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厚华】中国政府对外最成功的一次“炮艇外交”，1966年澳门12.3事件始末

参考资料：陈瑞，人民海军“北海”炮艇，澳门“一二三”事件。

20世纪60年代中期，世界正进入大动荡时期。

在美苏冷战的大背景下，亚非拉不少地区仍然处于传统欧洲列强的殖民统治之下，当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斗争此起彼伏，各殖民地政府为了保住自己的残山剩水，对这些运动进行了异常血腥和残酷的镇压。1966年12月3日，中国华南沿海的澳门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殖民当局暴行的群众运动，窃据此地的葡萄牙殖民当局竟悍然命令军警开枪，造成了严重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暴行激起了当地群众的无比愤怒，更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很快席卷整个澳门，祖国大陆成为了这场爱国运动的强有力后盾，人民海军的炮艇也直接驶入濠江，对葡澳殖民当局实施武力威慑，迫使其最终不得不低头向中国人民认罪，并答应惩办肇事者并赔偿一切损失。

“一二·三事件”中，葡澳殖民当局警车用水炮镇压澳门群众的反帝爱国运动，注意此时正是冬季

事情的起因是葡澳当局无视华人的教育需要，澳门离岛的凼仔岛孩子读书的坊众小学校舍狭小，且年久失修，无法满足当地居民子女读书的需要。许多孩子不得不每天乘船渡过2公里的海峡到澳门半岛的学校就读，非常不方便，在天气不好的情况下更容易发生翻船沉船危险。1966年4月，为了扩建校舍，改善学习环境，校方开始向葡澳提交申请，但连续24次申请提交上去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对葡澳当局绝望的居民于是打算自己集资，自己动手改善校舍。当地居民人人出钱，个个出力，很快就筹集了所需款项并腾出了地皮供校舍扩建使用。

澳门中国居民的生活早年相当艰苦

1966年7月，当地群众自己动手，在预先空出来的地点建起了竹棚，搞了个临时校舍供孩子们读书。但孩子们新学期还没读几天书，之前不管事的葡澳当局官员就出现了。1966年11月15日，葡澳当局离岛市政署署长晏德地带着大批随从出现在小学门口，他命令手下强行封闭学校，并且勒令当地群众立即停工，拆毁已经建好的竹棚，并且交纳高额罚金，否则就要采取强硬措施。

葡萄牙驻军在澳门街头巡逻

当地群众推选的代表与其展开了长时间的交涉，但晏德地态度粗暴强硬，谈判无效。但群众组成的人墙也让晏德地的手下无法拆除学校。随后晏德地立即打电话叫来大批警察赶到小学企图用武力迫使群众停工，结果双方发生了对峙。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葡萄牙警察对群众大打出手，当场打伤34人，并且拘捕包括群众代表在内的5人，还在现场对小学的简易校舍进行大肆破坏。警察还一度扣留了现场的《澳门日报》记者陈冰，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凼仔坊众小学事件”。

12.3事件之前葡萄牙警察在澳门为非作歹，肆意欺压华人

当天下午13时许，澳门中华总商会和学校派人与葡澳当局交涉，但其中4人根本连葡澳官员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警察拘捕并被送进拘留所拘押一晚。次日商会副会长崔德祺亲自出面才得以将数人保释。澳门华人领袖何贤（前澳门特首何厚华的父亲）为此特地会见葡澳当局代理总督、陆军上校莫塔·施维纳（当时葡萄牙候任澳门总督嘉乐庇尚未到任），要求他在处理此事时以大局为重。但施维纳此人仍然沉醉于葡萄牙昔日的“殖民帝国荣光”之中，把华人视为二等公民，其态度傲慢且强硬，对何贤的劝告置若罔闻，反而警告华人社区不要闹事，否则他就要动用武力予以弹压。

崔德祺

何贤

11月17日，由澳门本地工联会、街坊总会和妇联会等爱国社会团体的代表组成的“凼仔居民学校筹建委员会”正式向葡澳当局提出包括惩办肇事者、赔偿损失、释放被捕人员、不得阻碍凼仔居民修建校舍等五点要求，但施维纳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睬。

