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演员请就位》两部节目下来时,最佳演出场景已经确定。
无疑是陈凯歌导演、吴俊峰、郎月庭出演的《海洋天堂》。
这部话剧出来了,在这个演出比赛节目的舞台上,和对手擦出了火花,有点意思。
在原创电影中饰演李连杰的父亲被诊断为肝癌,时间不多的他急于教授自闭症儿子的基本生存技能。
剧本把父亲变成姐姐,儿子变成弟弟后,最大的问题是:
话剧都在弟弟那里。
弟弟疯了,弟弟爆发了,没有一句台词,但动作和感情由他主导。
姐姐的所有话剧都要和弟弟合作。
郎月庭和吴俊峰排练时出现了不平衡和失控的趋势。
因为不喜欢彩排的表现,陈凯歌一句废话都没说就上来了,开始调整剧本——。
1.确定吴俊峰角色。只是患者,不是没有感情意识的人。
2.平衡兄妹的分量,弟弟疯狂地把撕日历的分量换给姐姐。
3.降低失控的危险,弟弟就会疯掉,姐姐干脆不制止,慢慢冷静下来。
因此,在最终发表效果上,两人不仅都有戏,还互相拜托话剧。
整个话剧看起来完整、舒适、真实。
特别是姐姐撕掉日历后,弟弟捡起一张日历贴在玻璃上的设计,可以说是妙笔。
智力障碍少年以自己笨拙的方式回应了姐姐的爱和苦心。
达到感情上的高潮。
用陈凯歌的话来说:
电影是细节的艺术。细节的力量是无法比较的。在吴俊峰玻璃上贴日历的时候,我完全读懂了他的心。这个细节的力量有多大。但是所有细节的具体方向不是细节本身,而是高于细节。当这一点出现时,就会产生感动。(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细节、细节、细节、细节、细节、细节、细节、细节)。
如果说以前的改善式发言只是感人的话,那么这部话剧实战后,场内的导演、演员和观众都很佩服。
受到指责的吴俊峰,立刻说陈凯歌是中国教演员最好的导演。
场下演员们都开口了:陈凯歌导演真厉害。
其他导师和嘉宾也经常点头鼓掌。
以《演员请就位来说》为例,陈凯歌就是那个定海神针。
他的逻辑清晰,字迹像朱玉一样的发言,有责任拨乱反正,拨云见雾。
演员们惊人地缺乏的表现;
郭敬明动不动就哭的声音;
异星油杀伤力爆炸表的连环炮;
而且,与赵薇、李少红对郭敬明的“女子双打”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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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陈凯歌讲戏,绝对是这档节目里最让人享受的事情。
首先,会抓重点。
第一组表演《破冰行动》里,明道和陈若轩差得各有千秋。
当别的导演在扣两人的表演细节时,陈凯歌上来就一针见血:
父与子的情感,才是这场人质交换戏份的核心。
而陈若轩面对父亲那句“记得给你妈还有我上香”,除了瞪大双眼外没有足够的反应。
压根不能让人信服,这是一对父子。
经过陈凯歌一番点拨后,陈若轩再度进棚,交出的表演便判若两人。
其次,观点独到。
包文婧在《天下无贼》里凭借情感爆发的哭戏征服了不少人,但是陈凯歌很是介意她的一个动作:
我特别希望你不拿那块表。
面对亡夫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女性导演的观点都是:要拿。
不拿也太不符合人性了。
但陈凯歌觉得,用刚吃过烤鸭的、沾满油污的手,去碰这件遗物,一下子就消解了这块表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不敢拿,才是更有分量的处理。
拿或不拿,在男性导演和女性导演的一番辩论下,每个人看法不同。
但是在陈凯歌提出来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还可以不去拿那块表。
再者,洞察细节。
《情深深雨濛濛》里,很多人都夸赞张云龙在看到依萍日记时的情感转换之自如。
但唯独只有陈凯歌看到了一个细节:
当依萍在和黑豹子争执时,张云龙却始终站在依萍的后面,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个笑容之不合时宜,让他饰演的何书桓的人物性质变得难以理解。
加上后面掐脖子、推搡的一系列行为处理,都让何书桓看起来像个十足的渣男。
而非家世好、教养好的痴情男子。
张云龙只捕捉了“发怒”这个最大的戏剧冲突,而没有去把握人物整体的气质和基调。
▲渣不渣,细节很重要
最后,高度总结。
这种“高度”,不仅是对要义的精准把握,还在于看着普通的事物经过陈凯歌之口,都会得到一番升华。
《致青春》中,赵又廷跟杨子珊分手大吼的那句“但是我不愿意”,原本带着青春片三分狗血七分搞笑的气质。
但是在陈凯歌口中成了“贫贱所造成的恐惧和一个近乎神经质的爱情之间的冲突”,并称赞这种关系的撕裂很过瘾。
于是,通俗的男女分手桥段升华为“恐惧”和“爱”的冲突,及格青春片仿佛一下子触及了浪漫的本质。
听得原导演赵薇可能都在心里嘀咕:原来我的戏这么高大上的吗?
