带着4名学生在距离驾校18公里的汽车产业园区长兴和3考场附近练车。
汽车从西向东行驶到产业3路和世博会路交叉口。这里路面很宽,来往的车辆很少,没有红绿灯。过了路口就是科三练车路线。四个年轻人轮流开车,沿着三排练习一圈,然后两天后考试。(大卫亚设)。
为了这次考试,汤晓伟特地从银川请假回来了。韩宇和刘思琪趁工作在即,拿到了驾照。
这是北方七月中最常见的一天,烈日高挂,天空明亮。
一辆白色越野车从南向北驶来,砰的一声与轿车在十字路口相撞。
前方是事件的路口。这篇文章除了特殊标记外,都是彭派新闻记者周永道
车祸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张文轩一跳。
他和同事在十多米外的路边谈话。转头一看,看到白色轿车被撞飞了,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地落在路边。另一辆白色越野车停在十字路口中间。
前面是白色轿车,后面是越野车。
两个人赶紧跑了。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从人行横道车上出来,抱着流血的左臂,表情痛苦,让他赶紧报警。
张文轩让他坐在路边,他和同事们分别按“120”和“110”,当时时间是16:05。
接线员问了几个人,张文轩看了看,其他车上有五个人。汽车右侧严重凹陷,地面布满车身碎片,挡风玻璃也被撞碎了。
白色轿车的右侧被撞凹了。
司机明辉低下头,系上安全带,脸、嘴、鼻子流血,说:“看起来很严重。”副驾驶的刘思琪也低下头,在严重的挤压下,她被困住了。张文轩拉右门,往前走,打不开。
后座左窗的韩宇摔倒在中间,右窗的曹雪嘴里吐着血泡,身体歪着,说:“好像工作不顺利。”只有正中的汤小薇才清醒过来,头上擦了一块,白t恤背上沾满了血,动弹不得。"他说他很难受,想下车."张文献问“120”。“别人说你们不专业,我们也不敢动。”" "
附近练车的学员、教练纷纷围住。十几分钟后来了三辆救护车。
曹雪最先获救,护士给她拿着氧气袋,拿着救护车,韩宇、扩张少尉、延明辉紧随其后。挂着的油烟机直到消防员打开右边的车门才获救。医生摸了摸她的脖子,说人不行。
三天后,榆林市公安局交通警察队三大队于7月16日16时17分左右接到市局指挥中心警方指示,延明辉驾驶的小型汽车从西向东行驶时与南北行驶的刘磊驾驶的越野车相撞,刘士奇当场死亡,一人通过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其他人受伤。
榆林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三营发布情况说明。
刘磊哥刘伟说,出事的越野车是弟弟的朋友。车检快到期了。那天下午弟弟帮忙审了车,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故。“那条路平时车少,开车可能有点粗心,速度可能会快一些。”
刘伟说,弟弟对酒精过敏,当天没有酒后驾车,车速是“当事人的回忆在70码左右”。他去过车祸现场,推测教练开的车可能逆行,速度也很快。
但是,明辉的姐夫郭勇说,据交警大队的说法,当天越野车辆的速度为86码,司机排除酒后驾驶独奏,教练车正常运行。
榆林交警三大队提出的血液酒精检测报告显示,刘磊没有检测到乙醇。然而,在刘磊血样事件第二天,有家人对刘磊血液检查抱有怀疑。目前,这起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书还没有出来。
噩耗
最先得知交通事故消息的人是汤晓伟的父亲。当天16点36分,正在工地工作的他接到榆树林3家医院的电话,说孩子出事了,赶紧去了医院。他从80公里外的横山区老家立即打电话给在岳阳区工作的女儿汤英玲,让她先过去。
英灵到医院的时候快五点了。她看见弟弟躺着