如果这起事件发生在解放前的话，当地群众可能也就认命了。但此时不同，澳门人民的正义斗争得到了祖国大陆的大力支持，而且中国共产党向来重视在澳门基层发展群众影响力，所以在澳门的民间也有相当的组织能力，因此这起在殖民者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迅速发酵。

纪念澳门中华总商会成立百年的邮票

11月22日，在交涉无效的情况下，以何贤为首的澳门各界人士400多人在中区仁慈堂旁边的澳门中华总商会大楼举行了一场“澳门各界代表座谈会”，谴责葡澳当局的倒行逆施。11月25日，候任澳门总督、陆军准将嘉乐庇抵达澳门，他万万没想到，一到任就遇到了一个天大的烫手山芋。

葡萄牙第121任澳门总督嘉乐庇

11月29日，花了几天时间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嘉乐庇意识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感到情况不妙的他在当天下午召集工商界人士，表示之前动用警察镇压民众建校一事“不妥”，他还表示愿意成立一个由官方和民间人士组成的调查委员会，调查事件真相。但对于群众要求撤换当事人安德拉德等人的要求，他狡诈地宣称自己无权处理，必须上报给国内，由里斯本政府决定。

对于他这种企图丢卒保车兼糊弄人的做法，澳门中华总商会拒绝派出代表参与调查委员会，结果这个所谓的调查委员会虽然成立，但无法运作。

12月2日，一批由工农群众、学校师生等组成的代表进入澳督府内要求向总督递交抗议书，但嘉乐庇只派秘书长波治代表自己接受抗议书，于是代表们在总督府内大声要求面见总督，并且高唱革命歌曲以示抗议，令总督府无法正常办公，双方态度都很强硬，冲突已经是一触即发。

今日的澳门总督府旧址

12月3日中午，银业学校、广大中学、濠江中学、菜农合群社、澳门妇女联合会等五个华人团体的代表再次进入总督府抗议。这次葡澳当局调集了防暴警察，用警棍殴打代表，并且用盾牌推搡人群，造成多人受伤。

葡澳当局的暴行引起了现场群众的愤怒，数千群众集中在市中心的市政厅广场举行了大规模抗议，抗议人群冲击了市政厅，并且将市政厅广场上被视为殖民主义象征的文森特·尼古拉斯·德·梅斯基塔上校的雕像推倒。

在12.3事件中被愤怒的群众推倒的澳门市政厅前的文森特·尼古拉斯·德·梅斯基塔上校雕像

总督嘉乐庇见局势有失控的趋势，遂一面命令警察镇压，一面命令驻军司令施维纳调兵待命。施维纳迅速从澳门各军营抽调300多名非洲裔军人开进市区，对人群开枪镇压，并且宣布实施戒严和宵禁。当天葡澳警察打伤63人，晚上葡军开枪杀害3人，事态很快就升级到大规模骚乱。

驻扎在澳门的葡萄牙殖民军非洲裔部队

12月4日，再次上街抗议的群众，又有5人被葡萄牙士兵打死，警察也逮捕了数十人。澳门爱国群众在一片悲愤中立即宣布进行无限期罢工、罢课、罢市，澳门所有的集贸市场、餐厅、摊贩一律不卖任何食物给葡萄牙人，大批在市政系统工作的华人以“请假”的方式抗议，而当地葡裔居民和亲台湾的华人则纷纷坐船逃到香港和台湾暂避，澳门谣言四起，引发了大恐慌，澳门元狂跌，澳门当地银行出现挤提兑，市面一片萧条，完全陷入瘫痪。

12月9日，广东省人民委员会外事处在经过紧急开会研究后，为争取合法权益的澳门同胞草拟了一份提案，要求葡澳当局其立即无条件答应凼仔居民在11月18日提出的五点要求：

1、立即向中国人民公开认罪并赔礼道歉；

2、赔偿死难同胞一切损失，承担死者丧葬费和伤者医疗费；

3、释放全部因此事被捕群众；

4、严惩主要肇事者，包括驻军司令施维纳、警察厅长傅基利、警察厅副厅长颜端尼、代理离岛市政署署长晏德地等人，并保证今后绝对不允许台湾特务机关继续利用澳门对祖国大陆进行渗透和破坏活动；

