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春风第一次率领国内的民间登山队登顶

马纳斯鲁峰依然以它不变的暴雪、雪崩、冰缝等高风险

向世人昭示着生命的意义,登山的意义

马纳斯鲁峰海拔8163米,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尼泊尔境内,为世界第八高峰。地理坐标东经84° 33′ 27″,北纬28° 32′ 57″。

作者介绍:

黄春燕,户外ID:那木错,17年专业户外,21次高海拔登山经验,开创四姑娘山一、二、三峰带队连登的记录。擅长登山、越野跑、马拉松、攀岩、潜水、滑雪、探洞等多种户外运动。

前奏:出发之前,暴风雪交加

每一步都是痛苦的,寒冷和危险无时无刻!

从C3到C4的路,比昨天更陡,角度大的有些不可思议。万仞冰壁如同刀削过一般立在天地之间,而我们,今天就要翻过这道冰壁,达到目前目力所不及的天际。

出发前,天气突然变得糟糕,一些队员担心前进会有危险,还和夏尔巴发生了争论。的确,这一阵一阵糟糕的暴风雪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夏尔巴总队长拜拉是个很自信又顽固的领袖。队员意见再大,他也不理会。

队长带着几个修路夏尔巴,头也不回地上山了。他看似肥胖,但行军速度很快,我们都叫他“灵活的胖子”。他是个登顶8000米却不穿连体服的家伙。胖乎乎的脸上两个巨大的酒窝,总是带着不羁的笑容,还不时地对着每个人抛媚眼。尽管很固执,大家都还是很喜欢他。

时间慢慢溜走,风雪依旧。大家不时地向山上望去,拜拉的队伍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坡。

队员们面面相觑,十分无奈地穿装备、收拾打包,懒洋洋地磨蹭了快一个小时,天突然晴了,风雪消失了,天异常的蓝。营地突然安静下来,大家安安静静的鱼贯上山。

波折:听见夏尔巴的咳嗽,我把手套给了他

整个马纳斯鲁登山季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国的登山队,大部分都选择在今天上C4。我所在的组别本来是昨天上C4,也被恶劣天气留在了今天。所以,今天上C4的路格外拥挤。

大约100多人在同一条路上,每段绳距间,至少挤着20-30人。每个人都依赖这根细细的绳子保护自己。稍微平缓的路段,修路夏尔巴用尼龙绳做路绳,险要路段,就用动力绳。每次上升器换到动力绳的时候,我就提醒自己,紧张起来。

我被挤在排成长龙的队伍里,进退不能。每一步都是痛苦的,寒冷和危险无刻不在。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的那达夏尔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跟着我。硕大无比的背包依然压着他并不强壮的身躯,每次休息的时候,我都看见他弯着腰,几乎要把头埋进雪地。感觉到我的目光时,他勉强抬头对我笑笑,从大包侧兜里掏出一瓶可乐递给我喝。

在负重的同时,那达夏尔巴从C3到C4依然还是无氧攀登。我发现他在这么寒冷的风雪里居然没有带手套。他昨天晚上好像感冒了,不时地剧烈咳嗽。我把自己的手套取下来给他戴,并告诉他我的连体羽绒服大了一号,袖子很长,我把手缩进去就不冷了。

他拒绝了,我用力往前跨了一大步不再理他。他没办法只好把我给他的手套揣进羽绒服口袋。我们彼此也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劝对方戴手套了。他若注定是我的生死搭档,我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与他平等。

为了安全,大家在路绳上扣好快挂后,习惯性的抓住路绳。今天风雪很大,一百多人前进的路上,竟然安静极了,连平时最爱听外放音乐的几位,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关掉了声音。

行军的路上,除了嘶吼的风声,就剩下大家的喘息声。

手搭着的那根绳子,偶尔会传来一次剧烈的震动,不用回头,都知道有人滑倒了;有时候绳子会长时间不停地颤抖,也许有人尿急了。在这里解决三急需要在众目睽睽下扣着安全带进行,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冰壁万劫不复。在这无比敏感的当下,引起了我的各种不适。

大家前进的速度异常缓慢。脚下是万丈冰壁,头上也是万丈冰壁。我们在冰壁的细微褶皱里面穿行。一根根路绳就是连接我们与未来的生命线。

由于察觉自己身体有恙,我命令自己无论如何要抓紧时间到达C4。我的夏尔巴由于负重过多、无氧和背包过大,已经没法跟着我的节奏加速超人了,我也希望赶紧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免得他追随我的节奏还要照顾我。

