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铭】我们家的毛孩子——疫情中快速成长的宠物经济

猫狗双全的小确幸

前几天早上，我突然接到宠物店“方舟星球”的客户电话，问家里的猫和小狗过得好不好。因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宠物食品购买记录了。

猫狗当然安好，我们只是换了另一家西班牙的线上宠物商城订购口粮：那边提供17公斤的超大包装，每个月能节省两百块。

我家目前有一只大狗拉面和四只猫。

本文作者2021年春节的全家福 （沉白白/图）

不能出门的这一年，毛孩子们提供了家里大部分的欢笑，以及重要的情感支持。甚至在疫情最严重，意大利全国封锁期间，狗赋予我们出门的豁免权，每天两趟遛狗的行程，保障了最基础的户外活动与精神健康。当疫情缓和的时候，狗又引领我们展开新的探索：在多罗米蒂的三圣峰，小狗第一次爬山。在贝鲁诺国家公园我们游泳野餐，远远地看着别家遛狗的人把躺椅架在溪流里，两只比格犬浑身湿透在一旁嬉戏。

冬天刚来临的时候，我们带它去看雪。禾大达拉戈在多罗米蒂山脉边缘，7公里的登山小径通向海拔2046米的费德拉湖。往年这里是热门的登山路径，德国和瑞士的户外爱好者会在湖边的登山小屋住下，再用双脚仔细探索这个区域。如今只有本地人越野跑，以及像我们这样的大型犬家庭独享整个保护区，从针叶林走到高山草甸，再去看无人结冰的湖。我们甚至可以在下山的时候松开牵引绳：拉面是真正的山狗，无论岩石还是雪地它都走得四平八稳飞快如风。而我和先生则是两个颤颤巍巍的无能人类，一不留神就会在结冰的下山路上摔个屁股墩儿。

当然，即使没有狗，猫也足够让我们平静而充实地在家宅上大半年。互联网上永远自带流量经久不衰的，还是猫这种“丧心病狂”毛茸茸的动物。它们是安详甜美的伴侣，静可当头像，动能发视频。它们对环境几乎没有要求：你不能在家晒泳装，但可以晒猫。任房间乱成垃圾场，你还可以抱着它晒。由此可见住地下室的人，和住别墅的人，在晒猫上都是平等的。它对时间精力也没有要求：如果说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精力是100，狗大概是20，猫只有0.1就够了。996的上班族，和足不出户的自由职业者，在晒猫上也是平等的。尤其是疫情期间没有了旅行和聚会，猫一举成为朋友圈、社交网络和直播平台流量的财富密码，甚至有人自嘲“没猫都不好意思当美妆博主”。

头部萌宠主播“花花与三猫CATLIVE”全网各平台加起来粉丝超千万，除了视频平台的流量分成，还有客观的商务及广告收入。猫狗双全的铲屎官“吾皇的白茶”虽然微博只有四百多万粉丝，但他为宠物绘制的插画形象已然成为萌宠届大IP，出书办展线上线下联动，亦收入可观。

抖音大号柯铭，家有四只“狗精”。通过创作展示狗狗性格的生活视频，这个25岁的四川男孩在2020年收获了九千万赞和五百万粉丝，总计达2.2亿点赞与1640万粉丝。而他总共仅发布过100个短视频。该平台最大的头部博主“会说话的刘二豆”，86个短视频作品一共收到了4.4亿个赞，四千多万粉丝云养她家的小猫咪。

抖音头部宠物博主刘二豆 （沉白白供图/图）

直播界顶流李佳琦去年也站上了宠物流量的高地，他的小狗Never是粉丝口中“2020年最火的狗”，频繁登上热搜，与大咖互动，甚至还推出了自己代言的“小狗盘”眼影。以Never名字命名出道的卡通形象“奈娃家族”不到一年吸粉四十万，成为微博萌宠领域又一新星IP。

谁在为毛孩子们疯狂氪金？

世界各地的人对消费、审美或文化产品的需求不一，但对毛茸茸软乎乎的热爱却出奇一致。猫狗在哪里都潇洒收割人类的爱、注意力与钱包。由于新冠疫情大流行，美国12%有18岁以下儿童的成年人在2020年新领养了宠物。而所有宠物主中，有21%在过去一年为他们的毛孩子花了比从前更多的钱：即使这期间大家整体的收入变少，猫狗的地位不减。

当前美国宠物市场规模超过900亿美元，中国亦达到320亿美元左右。一个反常识的数据是中国人在养宠物上花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了看电影（中国2019年度电影票房约93亿美元），成为非必需品消费的新引擎。在宠物经济的增长方面，中国更是速度惊人：2019年城镇养宠消费同比增长18.5%，这个数字在全球范围仅为5%。是谁在为毛孩子们疯狂氪金？亿欧智库的报告显示，90后/未婚群体是中国宠物消费的主力军，和欧美国家老人/家庭为主有明显的差异。另外在中国，约半数的宠物主人拥有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20%月收入在一万元以上。

