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电影原创:dushetv)
【私人交情,Sir请你绝不要错过这部剧】
这些天,一位昔日英雄刷了屏——
《无问西东》里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原型沈崇诲。1937年8月19日,他奉命执行轰炸,驾机撞击日本敌舰,壮烈牺牲。
他的人生只有26年,投身革命5年。
但今天,Sir还想向另一位昔日英雄深深致敬。
因为我们实在欠了“他这样的人”,太多的掌声和钦佩。
和英名远播的沈崇诲相比,他革命生涯长达30多年,却终生见不得光。
到死,也没获得应有的回报与荣耀;大半生,都受到无尽的误解与折磨。
他没有原型。但也可以说,他有着无数史上的真实原型——
他是《风筝》的男主,郑耀先。
对了,这可不是什么英雄大名,而是曾被共产党人和人民切齿痛骂的恶名。
称呼他,不如就用那个悲伤的代号吧——
《风筝》
这是谍战剧,口碑很好(豆瓣8.5),早该说。
但Sir一直没说,因为它迟迟没让Sir入戏。
直到真正难以自拔时,已经是20集后。至此Sir才发现,与其说是什么谍战剧……
不如说它分明是一部良心的命运剧、时代剧。
弹幕里,常看到网友激动留言:
已经超越《潜伏》了
所谓“良心”,不仅是制作精良。
更大的“良心”是——
它应该是第一次拍出了一直以来,主旋律作品暧昧回避的部分真相;
也第一次为史上真实存在的一群悲剧英雄,仗义执言。
可能因为类似的尺度问题,它屡次审查不过,禁播5年。
剧情简单点说,因为重点不在这——
这是一个半虚构的故事。国民党军统“八大金刚”之一的六哥郑耀先(柳云龙 饰),是一名潜伏最深的地下共产党员,代号“风筝”。
他位高权重,有机会接触高级军政机密,也屡立奇功,比如送出军统头子戴笠潜伏在延安的73名间谍名单,保卫延安。
但他同时,也是外人眼里杀人如麻、抓捕共产党绝不手软的军统头号罪犯——“鬼子六”。
于是,戴笠恨不得抓出这个“匪谍”,千刀万剐;
而共产党的重庆地下组织,也把郑耀先恨得牙痒痒,千方百计想刺杀他,为同志报血仇。
天杀的鬼子六!
我骂了他那么多年,他还不是活得逍遥自在
天不灭曹啊
这显然是一个活在刀锋上的人。
不,剧中改动的那句阎锡山老话,形容得更生动:
这是一个“在三颗鸡蛋上跳舞”的职业。
本剧的地下党员,和以往的影视形象有类似之处。但更打动Sir的,是它对地下党员固有形象的突破。
它不仅描写地下党员的无私英勇,也无比悲悯地讲述了其中一些人的悲剧命运。
今天,我们就聊它——
先看看解放前,想做一位合格的地下党,究竟有多高门槛。
首先,得是专业的间谍。
心理素质是第一关。他这么教稚嫩的女特务江心:忘了自己是谁,把心踩在脚底下,连跳都不跳一下。
还要有一身的“招恨体质”,要不分分钟暴露身份。
最优秀的侦察员都招人恨
恨他们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朋友、亲人
看家绝活,得高于一般水平。
比如“检验房间是否被搜查”,虽然也用烟灰,却不撒门口,只撒门栓,这样才不会被反侦察。
那些只会把烟灰撒在门口的教员
那叫一个误人子弟啊
战略眼光,更得具备一定高度:
面对三十多万份的情报,别人茫无头绪,而鬼子六很快找出一份日本能源储备报告,看到日本缺少橡胶、石油,从而断定日军不会北上打苏联而会南下。
其次,还得是天才的演员。
成功的潜伏者,同时都是天才的演员
伪装伪报记者,向“共匪”提问,旁征博引,绵里藏针。
民国的法律,管不到贵党的辖区了?
就像在贵党的辖区通行的,并不是中华民国的法币
而是陕甘宁边区的边币
身为“军统恶人”,又得表现出嚣张跋扈,无恶不作。
不请示,就敢一枪毙了中统行动队队长,震得毛人凤都说不出话。
心上人被杀,不能哭,唯一的掩饰是大口喝酒。
接头人被抓,不能表现丝毫震动,要冷漠无情到同志都认不出。
谎话要说得像真的,可真话,又要说得像假的——
为赢得军统人心,他当面对戴笠演戏:
我就是共党
再次,还得是善于博弈的职业经理人。
这不夸张。你想,没心机,不玩权术,如何能在险恶环境中扶摇升迁,接触到更有价值的机密?
