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艺彬 郑艺彬，一场身份转换间的蛰伏

文| 77

2019年12月24日，平安夜，音乐剧《吉屋出租RENT》中文版上海站首演日。

上海云峰剧院的楼梯通向剧院纵深处，跟随经纪人拐了几个弯之后，星番记者来到剧院一处空荡的化妆间等待采访。期间经过剧组的化妆间，郑艺彬正在为晚上的首演妆发，间隙唱几句音乐剧里的歌开嗓。

剧院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别好，化妆间里依稀能听到《RENT》中的歌曲《Seasons of Love》在舞台上响起的声音。剧组的几位演员时不时进出一下化妆间，彼此交流两句又各自散去。

当时是下午五点左右，距离《RENT》首演不足两小时，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铺排着。

郑艺彬是这部剧的男主角——落魄的前摇滚歌手Roger。

2018、2019年对郑艺彬来说是按下加速键的两年，他2018年参加第一个节目，一路闯到决赛夜，然后回学校，毕业，出来拍戏。再到2019年参加《声入人心第二季》，结束后无缝衔接音乐剧。

他从偶像，成为演员，再成为音乐剧演员。

相比一些出了节目之后默默无闻，或者几近销声匿迹的偶像来说，郑艺彬算幸运的。但他的每一次选择，也都在承受多于他人的抨击和质疑。刚官宣《RENT》那阵，这些质疑甚至多到成了他每天下饭的佐料，别人下饭的时候追剧、看看综艺，他下饭的时候刷刷评论就行。

他跟很多朋友聊过，自己原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有一天能够很有名气，有很多人喜欢，到处有人找他合影签名。但当他真正踏进这行以后接触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东西。

掌声，鲜花，质疑……这些新人走出节目的象牙塔后，一脚迈入了一个泥沙俱下的“新世界”中。

01

这是一部经典音乐剧，改编自普契尼经典歌剧《La Bohème》，讲述的是7位边缘化的年轻艺术家关于梦想、病痛、生存、友情、爱情的故事。《RENT》1996年在百老汇上演，同年揽获托尼奖4项大奖，被戏剧评论家称为“令人振奋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摇滚音乐剧”。

Roger是其中的核心人物之一，想在死前留下伟大一曲的前摇滚歌手。

郑艺彬是中央戏剧学院音乐剧表演专业，他在大一的时候表演节目，唱过《RENT》里面的一首歌，大二大三有段时间他找音乐剧看，于是看过一两遍剧。

“当知道是Roger这个角色，当时我就慌了。”

《RENT》是部非常好的音乐剧，对音乐剧演员来说也很有挑战性，虽然在新人音乐剧演员手里，它简直是一块烫手山芋。

郑艺彬很坦诚，中文版选择他的一部分原因，是他参加了《声入人心》，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看中了他在节目公演里面表达的东西，感受到了他身上“可能有他们想要的那种劲儿”。

节目里的郑艺彬，在替补席整整坐了五期“冷板凳”，直到第六期才有机会上台。那个眼睛里闪着泪光，咬牙唱着“不害怕，不畏惧，绝不会轻易投降”的郑艺彬，倒真有些《Rent》里的边缘艺术家冲破枷锁、追求自由的模样。

他自己在排练过程中也保留了很多属于Roger的下意识，身边的朋友告诉他，你最近脾气变大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在演这个角色的时候，比如说人家给你一块蛋糕，你会说谢谢，但我演的这个角色不是这样的，我会把他手掀开。”郑艺彬做了个扬手的动作，“每一场都这样子排练，久了以后，你的反应就变成这样了，不知不觉在生活中也会这样。”

他是会把角色留在自己身上的人，长时间待在一个角色里，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自己的性格了。“可能演完下一个角色会好一点吧。”郑艺彬笑着说。

《RENT》跟他排毕业大戏不一样，学校是一个安全的空间，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犯错是被容许的，但是在剧组，没有人会容许你犯错。郑艺彬的毕业大戏《奥克拉荷马》用了两个学期、三四个月的时间才排练完成，但是《RENT》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题材大，信息量大，唱段难度高，时长又长，唯一的办法就是花时间。

