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生(妄言的男主人公)有一天,好朋友梅生家的回文,完成后,又互相留言了,钟生看到天色渐晚,就回了星家。

正走时,纷纷落下雨来。正无处躲避,遥见一个菜园中搭着一个席棚,系种园之人午间乘凉之所,只得急走到底下暂避。不曾想大雨竟如瓢泼一般一阵紧似一阵,顷刻间,平地水深数寸,一个聚水灌园的池塘涨满了雨水。幸亏这个棚上被瓜蔓豆叶遮满,又在一棵大槐树之下,虽然身子略沾湿了些,还不至于十分狼狈。

等到将起更时分,淙淙犹尚未停止。钟生因离家尚远,泥泞难行。且雨又下个不住,到一更之后,雨才止住,黑云中微微有些月光。此时天虽然晴了,却夜深归去不得,心中好生着急。忽隐隐听得有哭泣之声,朦胧月下四处一望,恍恍惚惚见水塘边有个人影。哭声虽不高,却甚是悲切,似有投水轻生之意。钟生悄步走近前去,原来是个妇人,只顾哭泣,不曾看见有人来,听得有脚步声响,忽回头一看。见有人来,连忙蹿入水中。

钟生眼疾,见妇人下水,赶上一步,一把拉住衣服,尽力拖了上来。那妇人还往下挣脱,钟生也顾不得嫌疑,不惜泥污了自己的衣服,拉住她膀子,道:“你是谁家宅眷,有甚么冤苦的事,寻此短见?”那妇人挣不脱,只是呜呜地哭。钟生道:“你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不妨告诉我,我或许可以救得了你,你家住在哪里?”那妇人这才止住了哭,指着那个小门儿,道:“那就是我家的后门。”此时妇人自头至足,浑身都是泥水。钟生用力扶起她来,道:“你且请回去,万不可如此。”那妇人微亮之下见钟生儒巾儒服,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又哭着道:“相公,你救我也无益,我始终是不能活的。倒不如趁这深深的水,让我死了罢。”钟生道:“我不见就罢了,哪有见死而不救之理?且回去有话说了,我若力量可行,定然相救。”

那妇人见他苦劝,只得回家,钟生也随在后面。那妇人一身拖泥带水沉重了,地下泥深路滑,她鞋弓足小,一步一跌。钟生看得心中过意不去,只得上去扶着她走。妇人怕又滑倒,将两只手把钟生肩膀紧紧扳住,把个钟生也弄了一身泥水,扶她到了房内。你道钟生一个读书人,岂肯深夜到一个孤身妇人室中?因恐无人,她又去寻死,岂不辜负了救她的一片热肠?二来要问她详细,有可救她处,好设法相援,做个救人救到底之意。

到了房中,灯火也没有,月又不明,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那妇人摸了条板凳让钟生坐下,她自己坐在床沿上。那妇人一身虽然湿透,幸得七月初头,天气正热。钟生问她投水的缘故,丈夫何在。她重新哭泣起来,道:“我姓郗,我丈夫姓充,名好古。当日也是好人家子孙,因不成器,成日在外做那下流的事,把个小小家业都败花尽了。如今手头没钱,旧日相厚的那些人都撇开了他,他还不死心。三日前又引了个小伙儿到家中来。”说到这里,越哭得悲恸。钟生道:“不用伤心,你说完了再做商议。”妇人止住哭,含羞道:“他因没钱要叫我同那小伙子睡,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肯做这样无耻下流的事?我同他大闹了一场,他又赌气出去了,三日不归。家中当卖俱无,柴米油盐一样没有。大长的天气,我整整饿了三日,米星儿也没有沾牙。相公请你想想,我这样苦命还活着做甚么?蝼蚁尚且贪生,我难道就不知惜命?我饿得受不得了,才去投水。先要上吊,又下不得手。想着深深的水往下一跳就罢了,不想又遇着相公救起我来。我也想来,嫁了这样不成材的丈夫,他图风流快乐,任凭妻子饿死都不管。我哪怕做些不长进的事,他也怨不得。相好个正经人也还罢了,怎肯把身子同混混小厮去睡?” 