这哪是什么演员竞技的节目,简直就是陈凯歌说话艺术的大讲堂。
向演员发问,能问到他们发懵;
给演员点拨,效果立竿见影;
就连夸赞他们演得好,也似乎比别人更能说到心里去。
经陈凯歌一番夸,演员们不是红了眼眶就是飙了泪。
更别说,郭敬明间接挨夸,能都情绪激动。
陈凯歌的话如此受用,你可以认为是因为他一代名导的地位。
但也并非所有名导说话,都是陈凯歌这个效果。
单论华语影坛最会说话的几位名导——
如果说姜文是用自己的霸道逻辑把你虐得很爽,贾樟柯是在娓娓道来中绵里藏针,李安的温柔、包容和谦逊使人如沐春风......
那么陈凯歌便有如文学教授般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威严、诚恳和风度并存。
影评人阿郎曾在《梅兰芳》的片场,听过陈凯歌给十三燕(王学圻 饰)说戏。
他评价那个场景:抑扬顿挫,引经据典,大开大阖,单纯的热忱扑面而来,极富感染力。
这种感染力,片场的陈凯歌比综艺里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几乎每个接触陈凯歌的演员,在他身边工作,都处于一种学生听课的状态。
在《赵氏孤儿》中,第一次与陈凯歌合作的海清说:“导演说戏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魔力”。
葛优也说,“有不明白的,经导演这么一说,豁然开朗”,然后又加了一句,“痛快”。
包括旁观者,看他现场讲戏,也会得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就拿他上部电影《妖猫传》来说,有两场陈凯歌讲戏的幕后花絮让人印象深刻。
其一是白居易身着玄衣,伫立在大雪中凝思。
当时影视城一直不下雪,后来有一天突然下雪了,剧组就赶紧把黄轩喊来。
黄轩问陈凯歌:怎么演?
陈凯歌说:不用演,你就站在雪地里吧。
于是陈凯歌在监视器后头,不做任何指示,看着黄轩在漫天大雪中站了45分钟,直到须发皆白。
不必太多动作言辞,白居易的疯魔、痴念,尽在不言中。
另一个是杨玉环喝下玄宗毒酒的悲剧性高潮。
一个女人被深爱的男人赐死,何等的悲情。
但是陈凯歌要求张榕容,要表现得更加平静、更加隐忍。
“越平静,越没有任何流露,越动人。”
一动,人物就太“实”。
因为《妖猫传》里的杨玉环,不仅仅只是一个被爱情辜负的女人,更是世人对大唐盛世的虚无而理想化的投射。
她是最黑的夜里那道最亮的光,身上有近乎神性的东西。
这决定了杨玉环这个人物不能太落实。
张榕容领悟,最后一条通过后,才允许自己将情绪释放出来。
仿佛让我们看到,一生被政治捆绑的贵妃,终于为自己哭了一回。
▲啊啊啊啊我见犹怜
最终出来的效果如何?
不管是黄轩的雪地凝思:
还是张榕容的一眼作别:
我们可以说,拍电影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一种超越具体叙事的,具有审美意境和阐释空间的光影时刻。
当导演等到自己想要的时刻,演员甘愿为戏受苦动情,观众自然看得见其中的分量。
陈凯歌如此会说戏,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强大的文学功底。
一本自传《少年凯歌》,豆瓣9.1分,至今是圈中美谈。
少年凯歌,最初做的本不是电影梦,他情有独钟的始终是文学,尤其是中国古典诗词。
7岁开始,母亲就严格地教他日日诵诗,习字读书。
他下乡那年,用扁担挑的两只纸箱子,一箱是衣物和什用,另一箱都是书。
第五代在创作上你追我赶、各自较劲,但说起文化修养,陈凯哥是公认第一人。
上世纪80年代,陈凯歌曾与张艺谋亲密共事,为他写下了一篇文章《秦国人——记张艺谋》。
随便摘录一段,就可看出陈凯歌的斐然文采——
西望长安绣成堆。张艺谋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后生。不是因为名字,而是他打了实在的主意,为艺谋,不为稻梁谋。为这,他拿着用血换来的相机去物华天宝的秦地,阿房弃石,兴庆断瓦,去病陵前石雕,始皇穴中兵马。茂陵刘郎已作秋风过客,饮中八仙唯余黄桂稠酒,更有则天武后,以土为女身,万世横陈于关中大地。凡此风物种种、感受浸润足以涤胸怀,壮怀抱,识兴亡,举志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曾经十次登临华岳的张艺谋,远望天地人烟,想到更多的怕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万家忧乐吧。
借物咏怀,咏的是张艺谋的志,也是陈凯歌自己的志。
他说张艺谋长得像一尊秦兵马俑:
“假如我们拍摄一部贯通古今的荒诞派电影,从一尊放置在咸阳古道上的俑人大远景缓推成中近景,随即叠化成艺谋的脸,那么,它和他会是极相似的,或许因为艺谋是真正秦人的后代。 ”