“看你一天可以花多少时间，24个小时我可以只睡4个小时，20个小时都在做这个，我可以除了排练，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干，我可以这样做，我在排练的时候就是这样。”

郑艺彬早上8点起来去排练厅唱歌，晚上八九点回到酒店，唱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早上8点起来再去，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时间。他只能用这个方式让自己适应。

最崩溃的时候是他有段时间因为强度太大，把嗓子唱坏了，那次排练到一半，他直接跟外方导演说自己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声带已经坚持不住了。“我说如果我把这场演完，可能明天我连排练的声音都没有了。”

当天下午他去医院治疗，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声带水肿，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要练习。

“你知道有多绝望吗？你是靠这个来证明自己的，”他指着自己的嗓子，“你这个出问题了，但是你还得继续练，因为没有时间了，告诉你我们还有十天就首演了。就这种绝望。”

郑艺彬在房间里关了两天，两天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自己去想舞台上的调度，不合理或者不舒服的地方，为了让嗓子休息。

他把自己逼到极限。

02

采访进行到一半的时候，《RENT》的译配程何进来给郑艺彬送圣诞礼物，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儿，交换了一个拥抱。“她非常棒。”郑艺彬说。

程何是一名音乐剧译配，也是全中国唯一的一名职业音乐剧译配。《RENT》排练的时候，她经常分享一些排练厅的日常，有时是文字，有时是剧照。她微博里有不少郑艺彬，盲弹出曲子节奏的郑艺彬，能够把《圣诞钟声》所有人的声部唱下来的郑艺彬。

官博也会放些花絮，排练休息时间盲弹《汉密尔顿》里的《Alexander Hamilton》。他边弹边唱，整个人随着节奏摇摆，一副兴奋到要飞起来的样子。一群“摇滚租客”们跟着他合唱，每个人都意气风发。

很热爱，很自由，很“RENT”。

“这个组最好的一点是氛围，“郑艺彬说，“我觉得中国很少有这样的戏能够拿来演，因为它的题材内容太边缘化了，我们作为演员，在生活中也很少能有机会去接触这么边缘的事情。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被压抑的东西，都有觉得不公平的东西，你能够找到很多共鸣。”

《RENT》是释放这种压抑和不公平的窗口，释放的同时还有一群伙伴陪在一起，让郑艺彬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他在承受压力，身边的人也在跟他一起承受，他们长久地待在一起，久而久之，自然变得团结。这是《RENT》的奇妙之处。

他在组里遇到的都是真心喜欢音乐剧行业、喜欢音乐、喜欢表演的人，彼此之间不用说什么客套话，大家就都能聊得起来。

《RENT》里有一场戏，他们从排练到演出，每一次演到都还是会哭，那是剧里的灵魂人物Angel去世，从那时起，每个角色都跟他们最爱的人分开了，那段戏对他们而言是最难的。

“因为Angel离开以后，让每个人压抑的东西都爆发了，每个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害怕和面对死亡的恐惧，大家都绷得紧紧的，觉得我是为我自己的信仰，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算上大学时期，郑艺彬也从来没有演过一部每到同一个场景演员们都会流泪，但《RENT》太真实了。它是真实的生活，理想，爱情，和死亡。

“一直演一直演的话，你的情感不会有被消耗掉的一天吗？”记者问道。

“这就是现场的魅力，就像我现在永远不知道今天晚上演的时候，我在台上是什么感觉。”郑艺彬又说起《RENT》，“我为什么说这个剧好？它的经典之处就在它的音乐、它的词能够让你到了那一瞬间，只要说一句话整个人就控制不住，没有办法控制。”

就算演到疲劳，演到麻木，演到再也哭不出来，但说到那些词，听到那些旋律响起的时候，他还是会动情，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无论重来多少次。