此时的队伍人丁稀少,但是山风正旺,那似乎能撼动山河的飓风,夹杂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的袭来。渐渐接近C4,这是一段略为平缓的上升。又开始向右,迎着阳光,大风依然在身后猛烈地吹,狂风卷着飞舞的积雪,像鞭子一样抽打我的后背。我死死地拽着路绳,弓着腰奋力前进。

此时,在飓风中摇摇欲坠的我,开始羡慕别的队友都有夏尔巴保护着前进。而我只能依靠自己。我特别认真给自己换好每一次保护,并且把常用的快挂换成主锁,每一次扣上路绳都认真检查一遍主锁的螺母是否拧好。

我就这样孤独地走在7400米狂风呼啸的冰壁上,在即将到达C4营地的最后一段路,风力依然没有减少,脚下依然是坚硬的亮冰,右边是不忍直视的万丈悬崖,千钧一发之时,却没有路绳了。我手里没有冰镐,也没有登山杖,脚上的8000米大黄靴走起来还那么的笨重,我走得摇摇晃晃就像太空漫步一样,感觉身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只要一念放弃,它随时会把我抓走。

冲顶前夕 : 我的夏尔巴病倒了

C4营地坐落在马纳斯鲁海拔7400米山体唯一露出土地和石头的鞍部,也正处于飓风的中心。队员们到了营地就被各自的夏尔巴请进帐篷避风喝茶,我却站在被狂风撕扯的几个帐篷之间茫然四顾,而我的夏尔巴却遥遥不知所踪。

“赛丽玛雅,赛丽玛雅”,又是肉球的夏尔巴发现我了。一个帐篷里好几个声音都在喊我“那木错,快进来,那木错,快进来!”我赶紧寻声跑过去,抱着氧气瓶,跟大家依偎在一起。

狂风啪嗒啪嗒继续撕扯着我们的帐篷,像一个愤怒的巨人,想将这些外来的异类连根拔起,全部撕碎,夏尔巴坐在帐篷门口一边烧水一边念着“嗡嘛呢叭咪吽”。大家很快都被各自的夏尔巴领走了,而我就像幼儿园放学时,无人认领的孩子。就在这时,有人告诉我,我的夏尔巴已经到营地,让我过去。

走到我的帐篷,我看到我的夏尔巴正躺在帐篷里咳嗽不停,他病得很严重。见我回来了,他马上翻身坐起来迎接。帮我脱靴子,解安全带,煮水。往日他见到我总会露出整齐洁白牙的灿烂笑容,恨不得给我一个拥抱,但今天他笑得有些吃力。

倒给我一杯水后,他又躺下了。达娃夏尔巴回帐篷了,他对那达夏尔巴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但是听得出有不满情绪。那达继续咳嗽,脸红红的,表情很痛苦。

我赶紧翻包找药给他。为了预防在高海拔旧病复发引发肺水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身份证才买到一瓶止咳神药“甘草片”。此刻,我把最后几粒甘草片全部都给了那达,让他服下。

我抱着氧气瓶坐到他身边,打开睡袋帮他盖一下身体,我指着我的氧气瓶提醒他该吸氧了。他勉强抬抬眼皮看看我,又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闭上了眼睛,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我抱着达娃新灌的大热水壶,壶身隔着抓绒手套也烫得我的手心发麻。双手暖和过来,我开始整理装备,穿上加厚的羊毛袜,不停的吃任何能吃的东西。我担心那达病情没有好转,明天只能靠自己冲顶,压力太大了,能做的只是祈祷。

看看时间,快晚上八点了。我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后,身体往睡袋里缩了缩,倚靠着背包准备休息了。达瓦夏尔巴早睡着了。那达也慢慢坐起来,他终于开始吸氧。我把自己的睡袋让了一半给他,让他把脚放进睡袋跟我挤在一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休息,等待冲顶的号角。

冲顶: 宛如仙境漫游

迷迷糊糊睡着,被一阵噩梦惊醒。梦中大家都登顶了,我的脚却被什么羁绊着,在半路走不动,急得在山上大哭。一着急哭醒了,发现是做了一场梦。此时,我骨折过的那只脚正被酣睡的夏尔巴压着,动弹不得。

