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罗斯

如果偶然看到卷曲的英国首席音乐会钢琴家詹姆斯罗斯在伦敦南岸艺术中心的底层悠闲地吃着香蕉和哈里博果冻,他可能只是逃离了精神病院。

凭空出生的英国新生代天才古典钢琴家今年早些时候在英国出版了新书《如何弹钢琴》(How to play the piano),2015年出版的回忆录《重要的是音乐:充满癫狂、药物与钢琴的前半生》(Instrumental:A MEMO)

詹姆斯罗斯出生在北伦敦的犹太家庭,他的履历看起来是“中产阶级”和“酷炫”,毕业后顺利地从伦敦金融业回来,但在事业旺季,他毅然回到了自己从小就抱着心态生活的古典音乐产业。(威廉莎士比亚,温斯顿,成功) (威廉莎士比亚,温斯顿)。他虽然没有接受严格持续的钢琴科班教育,却得到了意大利最伟大钢琴家的感谢、指导和灶。不久,这个喜欢穿牛仔裤去音乐会弹琴的年轻人成为了古典钢琴音乐人,成为最大的摇滚音乐品牌华纳兄弟签约的第一位艺人。他在《卫报》、《英国电讯报》、BBC等地开设了广受欢迎的古典音乐专栏和播客节目。但是他的前半生每时每刻都在与精神疾病作斗争。他对自己评价说:“空虚、自恋、肤浅、孤家寡人、操纵者、堕落、花言巧语、易怒、粘人、任性、恶毒、有自毁倾向的人渣。”

这一切都源于他小时候的创伤记忆。六七岁时,老师们感叹“小罗斯是世界上最美的孩子”,同期在学校拳击俱乐部遇到了恋童癖体育老师,多年来遭到了无数强奸。作为英国人,罗斯必须提醒大家,关于“强奸”和“性虐待”这两个话题,大象受害者比中学女孩多得多。可能是儿童,甚至是男人。恋童癖可能比普通强奸犯更可怕一千倍。如果不采取行动,所谓“中产阶级”的出身和辉煌事业就不会赦免人类可能的邪恶和痛苦。因为危险无处不在。

对罗斯来说,在身体和精神上,那些记忆是珠穆朗玛峰水平的创伤和细胞水平的损伤。从那以后,他认为自己是行走的污点、可耻的人,好像天生就应该服务于恋童癖,服务于同性淫乱。仇恨、宽容、愤怒、羞耻、妥协、分裂、心理咨询、自我崩溃、无法停止的心理咨询。用毒品、酒、剃刀自残的他几乎是原地自毁的教科书级人物。成年后的人生中有无数耀眼的瞬间,恋爱、赚钱、获得名声,但与小时候淹死类似的瞬间总是像鬣狗一样从脖颈袭击。詹姆斯罗斯不能忘记过去。特别是他儿子出生的时候,“各种过去的涟漪像潮水一样无法阻挡,心里永远不会平静。”“儿子将会像巴赫《哥德堡变奏曲》一样,对危险的恐惧和创伤在他的生命磁带上单身反复出现。他被内心的疯狂、屈辱和扭曲的正义感所吸引。也许他希望通过写的东西能改变内在/外在的现状。

因此,《重要的是音乐》在一段时间内更像是他的写作治疗,介于音乐评论和个人日记之间。音乐和他心中隐秘的部分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部分。(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音乐)“当宽恕、冥想、阅读、聊天都有帮助的时候,对我来说,创造是跨越创伤的最大方法。”他喜欢布考斯基的文章:“找到你喜欢的东西,解决你。”万物一致,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这本书是他的邪恶之花,记录了他的痛苦和爱,是他“有效地生活——,偶尔幸福地生活”的音乐。(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爱情》)每当他对人群产生恐惧,不由自主地陷入痉挛,他就会迅速滚到钢琴旁边,巴赫、贝多芬、拉威尔。那些混蛋的天才们。

在罗斯的解释中,巴赫是取代安眠药和镇静剂的音乐家,17世纪40年代受雇于富有的伯爵,在半夜与失眠战斗时弹奏羽毛钢琴。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是丑恶情感的心理专家,因此创作了无数极不和谐、异想天开的音乐。舒伯特是一个会说话的惨剧剧场。所有的才能和才能都来自于他短暂、悲惨、破碎和没有希望的生活。(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传奇》)拉威尔不撒手,非常想念母亲,是头上被车撞的法国音乐执法者。总的来说,他有强迫症、社交恐惧、过于敏感和习惯性地解释情况、无限的构思和表演、精神崩溃和多重人格。他总是被认为是一个笨拙、暧昧的人,但事实上,他渴望爱情,是一顶傻帽,但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傻瓜。(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爱情)这些音乐天才是他精神上的双胞胎,与他们的接触类似于“热石按摩”和“密宗性爱”。

