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爱情、死亡与人性》作者：薛海

爱情、死亡、人性

门/雪海

一个；一个。工作；工作。1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把我送到乡下舅舅家住了一年多。

舅妈家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当时十八、九岁，在农村正是待嫁的年龄，说媒的很多。姐姐有一个闺蜜，我叫她娟姐，也是十八、九岁，比我姐姐还俊，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当初娟姐给我的印象就是长得非常漂亮，犹如画中一般，其实在我十岁的心里，娟姐的外貌以及一些情景都是很模糊的，只是若干年后根据我姐姐和舅妈的叙述、对话，再加上回忆才完善清晰起来。娟姐个儿高挑，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唇红皓齿，胸部丰满，恬静柔美的微笑楚楚动人，少女青春的芬芳撩人心魄。当时娟姐正与大队小学一个民办教师谈恋爱，这个民办教师是重庆的老知青，高瘦，也有几分帅气，因为他十六岁就下乡，在这里已有十年，所以叫他老知青，其实他也就只有二十六、七岁。娟姐父母坚决反对她与老知青恋爱，理由是他太穷太老，当时他的工资就只有七、八块，而且早晚他都要回城，到时自家的闺女和孙儿就会成为孤儿寡母。当时媒人到娟姐家提亲的络绎不绝，门槛都踢破了。其中有县城里工作的职员，有公社的放映员，有农机站的技术员，有农资公司的采购，有城里国营企业的工人，有她中学的同学，还有军人等等，说媒送来的有现金、米面油、烟酒肉、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照相机、绫罗绸缎等，但娟姐就只相中了老知青。她让老知青托媒人也到她家来提亲，老知青让媒人带去两斤猪肉、两条大前门、两把挂面、两瓶老白干，结果媒人被娟姐父亲给轰了出来，说这点东西也配来说媒？回去给老知青说死了这条心，我女儿不嫁知青。

后来娟姐父亲同意了公社书记侄儿的提亲，这个小伙子是县委的一个办事员，家里有后台，也有钱。娟姐几次寻死觅活地拒绝这桩婚事，但都无果。她父亲性情粗暴，在家里很霸道，对女儿的婚事非常强硬，这门亲非成不可，即使要死也只能死在男方家。娟姐哭着与老知青商量，但他们也没有想出办法。在男方迎亲的头天下午，娟姐到大队小学再次找到老知青，要他与她私奔新疆，那儿有她一个表哥。老知青天生胆小，性情温和，没有私奔的胆量，只是抱着娟姐痛哭不已，娟姐非常失望。她晚上给我姐姐说了此事，姐姐问她怎么办？她说随天命吧，说这话时她面容黯然神伤，悲戚的眼神最后透出坚定的目光。其实娟姐遗传了他父亲很多性格特点，天生禀性刚烈，任性倔强。就在当天晚上，娟姐在自己的闺房喝下两瓶敌敌畏，结束了自己如花似月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她母亲敲门没有动静，叫她也不答应。男方迎亲的都要快来了，没有办法，她父亲只好把窗户玻璃砸碎，伸手进去打开窗栓，推开窗户，然后翻窗进入到娟姐闺房，掀开被盖一看，大惊失色，闺女早已断气，尸体已僵硬。母亲进屋见后，当场昏厥过去。结果婚事变成了丧事。

我和姐姐去与娟姐遗体告别时，姐姐早已哭得泪满溪涧、秋雨潇湘。娟姐的遗体摆放在大厅中央，她穿着大红的婚服，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上已施了面粉，嘴上也涂了淡红色唇膏，秀美的鬓发散在枕畔，她依然那么美丽动人，只是这种美给人带来无限的凄婉和哀伤。

娟姐的爱情总是离幸福那么遥远，她用死亡诠释着爱情的崇高与伟大，然而罂粟花总是在爱情的高地怒放，为爱情殉情是否具有价值？

听说后来老知青经常到娟姐坟前哭悼。若干年后，老知青与邻村一个姑娘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又过了几年，大概是1979年，老知青被调回了重庆。没过两年就与农村的媳妇离了婚，女儿跟着母亲在农村，老知青又在城里结了婚，安了家生了子。90年代，老知青回乡参加他女儿婚礼时，还到娟姐坟前为她烧过纸钱。