妇人这几句话说得有意有所指,她虽黑影里未见钟生容貌,见他文文雅雅,是个正经人。又有救她的这番好情,且又不顾泥污,竭力扶持,又还说要救她。大凡人猛性寻死,真实死了也就罢了,被人救转,谁不爱命?这郗氏不但要舍身报他相救之恩,而且还想要结交他,希图他往后照顾之意。钟生是个诚实君子,哪里知晓她的心思。便问她道:“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么?”郗氏道:“要是有父母倒好了。只有个哥哥,嫂子前年又死了,也是个孤身。见妹夫不成器,也嚷闹过几回,不大上门。他往外边做生意去了,原说八月里才回来。”钟生道:“事有转机,你不必胡思乱想。你一个人,一月有两银子就够将就盘缠了。我虽是个贫士,我明日去替你想个办法。”郗氏道:“相公贵姓?我蒙相公这样大恩,怎么报答?”钟生道:“我贱姓钟。救人之难,理所当为,何必讲报答的话?” 

说话时,外面又下起了雨。钟生初意说完了话,安抚好了妇人,还要到棚下去。不想雨越下越大,只得闭目凝神坐着。郗氏见钟生这等好性情,心中感恩不尽。又想,孤男寡妇黑影里共处一室,岂有不动心之理?恐他先动起手来,反不见了情面。我既欲以身相酬,不如先去就他。想到这里,她遂走近前,道:“夜深了,相公不弃,请床上去睡,我在板凳上坐着罢。”钟生道:“你请自便,我坐坐好了。”郗氏见他推辞,只得仍旧到床沿上坐下。那雨足足下了一夜,他们二人也就静坐了一夜。钟生对着那妇人,毫不动念。东方亮了,天色方晴。郗氏把钟生一看,好个标致少年,心爱无比。起身向钟生道:“泥深路烂,相公怎么回去?寒家柴也没有一根,茶也没有一盅敬相公的。”钟生看见郗氏虽然是裙布荆钗,却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

这郗氏浑身还是精湿,钟生答道:“顾不得泥泞,我此时回去拿点盘费送来。你切切不可再寻短见了,换换湿衣裳,养息养息。我就来的。”郗氏道:“我就是身上这件衫子,可怜哪里还有衣服得换?”钟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拖泥带水而去。

到了家中,将别人赠他的银子称了三两,带了一百文钱,拿了两件旧衣服,卷紧笼在袖中,又来到郗氏家中。那妇人正倚门盼望,见了他,忙侧身让入。钟生先把衫裤取出,放在桌子上,道:“这两件旧衣服,你将就换换身上。”又将银子递与他,道:“你昨日说令兄八月来家,如今已是七月初了,到八月尽,只两个月,但出门的人定不得归期。这是三两银子,够你三个月用度。等你令兄回来,就有接应了。”又取了一百文钱与他,道:“恐一时没人与你换钱,你饿了三四日,且买个点心充饥。”郗氏见他如此细心周到,感动万分,流下了眼泪,道:“相公这样深情,我无报答之处。若不嫌我丑陋,愿以此身相报。”钟生正色道:“我一番救你的热心肠,岂有不肖的念头?你快不要妄说这话,错会了我的用意。”郗氏见他说得如此斩截,知道他不是个好色悖礼之人,忙忙拜谢。钟生也顶礼相还,辞别而回。

离家有百步之遥,在一家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那里闲望。见了钟生,少妇失口赞道:“好一位俊俏郎君,有甚么要紧的事,弄了满身两足的污泥?”钟生抬头看见,虽然淡妆素服,竟是国色天姿,钟生见了,忙低头而过。只听得那一半老妇人道:“这就是前面那园子里住的钟相公,是个才貌双全,有名的小秀才。”

钟生到了家,换了衣服鞋袜。因一夜无眠,睡了一觉,然后起来读书,天色晴了。过了两日,因家中缺少些动用之物,打发那雇的小子上街买办。他独坐看书,忽听得敲门甚急,疑是那小子忘了甚么东西回来取。忙来开门,原来是前日那家门口站着的美少妇。钟生道:“尊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那美妇笑着道:“我来看看相公的书室。”说着,就走了进来。钟生又不好推她,只得也跟着走入。前日不过瞥见一眼,未曾看明。此时将她一看,却好一个美女子。