在床上,已经昏迷,嘴里、胳膊、背上全是血。她一下就“嚎开”了。’那天中午,两人一起出门,弟弟还说,练车回来后要帮她洗衣服、收拾房间。他们一块吃了炒饭,之后骑车到驾校。走的时候,弟弟嘱咐她慢点,注意安全。
她想,那天如果不让弟弟去练车多好,但“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弟弟抢救前,她亲手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晚上八点多,父亲也从老家赶来。一家人坐在抢救室外哭。
拓小伟头部、手臂、肋骨、骨盆等多处受伤,腹部一直出血,输了3200毫升血。先后签了4张病危通知书后,拓灵灵不敢签了,只能让哥哥签。
韩宇父亲是在开吊车时接到消息的。那时快晚上7点,一个交警队的朋友打来电话,问孩子是不是叫韩宇,他说是。电话挂了。三四分钟后,朋友又打过来,说你孩子出事故了,快来医院。
韩宇母亲从榆林绥德县老家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她看到儿子浑身插满管子,头上裹着纱布,脸上又是血又是伤,“都认不出来了。”
11点多时,韩宇父亲也赶到了。没多久,韩宇就被转入重症监护室。诊断证明上显示,他失血性休克、急性闭合性颅脑损伤、胸腔积液、盆骨骨折,一直昏迷。
当时,刘思琪母亲还不知道女儿去世了。
早上,思琪准备出门练车,教练发消息说,今天不练了。等到下午两点多又说要练,她便骑车把思琪送了过去。
路上,思琪问她最近怎么没去医院。她说,等你考完了再说。“妈妈你要保重好身体。”思琪叮嘱。
两人最后的对话,是在不久后。15时25分左右她们到达驾校,思琪笑着挥手,“妈妈,拜拜。”8分钟后,闫明辉载着学员们离开了。
晚上出去吃饭,她特意给女儿打包了一份砂锅米线,微信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平时秒回消息的女儿,一直没回。想着女儿在练车,她没敢再发。
稍晚些,她又发了几条消息,没回,发视频、语音,没接。她有些急,一直盯着手机看。等到晚上九点十几分,实在等不及了,给女儿打电话,交警接的,说刘思琪坐别人的车超载了,让她和亲戚去交警大队。
路上,刘母又接到电话让去北方医院。到医院后,她被叫到一边。医生悄悄告诉同行的亲戚,孩子不行了,去认尸吧。
在延安市做生意的刘父连夜赶回,凌晨两三点到了医院。女儿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像睡着了一样”,夫妻俩哭了一整晚。
也是在晚上9点多,赵娟下班回家后,发现妹妹赵雪不在家,给她打电话,交警接的,说出了事故。
在医院太平间见到的妹妹,头上黑紫,胳膊、右腿骨折,致命伤“应该是内脏”。下午3点多,赵娟还跟妹妹在家庭群里视频,这会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驾校
赵娟怎么也没想到,练车会出事故。
今年因疫情原因,妹妹赵雪没去学校,一直在家上网课。5月时,妹妹说想学车,老家没有驾校,她便让妹妹来自己家。
离她家最近的,就是塞北阳光驾校。驾校官网介绍称,其于2018年11月注册成立,占地面积30多亩,“拥有一流的训练场及配套设施,有新款中兴皮卡、新款捷达等80多辆培训用车,员工90多人,是榆林市规模较大的一所驾驶员培训机构”。
塞北阳光驾校大门
“六一”那天,赵娟咨询塞北阳光驾校,得知报名费要1880元,练车费一对一的1200元,几个学员一起的900元——她们选了后者,砍价后总共2400元。
一位郭姓负责人承诺,35天能拿到证,会给她安排一个靠谱的教练。
闫明辉的快手截图
这个教练是闫明辉。姐夫郭勇介绍,闫当教练三年左右,塞北阳光驾校成立前,他在同一老板开的长城驾校当教练。闫的小舅子是塞北阳光驾校的股东之一。当教练前,闫帮人开过大车,跑长途拉煤,生意不太好,就没干了,在佳县老家打零工,种点地。