这本疯狂的书因作者前妻的起诉,曾在英国出版总署被禁止封锁一年。前妻认为罗斯露骨地揭露了自己受到的虐待,撕裂精神疾病和崩溃的私人感情生活会给儿子的成长带来无法承受的压力。这些出版的两难困境与以前被强奸的台湾女作家生前收到的退稿信相似,出版行为本身已经实现

值得我们讨论:人们应当怎么看待创伤?你还希望自己和家人被当做正常人对待吗?但是什么又叫做正常?

罗兹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道:写给儿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小东西。不管他和妻子的关系怎样,他对儿子真诚的爱是动人的,在儿子面前他永远是一个笨手笨脚、温柔到极致又精神过敏的人。他因对儿子的爱而更加恐惧儿童性虐待,受困于童年的创伤记忆,认为这只能用战争来类比,但他终究需要面对。他引用了退伍军人菲尔·克莱的话:“如果我们盲信创伤不可传达,那么受害者就会被困住。”他认为,迫害者的离开,不是创伤的结束,而是创伤的开始。受害人的经历应该得到聆听,“不论那会多么困难”。

罗兹竭力使人明白,也使自己明白,创伤并不应该耻于被记录。关于创伤和苦痛的故事从来都不罕见,但我们能看到的很多非虚构写作,无可否认其中有真诚和善良的本意,但作者习惯性地将日常生活的苦难进行粗劣地自我总结和鸡汤式升华,变成一种拥有泛说教感的美德,并自动被印刻上来自特殊阶级而政治正确的标签。这种态度本身是对文本可能性和生命体验的不尊重,偶尔会给予读者一种本不应该有的肉麻的反向体验。原因的根本不在于作者,而在于大多数的人在日常里总是极力让自己立马快乐起来,继续奔跑运转,其实更类同于精神病院里互助协会让人做的事情:“假装好起来”。罗兹诚言,其实我们可以“学会体会痛苦、可耻的感觉,但是要舍弃任何与它们相关联的故事情节……只是坐下,带着好奇心来观察它们,不贴标签、讲故事、下判断”。

《重要的是音乐》出版官司案件最终以前妻起诉失败告终,法院判定:作者自由表达的权利更为重要。禁令解除,可喜可贺,书也最终出版,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

詹姆斯·罗兹(中)和他的女友哈蒂、好友卷福一起离开最高法院,他争取到了《重要的是音乐》的出版权。(摄影:Stefan Rousseau)

在这本自传里,罗兹以最大程度的真诚,带我们进入了他那破碎又疯狂的迷幻世界。

书里有很多他关于“堕丧”的极端体验:“我会在任何时候喝酒,它让我感到自己有六英尺高,无坚不摧……地面上的湿气正渗透进你的裤子里,看到你的呼吸钻入云朵,变成迷幻的形状”;而在精神病院里的他,不能更挑衅:“那里并不是一个集满多少印章就会有礼品的地方”,他需要参加酒精滥用者匿名互助协会,与众人分享弱点,然后假装变得好起来;他也反思他在感情上的“作”:“我以前的那些不是女朋友,是人质。而简是完美的结婚对象,很漂亮,比我大十岁,在我之前结过两次婚,看起来就像刚从20世纪盖茨比的派对逃出来的。我呢,实际上想找个妈,于是扮演起了呱呱叫的求婚者”,但“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抛开一切,逃跑。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一了百了地避免了对事情负责”。他以极端的真诚来回放那些年极端的作死,但也许正因为经历过最丧,经历过完全搞砸,才知道什么是珍惜。他这三十多年的生命可以说已然是一部真人版的HBO迷你短剧《伦敦生活》。