再一次醒来,那达夏尔巴已经在烧水了。帐篷外面人声鼎沸,大家摩拳擦掌,兴奋异常。我也一下子精神抖擞,准备了那么久,今天,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我赶紧摘掉氧气面罩,整理衣衫,带好帽子,趁着没穿装备,准备出去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穿着内靴踏出帐篷的一刹那,还没站直腰,就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下子冻得浑身发麻,一呼吸鼻毛因为遇冷结冰都变成刺了,一根根坚挺无比,扎得鼻孔疼。什么天大的问题也不想解决了,“嗖”地缩回帐篷,迫不及待地戴上氧气面罩,再不敢出去了。

帐篷外寒风刺骨,空气异常寒冷。看看手表,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冲顶的队伍在远处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长龙,蜿蜒在营地与天空之间,一闪一闪,直上云霄。晴朗的天空繁星点点,像一顶巨大的镶满钻石的天幕,笼罩在雪山之上。除了脚踩雪地发出的咔擦咔擦声和装备发出的叮当叮当的金属碰撞声,营地安静极了。

这画面太美,宛若仙境漫游。我的心被这绝世的画面震撼得轻飘飘的,曾经在多少个夜晚狂奔的激情顿时燃起。我竟然忘了自己身处海拔7400米,一抬腿便跑起来。

才五步,就五步,氧气面罩的硅胶被我猛地吸变形了,堵住了我的两个鼻孔,我差点窒息晕倒了。心脏猛烈地跳动,我突然回到现实,停住脚步,大口喘气。呼吸均匀之后,“slowly!slowly!”,我默念着夏尔巴们的口头禅,慢慢地向前挪动脚步。

那达夏尔巴病愈,迎来“下马威”销魂坡

我的夏尔巴跟上来了。他自从吸氧过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咳嗽了,动作也变得非常神速。我龟速前进,那达在我身后,无奈地陪着龟速。我平常登山的习惯是像跑马拉松一样匀速前进,步伐节奏根据呼吸来调节,调整到微微喘但不影响说话的程度。除非喝水或者用路餐,否则步伐绝不停止。穿衣服的经验也类似,出发前身体保持微微凉,走起来刚刚暖和而不会出汗。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尽量呼吸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我计划一直保持这样持续稳定的体力,一直安全优雅地登顶,安全优雅地撤回大本营。

接着,迎来了登顶路上的第一个“下马威”销魂坡。我浅一脚深一脚在深深软软的雪坡上埋头苦走,夏尔巴那达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他的速度跟我不是一个节奏,他会时不时地停下来摘下氧气面罩抽烟,偶尔我回头看他时,他便灭了烟头大步流星地追上来。有时候偶遇他的夏尔巴小伙伴,他们会聊上几句,手里的香烟一人一口轮换着抽。

月球漫步,我以为我离开了地球

上了第一个陡坡之后,有一段漫长的缓坡,呼吸慢慢顺畅起来。我边走边环顾四周,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地球上,我已经离开人间,缥缈的感觉像是月球漫步。

我问那达,我们还在地球上吗?他看着我笑,带着氧气面罩只露出一双长睫毛的丹凤眼,发现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立即低下头垂下了睫毛,忽闪忽闪。

我望着远去的灯光长龙,暗自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勇往直前。可好景不长,又开始爬该死的陡坡。正好前面有一大队人,正缓慢地前进。

7000米以上超人,我的肺快炸了

那达突然拉了我的手臂,果断地说,超过他们。我一听就泄气了,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路,让我慢慢走都要死人了,还要加速超人,我万万不行。我想挣脱那达的手,嘴里喊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那达没管我的情绪,拉着我,果断地超过了这支至少7人的队伍。

山上超人跟高速超车一个道理,超过之后,还得持续加速,把别人预计要走的路腾出来才符合规矩。那达拉着我超过这些人之后,又持续加速了一段,才放开我让我停下来。我感觉自己累得快要窒息,双膝一软跪在雪地里。幸好带着氧气面罩,可以毫无顾忌地咧着嘴大口呼吸。

我一手拽着那达的背包带子,一手把氧气面罩从边上拉开一个豁口,我需要空气,我需要更多的空气,我的肺快要炸了。我又弯下腰,把带着手套的双手搭在雪地上,慢慢陷进积雪,几乎要把脸埋进雪地,扯风箱般肆意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沉嘶吼。