爱情在懦弱与善变的人性中，总是显得美丽而短暂，像天上的云彩，变幻莫测。如果老知青与娟姐终成眷属结了婚，他会不会因娟姐而放弃回城？或者他会不会带着娟姐和孩子一起回城？回城后他还看不看得起娟姐这已徐娘半老的农村姑娘？抑或像他抛弃农村媳妇和女儿一样，抛弃娟姐和孩子，独自回城又安一个家？爱情已飘无踪影，余下来的只是碌碌人生。那时的他与现在在娟姐坟前的他的心境绝不会一样！多少爱可以重来？多少人值得一生等待？滚滚红尘，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相逢与离别，每一天都在演绎着不同的悲欢离合，谁也不会是谁的永恒。

人性啊，它是让人永远琢磨不透而又嬗变的幽灵。

二

越南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影响最大的一场重要局部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二十年，美军参战兵力达50多万人。1975年战争结束，美军撤兵，至此美国大兵在越南遗留下五万多美越混血儿。

1977年，阮林香和吴芸草两个年轻妈妈带着两个美越混血儿，乘坐轮船，远渡重洋，去美国找孩子的父亲——她们的丈夫。当时美国规定美国公民在越南的孩子以及家庭成员，都可以申请进入美国。阮林香和吴芸草都毕业于河内一个师范学校，她们是同学，她们相信爱情，相信当初美国大兵给她们的山盟海誓，她们拿着丈夫留给她们的美国地址，到美国寻亲。

阮林香带着5岁的儿子在马萨诸塞州的布罗克顿找到了儿子的父亲托马斯，但他却不认她们娘俩，完全变了一个人。当初托马斯在越南的时候，给她许下诺言：战争结束后就把她们娘俩接到美国，并与她正式结婚，还要给他们的儿子正规的美式教育。转眼间，这个温和体贴的美国大兵却变了脸。原因可能是环境的改变，也可能是美国白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

爱情为什么这么轻贱？爱情是人性中的毒瘤？还是人性是爱情中的曼陀罗？

现在怎么办？已没有回去的船票，无奈，阮林香只好留在美国打工，以此来养活自己和儿子。她和儿子都加入了美国国籍。她在一家为通用汽车公司生产刹车片的工厂找到了工作，老板对她很好。经过她的勤奋努力，很快学会了全部生产技术，成为了工厂里的骨干，工资也比一般美国工人拿得高，生活比在越南好多了。几年后，她有了一定的储蓄，她又和这个老板合作开了一家新工厂，她占了40% 的股份，很快她就成为了千万富婆。时年她才34岁。

此时，穷困潦倒的美国白人大兵托马斯又来找阮林香，她给了他200万美元和一栋别墅。她的新男友问她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她说：他毕竟给了我初恋，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而且他永远都是我儿子的父亲，无法改变。我们要以宽容的心来对待他人，这样我们的感情才不会滋生毒瘤，也包括爱情。

吴芸草带着女儿去找她的丈夫，却是另外一个结局。她们在科罗拉多州的奥罗拉找到女儿的父亲杰克·科恩，这个黑人大兵回到美国后就加入到失业大潮中，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见到吴芸草带着女儿来找他，整个人变得冷漠粗暴，叫她们滚回越南。当年那温柔幸福的爱情已化为冷酷、暴戾、痛苦和眼泪，在吴芸草心中那场战争中盛开的爱情之花是那样的美艳而虚幻，仿佛已在梦中枯萎，这是战争带来的恶果还是人性嬗变带来的情感灾难？杰克不断地用粗暴的手段凌虐她们母女俩。一次吴芸草奋起反抗，失手用凳子打在杰克的后脑勺上，杰克当场倒在地上断了气，法院判了吴芸草监禁21年（科罗拉多州的刑法里没有死刑）。她通过大使馆，把女儿委托给当时还在打工的阮林香抚养，这段战争爱情就以完全始料不及的悲剧形式结束。