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肤凝瑞雪,鬓挽祥云。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

她到了房中,道:“好一间洁净卧室,真是潇湘书斋了,不愧才人所居。”钟生站在窗外,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回罢。恐一时有朋友撞来,见之不雅。”那美妇道:“相公请进来,妾有心腹之言奉告。”钟生道:“岂不闻瓜田李下之嫌乎?有话但请见教。我在此听着是一样的。”那美妇道:“妾家姓李,我父亲是黉门老儒。我向日为媒所误,误适匪人。先夫桑姓,自不知书,惟以嫖赌为事。妾今孀居三载,贱庚二十有一。自先夫亡后,妾即归于母家。我父母公姑悯我年幼无出,叫我改嫁。我恐又嫁一庸奴,岂不误了终身?要图觅一良偶,故尔不敢轻托。晚见相公丰仪出众,又闻知学富五车,妾私心欣庆,不自揣鄙陋,愿侍箕帚。妾此来,非私就之事,欲以终身相托耳。昨遇相公的那里是我姨父家,姓陶。姨母柳氏,系家慈之亲妹。今日他老夫妻都往亲戚家去了,妾偷空到此。不惜惭颜自媒,相公肯俯允否?”钟生道:“多承厚意,但我已定过荆妻了,有辜盛情,不敢从命。”那妇人想了一想,又道:“我想宁为读书郎之妾,不愿做卖菜佣之妻。相公既聘过夫人,愿留一小星之位以处我,尊意如何?”钟生道:“尊翁既系前辈先生,你是儒门闺秀,哪有与人做妾之理?令尊自然爱女,为择佳配。古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不要错想了。恐有人来,快请回步罢。”那李氏听了这话,真个是:

只道桃源路已通,岂知犹在梦魂中。

青鸟浪传云外信,错将心事语东风。

不觉滴下泪来,道:“昨见郎君之后,私想以为终身有托。不意相公如此拒绝。我亦闻之,宁甘玉碎,不肯瓦全。一生大事已误,宁堪再误?命薄如斯,我从此投入空门,长斋绣佛,今生不复再嫁矣。”掩袂悲啼。钟生听她说得惨然,心中着实动怜。想了一想,道:“不必伤心,我替你做个媒。我有个梅兄,今年二十三岁了。相貌瑰异,才学天成,将来必成大器也。前岁断弦,家颇充足,较胜我多矣。若肯嫁他,必不失所。”那李氏道:“相公尊谕固是良言,但不知果如相公之说否?”钟生道:“承你这一番见爱,我已铭刻肺腑。好色人之所慕,我若不曾聘过,岂不愿得你这样佳人?要说我不爱,便是矫情之语。我虽有十分怜爱之心,但于礼于情万不可行。我保媒相报你这份深情厚意,岂肯误你终身之事?”李氏听他说这话,真出肺腑之言,深深敛衽而拜。钟生还了一揖,道:“我今日就去对梅兄说,择日到府奉求。不知令尊府上在哪里住?”李氏道:“若贵友不鄙寒门,不必遣媒。如不吝珠玉,就到家姨父处,烦我姨母去说,更为省事。”钟生道:“这更妙了。”那妇人喜笑盈腮,欣欣而去。

钟生等了小子回来,就亲去梅生家,不好说这妇人来奔的话,只说:“昨日偶然看见,真是丽人。访问邻舍,方知姓李,是儒家之女,闻得孀居,才二十一岁,正在选择佳婿。弟见吾兄鳏居,特来奉告。佳人难得,吾兄万不可错过。若亲去烦他姨母作媒,事在必成。”梅生大喜,再三称谢。次日,备了一分礼,亲同钟生来央陶老夫妇做媒。他老两口见梅生少年英俊,满口应允。那李氏暗地偷觑梅生,果然一表非俗,心中私喜,感激钟生不尽。陶老向李老说了,接了女儿回去,问女儿主意。那李氏自然愿意,李老也许了。梅生择吉行聘,也甚齐整,选了八月初四日亲迎,娶过门来。梅生看那李氏,果然美艳无比,与当年原配雪氏可相伯仲。李氏也偷眼看梅生,比前番私窥时丰韵更佳,他二人这一夜的恩情赛过百年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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