登顶:夏尔巴抛出经幡,彩虹一般

天越来越亮了,左前方的天边开始发出黄色的光。我常常形容自己是一个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只要身体沐浴阳光的瞬间,我能感觉到浑身充满力量。

一鼓作气,越走越快。偶尔转身,面向山下一眼望去,仿佛君临天下。我大声地对那达喊:“这是我的世界!这是我的世界!”那达只管笑,不住对我说“GO!GO!”,一番努力之后,又跃上一个平台。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抬头仰望,金色的阳光照射在不远眼前的山顶,非常夺目。

“那是顶峰!”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幸福感,就用此刻最消耗体力的方式去宣泄,去朝拜,去打滚。那达走到我前面,歪着头严肃地看着我。我感觉他在批评我,似乎在说,“路还长着呢,高兴得有点早哦。”

海拔已经8100米了,我不停地向前冲,我的夏尔巴跟在我身后。山路的右边是看不到底的悬崖,放眼望去,一朵朵细小的白云飘在很远的低处;白云的下面,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山丘和平原。

我问那达加德满都在那里,他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那里,但很远。”我问那达他的家乡在哪里,他指着一个方向说,“在那里,很远。”我指着北方对那达说,“我的家乡在那里,很远,看不见。”

大群人簇拥在更前面一点,闹哄哄地拍照,原来是顶峰到了。

那达拉着我穿过这群拍照的人,来到两个顶点之间的“凹”形鞍部。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胸前掏出一条长长的五彩经幡抛向天空,像彩虹一样。我兴奋得立刻摘下氧气面罩,跟着经幡欢呼雀跃。

队友们屁降下山,像滑滑梯一样

我的整个身体如同别人的身体一般,游离在马纳斯鲁峰海拔8163米的高空。冻得僵硬的脸傻笑着,在那达夏尔巴的协助下终于完成顶峰的拍摄任务。我急切地想离开山顶,不想再停留一秒钟。我重新戴上氧气面罩和雪镜,整理好背包,还剩下一缕灵魂,最后一次环视顶峰,恋恋不舍地拉着那达夏尔巴开始下撤。

我们轻轻地离开,走到离顶峰十几米的斜坡上,那达夏尔巴也捡起他登顶前放在雪地上的背包,重新戴上氧气面罩。我们一前一后,抓着路绳,加入了缓慢下撤的队伍。平时登山或越野跑,我最喜欢的就是下撤和跑下坡路,只需把握平衡速降,根本不需要什么力量。对我来说那真的很容易。而今天,这一套经验明显吃不消。

也许是在山顶无氧状态下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我怀疑我身体的百分之八九十其实已经死了。除了头顶还有一点知觉,整个躯体都是麻木沉重的。仅凭意志操控自己的身躯,连迈一步距离稍大的步子,我都会像踩着毫无支撑的棉花垫子一样瘫软倒地。

我拍了拍我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只能机械地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往下挪,不停地摔倒。大约重新戴好氧气面罩走了15分钟后,身体才开始慢慢觉醒,双腿没有那么麻木无力了。

下撤的一些队友,因为体力不支双腿无法正常行走,干脆用屁股在雪地里,像滑滑梯一样屁降。所过之处,冰雪路面光滑无比。这样虽然省力了,却会使后面的队友行走更加困难。因为雪地摩擦太大,有的队友嫌屁降太慢,干脆把氧气瓶放在屁股下面滑着下山。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还是很强大,坚持在光滑的冰雪面上,用靴后跟的冰爪齿,一步一个脚印砸着雪地向下移动。一来觉得这才像一个真正的登山者,二来可以给我后面的队员留下一条可以正常行走的路,心里也不会留下愧疚。

雪线之上,我是自由的女孩

陆陆续续还有上行的登山者。每次相逢对视,他们已然无力对我祝贺,我习惯性对他们喊加油。我的启孜峰老队友文强跟他的夏尔巴也上来了。他此时正在进行无氧攀登,行进速度非常的慢。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雪地上快要断气的样子,脸黑得可怕,嘴唇又黑又肿,像两条黑色香肠,表面还密密麻麻分布着白色的裂纹;每一个牙龈都渗着血。淡淡的打了个招呼,没敢看他的眼睛,我便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了。