而获得一只宠物，尤其是纯种宠物狗，在疫情期间变得非常昂贵。在全球最大的分类广告网站百姓集（Kijiji）上，各国幼犬的价格同比往年都翻了一倍还多。在意大利，家庭繁育的小型犬通常在500-800欧，而现在同样一只法国斗牛犬或博美犬很难低于1500欧。在英国，疫情期间幼犬的价格甚至是3000英镑起跳。此外大型犬和带后院的房子一样，已然成为宅家生活顶配，有价无市了。

初冬为了带大狗看雪，本文作者开车两百多公里又登山3个小时。 （李天宇/图）

但宠物不仅仅是艰难时期的慰藉，也有可能是负担。2021年元旦刚过，我们家新来了一只4岁的猫：蛋蛋。它本来是一位留学生的宠物，因为疫情原因无法和主人一起回国，辗转了两个寄养家庭后来我家入籍定居。在它前后，也有其他归国华人想要把大型犬或猫送给我们。街区的一位老太太在疫情期间过世，她生前散养的宠物猫们无法抓捕也无人收养，很快成为流浪队伍的新成员：在疫情发生之前这些事几乎不可能发生。

意大利的动物保护组织甚至发出警告，提醒疫情结束后可能发生的宠物弃养潮。因为那些一时兴起购买宠物的人群，可能没有意识到宠物猫狗的一生会花多少钱。

在中国，2019年人均单只宠物猫的年消费金额约为4755元，狗更高，达6082元。不同品种之间寿命有差异，寿命短的品种通常医疗开支更大。要照顾毛孩子一生，6-10万元的花销也不过是平均水平。在美国，2019-2020APPA宠物主人调查结果显示，一只狗的年均基本开支为1381美元，近9000人民币。我们家的宠物狗是一只45公斤的瑞士伯恩山犬。它一年要吃掉200公斤狗粮，加上辅食与零食，仅伙食费就轻松超1000欧。为了勤俭持家我也学会在不同的购买渠道间比价，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其实“吃饱饭”只是宠物消费领域最基础的环节，医疗开支才是宠物主人最大的财务风险。拉面在狗生第一年去兽医处报到8次，原因包括寄生虫，拉肚子、跌伤、误食异物等等。伯恩山犬是医疗开支最高的犬种，在美国单只伯恩山年均医疗费高达1361美元，是全犬种平均数的2倍。目前意大利市场上主流的宠物意外险保费约160欧/年，全年手术理赔上限1200欧；独立的医疗险则需要至少30欧每月，年理赔上限3000欧，两者赔付比都极低，对于一只罹患重症或慢性疾病的宠物来说完全不够。在美国，需要定期随访的宠物在离世前可能会积累高达数万美元的账单。欧洲稍低一些，但财务顾问都会建议在家庭应急基金中为每只宠物预留5000-10000欧，尤其是年老的宠物。值得一提的是，宠物险的理赔项目一般还包含为主人提供的心理咨询，以应对宠物丢失/离世等情况。

过去几年，宠物医疗也是中国投资者青睐的赛道，大型头部医疗集团逐渐形成。高瓴资本将原本所投700家宠物医院与瑞鹏股份原有的450余家进行合并，组件了新瑞鹏集团，覆盖89座城市。集团对供应链实行集中管理，兽医人才统一培训，耗材设备集中采购，并建立了中心医院、专科医院与社区医院的三级体系。另一家医疗集团瑞派宠物下辖300余家医院，专业兽医超过1600人，股权结构包括供应端大型企业，比如宠物食品界的巨头玛氏。

本文作者在意大利多罗米蒂国家公园三圣峰遛狗。 （李天宇/图）

爱宠的各种消费进阶

在宠物无病无灾活泼可爱的青壮年，主人们仍然有各种地方大把花钱。保险是其中增长最快的细分服务，2020年全球宠物保险行业规模为32.1亿美元，这个数字预计到2025年能达到58.9亿美元，增幅高达83%。宠物“个性化”相关的需求也是富矿：宠物用品在食品与医疗之后，是宠物经济的第三大支柱。在中国，清洁护理与日用品占据重要的预算，美容与服饰也不遑多让。甚至曾经我们认为贵得离谱的东西，也逐渐被接受成为爱宠的日常，比如我所在的猫群就有四位群友购入了500欧元起的全自动猫厕所。前几天在威尼斯偶遇一个灵缇俱乐部遛狗，身材纤细不耐寒的大狗们都穿着盟可睐的狗用羽绒服，官方售价在三四百欧。