5、把羁押在看守所里的7名国民党特务交给内地公安机关。

以上要求于12月10日通过何贤正式提交给葡澳当局。

在中方声明正式公布当日，澳门附近的水域出现了多达7艘解放军的炮艇在澳门附近海域不断巡逻，对葡澳当局实施威慑，同时为澳门同胞打气鼓劲。其中2艘较大的55甲炮艇在澳门半岛往来行驶，1艘舷号“508”或是“608”的小型炮艇更是直接驶入濠江内港，并且一度停在那里。

55甲型炮艇

当年驶入濠江的解放军小型炮艇

和当年驶入濠江的小型炮艇（同型艇）

在解放军的威慑面前，几天前面对手无寸铁的澳门群众还大逞“威风”的葡萄牙军队全部龟缩在军营内不敢动弹。命令军队屠杀平民的驻军司令施维纳上校更是躲在地下室里不敢出来。无计可施的嘉乐庇不得不一面与国内联系，一面和中方谈判，试图哀求中方把条件降低一点，同时做好在解放军一旦开火就随时撤出澳门的准备。

在祖国强大的支援下，内外交困葡澳当局不得不向澳门人民低头。12月12日和13日，葡澳当局通过澳门电台，宣布完全接受广东省政府和澳门各界同胞的要求，并表示要向澳门各界中国居民代表当面交其答复。

为了表示诚意，12月13日当天，葡澳警方将罗德光等7名国民党特务从市政监狱提出，并押往拱北口岸，交给等候在那里的公安人员。同日澳门市政厅贴出通告，立即查禁所有台湾国民党驻澳特务机构，取缔所有台湾社团，并将其所有人员全部驱逐出澳门（为此，台湾方面所谓的“外交部”向葡萄牙政府提交了强烈抗议）。当天，中方点名要求惩办的葡萄牙官员也全部卷铺盖离开澳门回国。

1967年1月2日葡澳政府正式发布公告，澳门禁止一切“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敌对的活动，禁止悬挂被视为敌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国旗帜、徽章、标志等。”大批葡澳警察随后上门查封了台湾国民党当局在澳门的机构和团体，自此台湾方面在澳门明面上的势力被完全清除（为此，台湾方面所谓的“外交部”再度向葡萄牙政府提交了最强烈抗议）。但葡萄牙政府认为中方草拟的《认罪书》内容过于苛刻，因此双方继续就文本展开磋商。

1967年1月28日中午，葡澳代表左次治律师前往拱北口岸与中方达成最终协议，表示殖民当局全部接受广东省提出的全部条件。次日，嘉乐庇亲自前往澳门中华总商会签署《认罪书》，接受了澳门各界同胞提出的所有条件。当天下午，葡澳代表团经拱北到达位于前山的广东省人民委员会外事处临时指挥中心，表示接受了中方提出的条件。至此，持续了58天的“一二·三事件”以中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拱北口岸

在此次事件中，葡澳当局共杀害8人、打伤212人，逮捕62人。为此葡方赔偿丧葬费、抚恤金、医药等费用共澳门元2058424元，并且将所有相关官员全部撤职查办，释放所有被捕人员，并且允许凼仔居民继续建筑校舍。

这场轰轰烈烈的斗争给澳门带来了全新的风气，葡澳当局和葡萄牙人此后开始不得不以比较平等的态度来对待澳门华人，普通华人的地位与待遇大为提高。在1967年以前，葡萄牙军警、官员等对普通华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敲诈勒索、明抢暗偷，白吃白拿，甚至动辄拳打脚踢是屡见不鲜（葡澳政府早年的贪腐可参考香港电影《廉政风暴》，港英与葡澳如出一辙）。此事件后他们全部都不得不收敛这幅做派，至少在公开场合，勒索等情况不再重现，即使发生某些侵害华人切身利益的事件，只要工联会、街坊总会、归侨总会、妇联等团体出面，葡澳政府和其下属部门也能很快解决，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拖拖拉拉。

澳门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个困难时期，那艘小小的炮艇威武的身影，虽然仅仅只是几个小时，但对葡萄牙殖民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还引起了西方情报部门的注意，得到北约代号——“北海级” 。炮艇长驱直入濠江停泊是最终葡萄牙政府和葡澳当局认怂的最关键和最直接的原因，这次“炮艇外交”将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