由于重新吸氧的缘故,很快恢复体力的我,越走越快。那达开始担心我,他又强行把我的安全带用扁带跟他扣在一起。但我们的节奏始终不能一致。,因为我是匀速,几乎不休息。他是快步走一段便会停下来休息片刻。跟着他的快节奏,我走两步就摔,不停地摔。如此重复,让我很沮丧。我干脆耍赖就坐在雪地里不走了,一边瞪着无辜的眼睛生气地盯着他,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不好听的汉语。

他不笑也不怒,一副尼泊尔夏尔巴特有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跟我较劲。我更生气了,伸手就把跟他连接在一起的快挂解开,爬起来就跑了。边跑边回头坏笑着对他说:“Nada ,I'm free girl ! I'm free girl ! ”

我自由自在地一个人轻松走了很远,稳稳的一次也没有摔倒,那达只好无奈地跟在后边,面无表情。我们快速下撤,一路不停地超过了许多人。有的人下撤这一段已经非常累了,就耍赖躺在雪地里让他们的夏尔巴用绳子拖着走。夏尔巴也是凡胎肉身,8000多米拖着一个大活人也累屁了,也躺在雪地里大口地喘息,狼狈不堪。

我们又回到了平缓得如同月球漫步的那段雪坡。坡度变小,没法靠惯性快速移动,所以仅凭自身力量开始慢慢溜达。速度一慢加上腿软,马上又开始感觉重心不稳,我像个醉鬼一样东倒西歪不停摔倒。那达就过来搀扶着我走。

荀伟狮兄在后面打趣,嫉妒地对我说;“那木,又跟你男朋友秀恩爱啦?”我呵呵一笑自顾自地走了。过一会儿,又到一个大下坡,荀伟狮兄也跟他的夏尔巴手牵手一起走。我也打趣他:“呀,狮兄,你也跟男朋友浪漫啦?”荀伟狮兄说:“唉,没办法,不牵着走,摔跤啊。”此后,我每次见到荀伟,打招呼的口头禅就是,“荀伟狮兄,你男朋友呢?”,他就会不好意思地傻笑。

下撤途中,我嚎啕大哭

到达C4,那达立即忙着收拾我们留在c4的装备和垃圾,准备一起打包带下山。我软绵绵的,也动手开始收拾睡袋防潮垫和其它杂物。那达摆手阻止了我,他让我呆一边休息。

我一头扎进帐篷的一角,身体沉沉地往防潮垫上一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那达在帮我戴氧气面罩。我因此慢慢醒来,定定神,看看表,我已经睡了40分钟了。

那达给我煮了一碗方便面,又给我吃了一些罐头,喝了许多热水。帮我把包扛上肩。

我迷迷糊糊的问他,“今晚我们不在这里露营了吗?”

那达说,“我们要尽快下撤。”

我问,“我们今天撤到哪里呢?”

那达说,“至少c1.”

我说,“C3或者C2可以吧?”

那达不理我转身继续收拾营地了。在我此刻的心里,c1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啊!那可是我们花了三天才走上来的啊。那达你也太相信我的体能了吧。按我此刻的愿望,我多想就在c4呼呼大睡,不要再走了。

那达帮我背好背包后,指了指撤向C3的路,让我赶快走。我极不情愿地离开c4,懒洋洋地走向撤往C3的冰雪路。

想想来的时候,这段路我是走得多么辛苦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一个人匍匐前进,狂风暴雪和没有保护的悬崖、亮冰差点要了我的命。一想到这里我眼泪就掉下来了,忍不住我边走就边真的哭了起来。还觉得不够发泄情绪,干脆扯下氧气面罩放肆地嚎啕大哭。

哭过之后,感觉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火辣辣的太阳离我很近,照在皮肤上有强烈的灼热感。猛然想起今天还没有涂防晒霜呢,赶紧站住把防晒霜涂匀,戴上雪镜继续往下走。

疲惫:在摔倒和睡着中下撤

快走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我的双腿又开始发软了。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踩棉花一样。突然一个趔趄,我在雪地里坐了一个大屁蹲。我拼命挣扎想站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脖子酸酸的低下头,迷迷糊糊竟然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我那位明眸皓齿的夏尔巴,正关切地望着我。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问我是否OK。我对他勉强地笑了笑,他便把我拽起来。

我非常努力地走了几十米远,不小心又是一个大屁蹲,坐在雪地上,低下头,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肩膀,回头一看,又是我的夏尔巴。他在对我说GO,GO。