三

有一个北京知青在农村与一位漂亮姑娘相恋了，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知青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被打成反革命，下放到青海劳改农场，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姑娘的父亲是大队支部书记，坚决不同意自己的闺女与这个知青相好，他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反革命的儿子，如果今后知青回城去了，自己的闺女就会成为寡妇，招人笑话。当时姑娘家境在农村算是非常好的，再加上自己漂亮，自然说媒的人就很多，相比之下，这个北京知青就没有什么优势，他不仅是反革命的儿子，而且又穷又没有前途。姑娘父亲看起一个在煤矿开大货车的司机，小伙子能说会道，很会来事，常给姑娘父亲送烟送酒，经常还拉一些米油给她家，而且还很会挣钱。在那个年代货车司机是很吃香的职业。

这年春节，知青回京去探望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在北京呆了二十多天。等他返回村里时，姑娘已经嫁给了那个货车司机，远走他方。此时，他感到痛不欲生、万念俱灰。他直接去质问姑娘的父亲，得到的回答却是：你是我什么人？我女儿愿嫁谁嫁谁，你有什么资格来管这事？你也配娶我女儿？别做梦了！还是好好的劳动改造，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一句话把他噎得心窝子发痛，说不出话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那么相爱，她说嫁就嫁了？根本不给他见面解说的机会。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想见姑娘，让她把事情解释清楚。他到了姑娘的婆家，他不敢也不能去闯别人的家，只能在外面等待机会，只要她出来，他就要上去问她个明白。但等了半个月也没有见到姑娘的身影。回来后他大病了一场。等病痊愈后，村民才告诉他姑娘已经疯了，前几天被男方退了回来。这犹如晴天霹雳在他胸中炸开，痛苦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姑娘家去见她，但被她父亲拦住：你不要再见她了，这都是你惹的祸，这下你满意了？回来后，他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如果他放弃她，从此他的良心将受到无情地煎熬，他这一辈子都将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她疯的原因是因为太爱他。

“这都是你惹的祸”，这句话在他脑海盘旋，不！他要娶她，哪怕她是疯子，他也要坚决地娶她，他要用爱去温暖她的心，去医治她的精神。他的决心与诚意感动了姑娘的父母，最后他们同意了这桩婚事。姑娘走进了知青的茅屋，他们恩爱地一起生活，不久生下一男孩，但姑娘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在1978年返城的时候，他把她和孩子一起带回了北京。他一人工作，养活着她和儿子。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再后来他当上了大学教授，父母也平反回京了，他们的生活才有了好转。但带姑娘去了很多大医院，吃了很多药，她的疯病也一直不见好转，但在她的眼里随时充满着她对儿子和丈夫的痴痴的爱意。

这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情？但不管这个爱情是否变了质，这个知青都得到了良知和道德的抚慰，这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好像已远离了爱情，但它也一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爱情本身应具有善良、道德与良知，但当没有了爱情，只剩下善良、道德与良知的时候，我们站在人性的高度，应该怎样来选择？

四

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在1940年6月打败法军，占领法国。在巴黎，一个名叫埃里克的德国军官被安排住在一个法国餐馆老板的家里。这家法国人有一个20岁的金发女儿，叫玛莉，她身材性感，漂亮妩媚，性格活泼开朗，很受埃里克的喜欢。埃里克出生一个德国贵族家庭，受过高等教育，很有文化教养和贵族气质，能弹一手漂亮的钢琴，人也长的又高又帅，很快他便赢得了玛莉的芳心，两人双双坠入爱河。

1944年，德军在东线溃败，苏联反攻德国，德军撤出法国，埃里克回国了。法国反德势力开始清算亲德分子，玛莉被斥为卖国贼，被剃光了头，押着赤脚游街，遭到同胞们的谩骂，甚至殴打。后来玛莉不堪忍受这种精神和肉体的侮辱、折磨，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人是具有社会属性的生物，有时人性不得不屈服于这种社会属性。爱情虽然崇高，但它在与国家和民族利益发生冲突时，它又不得不服从这种利益。虽然人性有时超越民族、国家和战争，但自从阶级社会形成后，人性大多被禁锢在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之中，爱情亦然。

在此，我们只能为玛莉的爱情和死亡表示深深地遗憾和哀悼。

2018年4月26日写于成都

【作者简介】

薛海，男，1958年6月生。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成都市建筑技术学院、四川函授大学教书:曾在四川日报社当过记者、编辑。小说《北川之恋》、《追杀》、《天才大厨》在网上发表。部分散文在网上和期刊上发表。现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