如果主人更有钱一点，还有各类奢华宠物家居可供挑选。欧洲十九世纪的家族别墅里，通常有猫狗专用的小沙发。和主人的大沙发使用相同材质布料，由同一家供应商量身制作，放置在客厅壁炉边，或卧室脚凳旁。今天你也可以为爱犬向范思哲家居订购羽绒填充的真丝狗窝，盛惠价1300欧起；葆蝶家的皮革编织狗狗矮凳则要卖到七八千欧以上。我们曾经非常喜欢一款日本设计的实木猫爬架，要价百万日元不含税，当然买不起。最后我们搭上2021年整个春节假期，用木板和大理石自己做了出来，立刻登上家居APP的DIY热榜。

DIY的猫树 （沉白白/图）

如今中国甚至有比发达国家更加丰富的“改善型”产品线：天然粮、冰鲜粮常居推荐榜首；2016年，一款国内原创设计的猫厕所在获得红点设计大奖后风靡欧美，甚至连仿品都畅销不衰。而设计它的工作室在5年里连续获得投资者青睐，如今已是宠物领域头部品牌。

不养宠物的人很难体会这种一掷千金的爱，但对于宠物主人来说，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就是孩子一般的存在。我的摄影师朋友高高，平时住在重庆的公寓。她有两只狗，都是领养的土狗，其中一只还因伤截肢，只有三条腿。她在大理洱海边租下了一个大院子，每年深秋便开车带着两只狗去大理生活，因为那里有更好的天气，狗也可以告别城市公寓的拘束，在院子里自由嬉戏。

养狗之后，拉面在我们的旅行计划里也都有了姓名。我们不再火车飞机说走就走，而是选择开车出行，甚至把后排座椅放下来，只为让它待得舒服一些。预定酒店或民宿一定要先电话确认对方允许大型犬入住，好在欧洲一直有带狗度假的传统，大型酒店集团也有标准的服务程序。我们甚至计划在疫情结束后开车带他去挪威，三千公里的车程边走边玩，让他也看看我们喜欢的海和山：其实在没有狗之前，我的假期多半是飞去热带的海岛泡酒店。狗生苦短，拉面是我们爱与情感的投射。当我们的能力和信心不足以承担一个孩子时，宠物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荷尔蒙带来的繁殖冲动。这也是全球大城市中千禧一代共同的缩影，在美国，80、90后的千禧一代是宠物渗透率最高的群体。在中国，95后是为爱宠大把花钱的主力军。他们拥有更高的收入，更先进的养宠理念和更拥挤的住房，在欢迎一位人类伴侣之前，他们更愿意和不占空间少占精力的四脚朋友生活在一起。

这一波的宠物经济热潮甚至还在其他领域推动了产业的进步与革新。高端无线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最早是在养宠物的群体中大规模流行：这两样几乎是城市养猫的标配，用来处理家中无处不在的猫毛。宠物主也是监控摄像头和云存储服务的忠实客户，年轻的主人都有出差路上从摄像头里暗中观察宠物一举一动的经历。另外，猫脸/狗脸识别技术也已进入实用阶段，市面上已经有刷脸进门的宠物门禁和识别猫脸定量投喂的自动喂食机。

意大利狗狗海滩的海报，要求宠物狗提供免疫和芯片记录，并注册登记。 （沉白白/图）

但与欧美相比，在中国养宠物尤其是养狗，仍是一项艰难的修行：还有很多生存之外的需求等待市场来满足。在杭州的朋友小团就时常为遛狗发愁，她饲养了一只边境牧羊犬，非常聪明且习惯良好，也不属于禁养限养范围。但邻里对大中型犬接受度不高，每天都只能在早晚没人时在小区遛狗，出门旅行也只有寄养一种选择。她总是羡慕我家附近就有狗公园，用围栏完全封闭，狗狗和主人可以在里面自由玩耍。夏天的狗狗海滩也是小团向往的地方，在沙滩上划定专门的区域允许主人和狗一起进入，提供阳伞躺椅之外，还有狗狗的水盆和小床。哪怕是付费的狗狗活动场也可以，只要能有机会让牧羊犬自由奔跑半小时。但这些设施的普及还需要大部分宠物主人具备更高的社会责任感，建立恰当的行为规范之后才能达成。比如为所有宠物犬进行免疫、登记与芯片注射；对中大型犬进行行为与社交训练等。

最近在微博看到一个帖子印象深刻，奶奶说孙女家收养的猫眼熟，然后翻出了自己从前买的毛皮领子，果然是一个花色。博主说，这是我们几十年来进步的地方，确实是的。宠物经济是人类跨越了生存的基本需求后，开始的新旅程。我们比过去更慷慨地给予爱，哪怕对象并非我们的同类。

沉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