如此一路摔,一路睡,一路被喊醒,重复又重复,十几米几十米的挪下来,有时候夏尔巴看我实在太可怜了,就让我靠在他的腿上多睡几分钟。

有时候,夏尔巴提醒我,示意我学着其他人那样直接用屁股坐着滑下去。但是他的提议被我否决了。虽然我已经极度疲惫,但是我的意志还很坚定,节操还在。不符合行为规范的事情,绝对不干。

从C4-C3,我居然关掉了氧气

快到C3的时候,一条路向左,进入C3营地。一条路向右,直接下山。那达让我向左,我心里很高兴,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走向C3,老远我听见营地里有人在喊:“赛丽玛雅,面条!面条!”我一听面条,眼睛都红了,腿也立刻有劲。加快步伐,向C3奋进。夏尔巴队长BHAILA在这里坐镇接应。那达把他的巨型大包放在地上,做成一个临时沙发我让坐下,便钻进之前住过的帐篷里,帮我收拾放在这里的一些物品和垃圾。

吃饱喝足,我傻傻地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不想走。BHAILA帮我把水壶灌满,塞进背包,又给我塞了一些食物,再检查了一下氧气瓶跟我说,氧气还有很多,可以不用取下来,一直吸到C1都足够。按规定到C3就可以不用吸氧了,但不知道为什么C4下来的路上我糊里糊涂把氧气瓶阀门给关了,几乎没怎么用氧,所以现在背包里的氧气瓶几乎还是满的。

艰难:他总是把冰爪扣在一起,反复绊倒

BHAILA帮我把氧气流量开到2,由那达领着我又开始下撤了。此时已经是午后。吃饱喝足外加吸氧,这一次,我走得轻轻松松。第一个陡坡,我直接用手臂,把绳子反手一圈,代替了八字环下降,百米长坡一分钟搞定。

接下来的坡就没有那么陡了,可以慢慢溜达。路过一个冰裂缝,有一位背着像小山一样巨大背囊的夏尔巴兄弟趴在那里歇气,他好像爬不起来。

我和那达一前一后绕到这位兄弟前,一人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三人结伴一起往下走。很快就到了一个辽阔地带,这里远远地能看见我们曾经在C2.5露营的地方。

看见我们的一位队友正三步一个跟头五步一个跟头地踉踉跄跄地行走。以我前进的速度很快就跟上他了。他不停地绊倒,总是把两只脚上的冰爪扣在一起,然后把自己狠狠地摔倒,那笨重的样子我看得心颤,鼻子一阵酸痛,眼泪又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快速超过他,把脸扭向一边故意不跟他打照面。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你应该把两脚再分开些走就不会摔了。”其实我也知道,人在力竭的时候根本就迈不开腿。

路过C2.5营地,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天色变暗,气温降低。那达还要在这里处理和携带我们之前遗留的物品和垃圾,让我先走。

我又开始独自前进。很快就走过安全路段,进入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区域。很多次跳跃冰裂缝,我都自己挂上主锁,小心翼翼。只要有路绳的地方,我都自己挂了快挂再通过。很快越过C2,走向C1。

惊心:我以为我要独自通过恐怖冰壁

C2到C1,又到了那段必经的惊心动魄的大冰壁。我不停地回头看,看看夏尔巴有没有跟来。我不敢一个人下降那个大冰壁,需要他的帮助,因为我恐高。一次又一次的回头,独自跃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冰裂缝,夏尔巴仍然不见踪影,我害怕极了。

终于,我来到了令我无比恐惧的大冰壁上面。几位登山者正在排队,等待他们的夏尔巴帮他们做保护然后速降。

天气越来越冷了,凌晨两点多就开始登顶,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气温很低,停止运动的我开始失温,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看见排队的人里,有一位熟悉的队友杨方钱。我请求方钱,让他的夏尔巴帮助我下降,方钱爽快地答应了。