几年后,张艺谋真的演了一部电影,叫《古今大战秦俑情》,扮成秦人和巩俐谈恋爱。
饱读诗书的陈凯歌,自带一股儒生气质。
言语交谈里,不止是遣词造句的讲究,更有礼节修养给人带来的舒服。
还拿张艺谋来举例。
某次陈凯歌去张艺谋家蹭饭,张艺谋的妻子肖华事先不知情,只下了两个人的饺子。
客人为大,只能紧着陈凯歌先吃。
当端上最后一碗饺子时,陈凯歌把筷子一放,说:“这碗肖华吃。”
张艺谋说:“你吃你吃,别管她,还有呢。”陈凯歌一扬手说:“去你的吧,有多少饺子我心里能没数。”
肖华听了,只觉得陈凯歌比张艺谋还贴心。
这份涵养,也是为什么陈凯歌有大师的威严气派,却并没有压迫感的原因。
传言,陈凯歌的剧组在他的影响下,每个人说话都恭恭敬敬,不慌不忙。
不似别的剧组那样,工作起来就像是火药一点就着的战场。
不管是综艺导师,还是片场导演,陈凯歌说起戏来永远掷地有声。
他似乎有种天赋,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这样的人,无论跟着他工作还是看着他工作,都会感到安心和信服。
但与之割裂的是,他的电影一出来,却总是招致争议。
远至《无极》引发的世纪群嘲,近至《白昼流星》被评选为“最差献礼短片”。
怎么那么懂戏的陈凯歌,一拍电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也许,陈凯歌的太过确定,在创作上未必就是好事。
他似乎少了一些,其他导演在创作上的巨大痛苦与自我怀疑。
李安说自己每拍一部电影,就像是死了一回。
当初拍《色戒》的时候,一度拍到崩溃,飞往罗德岛拜见自己的偶像英格玛·伯格曼,抱着他痛哭一场,回来才有勇气继续创作。
蔡明亮说他拍《黑眼圈》的时候也很痛苦,一直在找。
直到剪辑小康躺在病床呼吸的画面的时候,才终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如果一个导演太过信任自己的感觉和审美系统,那么一部电影的质量反过来也会受限于此。
都说陈凯歌心里住了一个少年,少年感深植于他的成长环境。
如他自陈:“我从小学到中学都是认真读书的孩子,成绩也好,加上身材很高,学琴不成后,篮球打得也不错,开始引人注目,家境自幼不错,没有衣食之忧,只有一些阳光下的浪漫和感叹。”
这使得他戏里的少年和少年之谊,总是有着最动人的力量。
而一到人生哲思等形而上的东西,则充满了宏大而空洞的强行总结。
例如《梅兰芳》里,影片质量在梅兰芳的少年时代和中年时代,出现明显的断裂,被人称作“半部佳作”。
少年时代的质感,直追《霸王别姬》。
而到了中年时代,充满了欲言又止和顾左右而言他,仿佛能够看出陈凯歌的激情与灵气,在此阶段一泻千里。
那句直抒胸臆的“谁毁了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那是按照陈凯歌的偏好,强加给梅兰芳的艺术家气质和宿命。
如徐浩峰所说,现实中应该是,“谁毁了这份热闹,谁才毁了梅兰芳”。
调教演员也一样。
陈凯歌的确能给演员最明确到位的指导,演员也喜欢和这样的导演合作。
但仔细想想,与同等江湖地位的导演相比,陈凯歌的戏,却没有捧出一流的大演员。
巩俐与张艺谋相互成就,章子怡更受益于王家卫,葛优、张国荣与之合作前就是非常成熟的演员。
他会用大演员,但他的戏不能成就一个大演员,甚至很少能拍出一个大演员最华彩的地方。
很多名导调教演员都有自己的“脾气”——
杨德昌工作起来就是片场暴君,14岁的张震表现不好就要和他单挑;
王家卫墨镜一戴,从来不告诉演员演得好不好,只是一遍遍NG重来;
娄烨开机了也不跟演员说,不给任何指示,让他们在镜头前自由探索......
演员通常演得极度痛苦,掏心掏肺,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但往往,这样的痛苦和怀疑中,才会孕育出伟大的表演。
▲《阿飞正传》里把伟仔演到哭的一段出场
什么都给演员说透了,某种程度上,便剥夺了演员的一部分创作空间和自由。
正因如此,在《演员请就位》这类竞技舞台上,演员聆听导师指导也许会有所收获。
但是不唯师、不唯上,在自我怀疑的痛苦中去寻找表演的真谛,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参考资料:
《北京电影学院故事——第五代电影前史》,倪震著,作家出版社,2002.
《往事悠悠》,肖华著,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
《如何评价陈凯歌及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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