个人性格上的极端、暴戾、狂躁,可能正是因为詹姆斯·罗兹的纯粹。在事业上,他一直算是清醒而明白的。中学时已对钢琴充满热情,但是他的父母像任何中国家长一样,觉得当钢琴家的梦想无异于当宇航员,希望他还是念个正常的大学,读赚钱的金融专业。他没能抵抗,事实也证明,毕业后凭他的智商,他很快就能在伦敦金融城做到三万英镑月薪的职位。但他是如此明白这一行的危险,知道他的这些工作几乎就是整天在“利用、欺骗和劝诱老年人”。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感叹“我也弹过琴,我很后悔我放弃了它”,或者“我小时候也想写作”,他知道“没有行动的痛苦是大于想象中采取行动的痛苦”,他反问道:“如果你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学习一切关于钢琴弹奏的问题呢?如果你加入的是作家俱乐部而不是读书会,每周必须带上三页你写的长篇小说、中短篇故事、电影剧本,并且当众读出来呢?”他做的事就是,从金融出版业转行去做音乐家经纪人,而很快,他的潜能被恩师发现,在进一步的集中学习之后,他成为了音乐会钢琴家。

书中比较精彩的段落是他对英国古典音乐界的清醒认识和犀利批判,大尺度地对英国古典音乐行业的每一个链条(演奏者/把关者/唱片公司/评论者)进行吐槽:一贯小型、羞耻、幼稚的唱片公司,由善意、温良而毫无一点商业头脑的人运营着,没有欲望尝试一丁点改变;营销预算只有三十磅;英国古典音乐奖项则是“老年病人,近亲繁殖”的骇人运作……他竭力希望改变,改变这“精确无误,彬彬有礼,无比脆弱且有文化上的圣洁性的古典音乐世界”,希望有一天听众能带着饮料去灯光全部熄灭的音乐厅,可以沉浸于安全而美妙的音乐,感到亲密又兴奋,同时长些见识。他希望能和观众一块撕碎规则手册,做感觉正确的事情。

罗兹以做经纪人发家,后来自己成为艺人,他和经纪人的故事也是罕见的阅读体验。他自己深深明白,经纪人对于艺人来说,无异于保姆、保安、心理医生、家长……我们看过太多明星传记,却很少去关注明星背后的经纪人。正常来说,明星总要塑造不抽烟不喝酒好好先生的偶像形象,罗兹在这部传记里却把那个狂妄自大、阴晴不定的自己完全曝光,细致地起底了他和经纪人丹尼尔的日常。每次失恋、受挫,他就会半夜跑到丹尼尔家去痛哭、罢工,一切表现得像个七岁小孩。丹尼尔则会淡定地告诉他:“詹姆斯,我告诉你,我做好了你无法度过这一切的准备。我准备好了接到电话说发现你死了,尽管这很痛苦,但是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你只去做你需要做的就行了。”

詹姆斯·罗兹和卷福

在罗兹充满了个人色彩的传奇故事里,还有一些我们可能熟识的人,比如大名鼎鼎的演员“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这个被罗兹称为名字总是和全世界所有输入法都有仇的人,常常放弃几千万的生意来照顾罗兹这个经常发疯的老同学。我们还可以八卦地看出他神烦郎朗,认为他是一个会为了迎合在电视上播放的三分钟高清动画,而临时把肖邦《波洛涅兹舞曲》砍掉一半的商业钢琴家。还有一位神秘的、来自中国香港的邓永锵爵士,他被描述成慷慨的巨富,在罗兹最困难的时候无条件支持他,每个月定时打钱到他的银行卡上,还会在音乐会成功举办后请他去吃中式点心。

这本书的安排是精妙的,每一章的前面都有一段他对喜欢的音乐家的犀利微评,读者可以通过他提供的链接H免费听到他谈论过的所有曲子。这些微评和解读类似于每一章回忆录的真实音轨,使得这本书并不是严格地按照时间顺序来记录,而是随着音乐渐入情绪,并自然引发出那些暗藏和流动在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它们如同缠绕在一起的海藻被轻轻解开。这本书的风格可以用他唱片的名字《子弹和摇篮曲》来总结,一方面他进入战斗模式,开怀过瘾地骂他想骂的;一方面又脆弱真挚到了极限,像对襁褓中的宝贝吐露心底的恐惧和爱。整本书有倒叙、插叙、内心独白、自我注释、闪回、音乐评论、钢琴教学,还间插作者自己创作的(表现主义式的)剧本脚本、他人(老师)对他伤痛的见证者口供记录、经纪人的来信等等,立体化地还原了那个疯狂的、令人怜爱的、真诚又令人尊重的詹姆斯·罗兹。他从没完全战胜过恐惧,但我们见证过他对音乐的爱、他的努力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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