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就是禁止被刊行的书籍。谁可以禁止?当然是握有权柄的人了。欧洲中世纪宗教盛行时,宗教领袖就是握有权柄的人,所以凡是思想上与自己倡导不相符合的,都可以当作“异端”进行禁止,甚至还可以直接将其肉体消灭。布鲁诺,一个与教廷持不同意见的人,因为宣扬“日心说”,就被教廷的人当作“异端”烧死在罗马的鲜花广场。

中国历史上始终是个世俗国家,一直没有类似欧洲中世纪时期宗教裁判所那样的机构,但是握有权柄的人照样还是用禁书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存在。早期的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晚期的有明清的“文字狱”案,都是载在史册中活生生的例子。被禁的书,不仅被烧,而且毁版。因为古代书籍都是雕版印刷,毁版就等于人死之后“挫骨扬灰”,“打翻在地,再踏一万只脚”。“禁”的彻底,“禁”的不留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为什么禁?其一,统一思想,凝聚力量;其二大权在握,千秋万代。至于施禁者最后能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那就翻看一下历史的记载,足可说明一切。不过,中国历史悠久,“禁书”历史也长,范围也是上天下地、包罗万象。有《诗》、《书》这类的经典,也有《水浒》这样的小说。有佛教道教的宗教典籍,也有学者的文史笔记。有帝王的回忆录,也有卖艺的戏曲词。而在这煌煌禁书历史中,其中有几个小片段,非常值得再次翻出来重新读一读,让我们能从中一窥当时的荒诞与滑稽。

明朝末年,山东天灾人祸并临,蝗灾严重,食粮绝收,出现了“父子相食”,“行人断绝”的惨状。以李青山为首的农民不堪忍受朝廷的横征暴虐,举旗起义,他们占据梁山,并且作为根据地,攻打附近的州府,劫持运河上的官船,闹得朝廷坐卧不安。后来,起义失败,李青山被处死。但是朝廷依旧惊恐,并且将李青山的造反与《水浒传》联系起来。认为正是由于这本小说的传播,才导致李青山的造反。所以,崇祯十五年,也就是公元一六四二年的四月十七日,刑科给事中左懋第有一段给皇帝的奏折,其中就有请求朝廷焚毁《水浒传》。他在里面说道:“李青山这帮贼人结伙为盗聚集在梁山,破坏城池,焚烧漕运,阻塞道路咽喉,二京为之鼎沸。这帮贼人以梁山为根据地,而此前当地的白莲教的民变,也是出自郓城、梁上一带。我观察过这个地方,此地并非崇山峻岭有险可据,而这帮贼人之所以聚在此处,主要是因为梁山名号。所以选取这个片水泽,应该始于《水浒传》这本书。宋江等人拉帮结伙聚在梁山,以攻城劫狱为能事,以杀人放火为豪举,天天破城劫狱,杀人放火,但是嘴里天天讲招安,当作玩弄官吏的口实,这本书不但推崇邪说歪理扰乱世间,而且还以作贼为榜样。其中如何聚众号召,如何破城劫狱,如何杀人放火,如何大讲招安,明明白白的一一罗列,并且预先给贼人作出计划和安排。因此,我认为《水浒传》就是本贼书!李青山等人聚集梁山大讲招安,同时却攻破东平、张秋二处城池,这都是一一按照此书模仿行事。李青山虽然被歼灭,但是郓城、梁山一带,恐怕还有潜在草莽间的贼人,《水浒传》这本书,贻害人间,还有能比这个更可恨的吗?!”

就在这年的六月,崇祯下旨,凡是坊间家藏的《水浒传》以及原版,“速令尽行烧毁,不许隐匿”。《水浒传》就这样变成禁书了。崇祯是明朝末年的最后一任皇帝,在他统治下,大明朝内部民变四起,外部与清军征战不已,国家处在风雨飘摇之际,他想到的方式就是蒙上灾难中苦难百姓的眼睛,让人们继续接受他愚蠢独裁的统治。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禁书,唯一能够起到的作用便是让更多人对其失去信心。大明朝就在严酷的整肃压制思想中,内忧外患里,最后分崩离析。

明朝灭亡,清朝建立,还以《水浒传》来说,禁黜尤为酷烈,而且次数也最多。禁止的理由,雍正年间的官员胡定就有一套解释,他在给朝廷的奏折里就曾经说过:“《水浒传》,以凶猛为好汉,以悖逆为奇能,跳梁漏网,惩创蔑如。乃恶薄轻狂曾经正法之金圣叹,妄加赞美;梨园子弟,演为戏剧;市井无赖见之,辄慕好汉之名,启效尤之志,爰以聚党逞凶为美事,则《水浒》实为教诱犯法之书也。”这其实与明朝末年禁《水浒传》的理由并无不同,都认为这是一本引诱人们犯罪的的“贼书”,所以必须要禁止。

清朝对于明朝禁书理论的认同,不仅表现在一本《水浒传》上,对《红楼梦》、《金瓶梅》、《反唐》、《说唐》等小说都是如此。江苏巡抚丁日昌在同治七年,查禁淫祠小说时曾经说过:“淫祠小说,向干例禁”,理由是“忠孝廉节之事,千百人教之而未见为功,奸盗诈伪之书,一二人导之而萌其祸。”他并且还提出应该专门成立一个部门,专司查禁。当时丁日昌查禁的小说有:《龙图公案》、《品花宝鉴》、《水浒传》、《红楼梦》、《金瓶梅》、《反唐》、《子不语》、《隋唐》、《绿野仙踪》等等,这些被认为是有伤风化,教人作乱的书籍。

清朝为少数民族政权,内心对于庞大汉族群体心存恐惧,为了维护自己王朝,其禁书更甚前朝,手法上或者全毁,或者删改,禁书与笔祸互相勾连,如果从效果来讲,异常成功,思想界一片寂静,万马齐喑。但是,这种短期内看似胜利,长期来讲大失败的思想迫害,结果就是龚自珍说的,不要说朝廷“左无才相,右无才史”,就连民间也出现“抑巷无才偷,薮泽无才盗”的情况。当几千洋人携着火枪进入北京时,几十万八旗军望风而逃,这时,这帮统治者才明白,国家的羸弱至此,还根本不是几本小说所造成的,只是曾经颠倒是非的做法即使想再挽回,时运早已不在手里,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静静等待一波又一波的欺辱,百姓一批又一批在战乱中变成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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