能够接演《RENT》是郑艺彬的幸运。舞台是一个不提供退路的地方，它没有任何剪辑，没有任何修饰的可能，观众能看到多少东西，取决于演员到底有多少本事。

他很幸运能有这样一个不加遮掩和修饰的平台，让他把原原本本的自己抛洒给观众，也让他有机会，用行动、用舞台回应那些质疑的声音。

03

郑艺彬自打进了《声入人心》，前面几期表演的机会并不多，直到第六期。“我都已经想好，今天没我，好，回去坐吧，结果告诉你今天要唱了。”

他和成员扎西顿珠、赵超凡一起唱了《This is me》的中文译配版《就是我》，是他在节目里印象最深的一场表演。

《声入人心》的成员们在节目开始之前，都给一百天后的自己写了一段话，他写的是：“一百天后的郑艺彬，你有让别人重新认识你吗？”他想要通过这个节目，这个能够展现自己能力的地方，让愿意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和他本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愿意看到你的人，他一定知道你在干嘛，不愿意看到的，你变成孙悟空都没有人会觉得你变了。”

郑艺彬从第一个节目出来以后，回学校、演戏、再上节目、演音乐剧，每一步都在被人质疑，他很大一部分的改变也正是因为这些声音。

我要是真的在这些风言风语里面幸存下来了呢？我要是还能走下去呢？你们说我不行，我要是行了，你们会怎么办呢？他这样问自己。

这些声音反而给了他动力。没有人可以帮他解决掉质疑声，站在台上表演的是他自己，不是他的朋友或者帮他说话的人，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来面对。

既然被质疑，那就把这些质疑打破给他们看。郑艺彬揣着这种“逆反”心态，一步步走过来了。

但总有人走不过来。对郑艺彬这种新人来说，他们进入这个行业，目标是成为这个行业中拔尖的人，那些有依据或无依据的言论，很有可能击垮一个人向上走的信心。

“我有很多朋友，跟我之前一个节目出来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会聊，其实很多人都挺难过的，我觉得这非常考验我们的心态。但是总有一天，我们这些新人也会等到我们的时代来临的那一天。”

他相信一定会有属于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时代，但能不能在那一天站得住脚，取决于他现在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些质疑声。他想得明白。

从2018年到现在，郑艺彬好像已经跟偶像这个身份越离越远，他从《声入人心》节目组出来，一头扎进《RENT》剧组，在微博上几近销声，只是偶尔分享一些排练视频和照片，偶像的“营业自觉”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在排练厅甚至可以一天不带手机。他们经常跟人开玩笑，比谁的手机电量多，代表一天用手机用了多久。他的手机从早上到排练厅，再到晚上走的时候，还能是100%的电，一天都没有用过。

“我现在更把微博当做一个帮我留下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事情的地方，比如我觉得这个时刻很好，我就把它留在微博，但我不会说‘现在吃饭了，给你们看’‘我今天卷头发了，给你们看’这种。”

他对自己的偶像、演员、音乐剧演员身份没什么特别区分，这三种身份都是在用自己这个人来展现自己的艺术价值，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但因为刚从《声入人心》出来，郑艺彬现在可能会偏音乐剧一些，他希望自己参演的每一个作品都是一个好作品。

“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是为了挣钱，也不是为了挣多少名气，而是为了你的口碑。你的口碑、你的作品会让别人认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之后的发展完全取决于这个，我是这么觉得。”

他想做个爱惜羽毛的年轻人。

最后我们说起2020年的展望，郑艺彬所求不多，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心里想要的东西能够实现。

走一条他喜欢的、能够证明自己的路，就好了。

后记

剧院是个充满自由氛围的地方，演员们三三两两的结伴、闲谈，说自己喝了一整夜的酒，然后笑着走远。

采访过程里有演员在化妆间门口探头，郑艺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过头来说：“张泽和丽东。”每个人都没什么顾忌的样子。

就连郑艺彬本人都不是那么“板正”，他穿着晚上将要上场的衣服，留着Roger的小胡须，不再有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是贴合角色的野性和不修边幅。聊到尽兴处，他手上动作不停，甚至还蹦出一两句不能播的字眼。

跟两年前那个在舞台上“仙气飘飘”唱着《小半》的人，已经相距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