在村民眼中,闫明辉是个“吃苦长大的老实人”,22岁时父亲病逝。75岁的母亲近几年疾病缠身,做过好几次胆结石、结肠癌手术。闫有两个孩子,大的16岁,小的12岁,都在上学,全靠他一人养家。去年家里窑洞烂得要塌了,还是政府帮忙修的。
平时,闫明辉住在驾校,妻子孩子在老家。
郭勇记忆中,闫明辉教过的学生不少,学生对他的评价也不错。他朋友圈里,几乎全是恭喜学员通过考试的动态。
闫明辉生前最后一条朋友圈,是祝贺学员成功考到驾照。他在事故后11天抢救无效去世。
郭勇跟他学过车。那时,闫明辉只教科目二。去年,他花五六万,分期买了辆手动挡的轿车,借一个小舅子的名义上了户——“他家是贫困户,买车的话贫困户就没了”,郭勇解释。
这之后,闫明辉开始用这辆车教学员科目三。
拓灵灵也是闫的学员。她去年12月报名,今年4月开始练,5月拿到驾照。她介绍,榆林的驾校,科二一般都是用驾校的黄牌车,在驾校练;科三很多是教练开蓝牌私家车,带学员到考场附近路上练,“普遍都是这样”,练三四天就可以考了。她之前学科三时,就是用闫明辉那辆出事的轿车练的。
拓灵灵觉得,闫明辉开车比较稳,有耐心,对学员挺好,学员请他吃饭,他从来不去。
闫明辉在教学员练车。
为此,弟弟拓小伟也跟着闫明辉学车。5月请假从银川回到榆林后,他马上报了名,平时住姐姐家,每天上午骑车去练半小时,最多两小时,晚上兼职做游戏代练。6月份考了科二,补考了一次才过。他想着拿到驾照后请姐姐吃饭,之后分期买个车。
赵雪也是6月份学科二,7月13日开始学科三。刚开始她觉得有些难,教练比较严,有的学员被凶哭了,她也被凶过。
刘思琪家在驾校附近,选择这家驾校,也是因为近。6月考完科二后,她回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7月回家后接着练。她跟表姐约定,科三考完后一块去吃火锅。
韩宇在北京考过科一,今年学校去不了,6月他到驾考大队把档案提回来,转到塞北阳光驾校接着学车,想着拿到驾照后,7月23号就去公司报道,开始人生第一份工作。
抢救
7月16日晚12点多,拓小伟从昏迷中醒来,一直说疼,还问姐姐他有没有责任,“姐,咱没这么多钱咋办?”
“别人先垫着了。”
“教练怎么样了?学员怎么样了?”
“好着呢。”拓灵灵没敢说实话。
第二天一早,拓小伟转到榆林二医院重症监护室。本来要做CT,但由于肺部挤压,他喘不上气,没法做。之后几天,他一直半清醒半昏迷。
家人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就在地上铺两个垫子,等着医生随时呼叫。
拓灵灵最怕医生找他们谈话,她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弟弟小她三岁,高高瘦瘦,阳光帅气,从小心善,见到要钱的要饭的,都会给。去年大专毕业后,他去银川做兽医,一个月七八千,经常给家里买东西,一回家就说“姐,你想吃啥,带你去”,还会给她买迪奥口红,他自己却很节省,打车都不舍得。
最愁的是医药费,重症监护室一天要一两万。拓小伟家在农村,母亲种了一二十亩土豆、小米、玉米,父亲边种地边打零工,一年收入就两三万块。家里三个孩子,好不容易才拉扯大,没什么积蓄。去年,拓母还查出有甲亢病,每月药费几百块。
出事那天,拓小伟父亲只带了2万块钱,一晚上就没了。之后每天打电话借钱,亲戚朋友借遍了,交警大队也求助过,他们说尽量想办法,让家属先垫付着。到现在,医药费已经花了20多万。
几天前,拓小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左臂、盆骨做了手术。知道车上其他人情况后,他心里难受,一天没吃饭。
为钱发愁的还有韩宇家。韩宇至今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说不上来。医药费像个无底洞。已经花20多万了,都是借的。
“好不容易把他培养出来,刚要开始工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韩宇母亲说,她在老家种地,丈夫开吊车,三个女儿已经出嫁,小儿子从小懂事独立,没让他们操心过。现在,她每天都盼着儿子能醒过来。