所以,他会捧杀领导——在军统、中统二分天下时,他借打击中统,打破势力平衡,期望能借此捧高、除掉戴笠。
一旦像高占龙这样的中统高级人物被军统干掉
双方的势力发生了不可调和的逆转
平衡打破了,他蒋介石还能坐得住吗
形势一变,他又试图引发内斗,韬光养晦。
戴笠生前,以江山人为主的浙江系,郑介民的广东系,唐纵的湖南系,三足鼎立;可戴笠一死就诸侯割据,新的“职场剧变”又体现了郑耀先的墙头草能力,虽被毛人凤收编,但他仍把权力牢牢攥住,不断笼络军统人心。
一句话,超级间谍,也是超级人精。
只有在极少数、极少数的安全时刻,他才敢流露一点点真心——
送同事上刑场时,他温柔耳语。
送你上路的,是你的同志
求你,不要恨他
刺杀中统头子后,他怜悯对方的幼子。
当着人家的儿子刺杀他爹
我这是在与禽兽为伍啊
去延安“卧底”,他找机会偷偷换上补丁军装,正正帽檐,摸摸布料……
借着潜伏,才敢过一把久违的“共产党员”瘾。
其实这些好看归好看,优秀国剧如《潜伏》,差不多也有。
前面说了:真正打动Sir的,是本剧不愿绕开的真相。
都知道地下党得有上线。上线,就是你的身份证明。
可上线断了,命运会怎样?
之前的国剧,很少对此认真作答。
其实,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是严酷的敌我斗争时期。上线断了,不仅代表此前积累的一切功绩很可能化为泡影,还可能威胁到生存。
祖国解放了,人人欢欣鼓舞。
可郑耀先没有获得光明,他还是一个没身份的人。
那个年头没身份?
那你很可能是反动派残余势力,组织会不断拷问你、调查你……
那个年头没身份?
在大炼钢铁时期,你就是重点整改对象,累到吐血也该。
你吐血了?
我连肺都快吐出来了
郑耀先是久经考验的党员,面对这些,他死忍。
甚至,尽管瘸腿多病,缺少组织帮助,他还在无言无声地立功(写匿名信揭发国民党在山城的留守间谍组织、抓捕台湾派来的大特务……)。
但即使是他,也有死忍不了的人伦惨剧——
开篇第一句,就是他亲生女儿的话:
郑耀先是我的父亲,不,他不是我的父亲
文革时期,郑耀先是被批斗的重点对象,斗得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我不姓郑,郑耀先臭名昭著
我也不姓周,周志乾是一辈子的反革命
女儿,要跟他划清界限,完全不当他是父亲。
曾经在黑暗的旧社会,他死了女友,得当着国民党的面撒骨灰,装若无其事。
后来在光明的新中国,他两任反动派出身的爱人死于非命,一个毁容割脉,一个喝毒酒自杀。
黑暗中,面对敌人刀剑他不惧,因为他有信念,他也看得见“出口”。
光明中,没有组织与同志的支持他硬熬,还是因为有信念。
可“出口”,已经模糊得看不见。
这部剧,不仅拍出了失联地下党员的非人之痛,更拍出了一位真正爱国志士无欲无求的风骨。
直到1979年,郑耀先才终于获得了一个身份。
不是他最想恢复的党员,而是一个普通的共和国公民。
他仍然没有家人。
女儿和外孙看到他,还是掉头就走。
他仍然没有享受待遇。
坐火车,他只舍得买硬座。
对面年轻人苹果吃得嘎嘣脆,而他的书包里,就几个干馒头。
他是穷吗?不,给他补发的工资,他全退了。
他只是在内心恪守着一个党员的准则——不给组织添麻烦。
老年的他,疾病缠身,其中有战争的枪伤,有文革的迫害,有农场的劳累成疾……
可是能死在北京,他就感到幸福,因为这里,最靠近他唯一的遗愿:
去天安门,亲眼看一次升国旗。
Sir真看哭了,但现在,又写哭了。
不仅因为剧,还因为记忆。
Sir的外公,也曾是“风筝”,一位“断了上线”的地下工作者。也曾在解放前立过大功,也曾在牛棚改造熬坏了身体,也曾在文革批斗时不敢与女儿相认……
唯一的幸运,可能是最终证人出现,在离世前他终获平反。
Sir相信,很多人都是从小听着父辈的英雄故事长大的。而这其中,也一定有很多“隐藏的事迹”,仅仅在最亲的家人口中流传。
因为不止一位“郑耀先”,没机会平反,拿不到通往光荣的凭据。
所以今天Sir想借《风筝》,向真正的无名英雄致敬。
生活在和平世界的几代人,实在欠你们太多。
我们常拿白杨树来形容军人,高大、挺拔、伟岸、正气……
可我们拿什么来形容“风筝们”?
在更恶劣的环境下,以一种并不美的姿态,孤独、野蛮生长的他们?
这剧的最后,终于为“风筝们”找到了最好的比喻——
这种树的名字,叫胡杨。
它能在零上四十度活,也能在零下四十度活,不怕盐碱,不怕风沙。
在与恶劣环境的抗争中,为了不脱离给它能量的土地,
它把自己的根系,紧紧地抓进泥土——
其实,这就是你们的“身份”。
这就是你们一生,最无怨无悔的写照。
外公,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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