榆林交警三大队帮忙联系了两辆肇事车的保险公司,要求启动丧葬费与抢救费用垫付服务,启动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不过,拓、韩宇两家至今都没领到。他们希望能得到社会救助。
而在事故后第11天,闫明辉抢救无效去世了。治疗花了近三十万,都是找亲戚朋友借和网上众筹的。
闫明辉去世前的诊断证明。
郭勇听其他教练说,驾校没给教练们买意外险。出事后,驾校负责人也没联系过闫家人,只有小舅子以个人名义给过医疗费。
29岁的越野车驾驶员刘磊是这场意外中伤得最轻的。他左臂骨折、血管及筋断裂,当天做了五六个小时的清理手术,玻璃渣未完全取出,后续还要做手术。
车祸后,刘威发现弟弟精神有些恍惚,经常不说话,不吃饭,没事就哭。他也不敢提这事。
刘威说,弟弟十几岁时父亲就胃癌去世了,母亲右腿残疾,不能干重活。这些年,弟弟四处帮人刮墙,安天然气、水管等,哪里有活就在哪儿干,收入好的时候一个月四五千。今年受疫情影响,没什么活干。他结婚时买过一辆二手比亚迪车,开两三年后,养不起,卖了。家里还有个6岁小孩,马上升小学了,一家人在榆林租房住。
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续需要赔偿的话,我们全力以赴。”
等待
出事后第二天,刘思琪、赵雪家人来到塞北阳光驾校,想讨个说法。
那天驾校正常营业,操场上停着几十辆车,有学员正在练车。有人说车祸跟驾校没关系,让他们走,还报了警。
驾校负责人一直没露面,家属们只能在驾校守着。“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我们的孩子走得安心。”刘家亲属刘慧说,他们不明白,孩子下午4点多发生车祸,为何到晚上9点驾校都没联系家属。
刘父很自责,后悔那天他不在家。6月练科二时,有一天太阳很大,他开车把女儿送到驾校后,趴在外面往里看,他跟妹妹说,孩子倒车挺稳的。
“优秀”“性格好”……在网上,刘思琪的同学、朋友们,用这些词形容她,有人说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孩”。
刘慧说,刘思琪从小就是“家人的骄傲”。去年,她通过了榆林市高新区教师招聘考试,家人特别开心,正等着分配结果出来。刘思琪还说,以后想考在职研究生。
家里还是她去世前的模样。父母整日不愿出门,站在她房间门口,看着桌子、椅子、衣服、包,就觉得她好像只是出去了,她还会回来。
刘思琪父亲给女儿写的信。
刘思琪去世后第六天,清晨,刘父给女儿写了封信:“在家里看到女儿留下的荣誉证书、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尤其是马上走上工作岗位的报到证……爸妈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让爸妈愧疚终生。”
出事后,赵雪家人不敢回忆她生前的细节,一想就流泪。
交警在事发十字路口设置警示牌。
如今,事发的十字路口已经立起一座警示牌,提醒“正在考试,减速慢行”,每日,仍有考试车从这里经过。700米外,就是长兴科三考场报名点,一位工作人员介绍,交警每天在附近巡查,不准驾校用私家车练车。
沥青路还残留着车祸时的白色划痕,碎玻璃渣泛着光,车外壳碎片散落在地,都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惨烈车祸。
事发路口仍有考试车经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黄芳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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