前面的队友一个个陆陆续续下去了,很快就要轮到我了。由于无比寒冷和紧张,牙齿不停碰撞着牙齿,我抖得更厉害了。呼吸急促,贴身汗湿的衣服像冰块一样。

突然,一块巧克力在我眼前一晃,我扭头一看,惊喜万分。原来我那位一直看不见踪影的夏尔巴,如同神兵天降般笑嘻嘻地来到我身旁了。

他把巧克力剥开塞进我嘴里,但我的嘴巴却早已经冻得连巧克力都融化不了了。眼巴巴地含着一大块巧克力嚼不烂,眼泪却不争气地在此时大滴大滴扑簌而下。

那达抓起我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双手,塞进他温暖的羽绒服口袋,张开双臂把我紧紧地抱在他的胸前。不停地说:“sorry!sorry!Don’tworry, I’m coming!“。我哽咽了一会儿,巧克力在嘴里慢慢融化,身体也渐渐回暖。

方钱已经下降完毕,轮到我下降了。那达帮我检查了装备,扣好安全带,装好ATC,拍拍我的肩,告诉我不要害怕。我把身体重心向后一仰,慢慢松开绳子,缓缓地降下到冰壁底部,解开装备又开始独自前行。

那达也很快下降跟了过来,默默地一路陪伴着我,通过一个个危险的冰裂缝,和摇摇晃晃快要断裂的铝合金梯子。快到C1时,我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走路摇摇晃晃,疲惫不堪。我勉强自己继续走,咬牙走,告诉自己希望就在眼前,到了C1就可以吃饭睡觉了。

走完最后一道冰裂缝和大冰壁,翻过最后一个小雪垛,C1到了。

我想再慢一点,走这条悲欣交集的路

吃完面条,天已经黑了。我问C1的夏尔巴们,我住哪个帐篷?

他们说C1物资匮乏不能住,这些帐篷要留给后面的队员,我们走得快的人必须赶回大本营住,虽然从C1到大本营只有不到5公里,但是我们是从凌晨两三点开始,从8163米的绝命海拔上下撤,走了快十六个小时的人啊。折腾至此,早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很不情愿继续再走。

夜幕下,看着远远的雪山上还有很多队友正在艰难下撤,我只好重新翻出头灯戴上,同意继续下撤。那达正在拼命的往背包侧面挂一个大睡袋。我发现他的背包因为刚才整理营地,又变大了,像一座小山,重得吓人。

我试了试自己的背包,自告奋勇地要帮他分担重量,要求那个多出来的睡袋让我来背。那达不同意,我也不管那么多,就抢了过来,绑在自己的包上出发了。

这条路,拉练的时候,我只需要50多分钟就能到达大本营。但是今天,我却快不起来。不止是因为天黑路险,而且想到还有五公里,一个月的登山期就结束了,我想再慢一些,用心的,再走一遍这段熟悉的、悲欣交集的路。

我跟荀伟狮兄又重新走到一起了,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以驱赶黑夜里渐渐袭来的困意。我们聊到我们的生死搭档夏尔巴,他很感激他的夏尔巴在登山期间寸步不离的照顾和保护,是一辈子的生死兄弟。

我掉进了冰裂缝,被三个夏尔巴一起搭救

我们顶着头灯穿行在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冰裂缝区域,幽深的冰裂缝在夜里发出阴森的冷气,像饿鬼的眼睛,盯着我们不放。满天繁星点点,璀璨无比,但我不敢看,连抬头跟它们打招呼的一秒钟我都舍不得。

我很困,很想睡。背包上外挂的睡袋绑得不够紧,每走一步它都在晃,晃得我头晕眼花,仅存的一根登山杖握在手里,也起不了太大的稳定作用,还经常绊自己的脚。

因为体能消耗过度,我那两只脚上的冰爪也开始趁我不注意互相亲吻了,每当它们亲密一次,我就感觉自己浑身发麻,仿佛一下子被吓死了好几万个细胞。

每次跳跃冰裂缝,我都认真挂好主锁,死死的拉住绳子,再迈开面条一样沉重酸软的腿,战战兢兢的跳过去,再喘着粗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只有安全系数足够高的平坦雪地,我才会放开绳子,让自己稍微轻松一口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已经进入半梦半醒的迷离。开始麻痹大意,精神不再集中。脚下的冰爪们亲吻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在我再次跳过一个冰裂缝的时候,我没有挂路绳,但我跌倒,滑落了。我明知道冰裂缝很危险,掉下去会没命,可我还是明明白白地掉进去了。

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向前趴倒;我连求生的欲望都来不及生出,就已经掉进冰裂缝里。我安安静静地趴在硬冰壁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幸好我的夏尔巴警觉发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卧倒把我拽住了。此刻,他也只能无助地搭把手拽住我,不让我继续下滑。因为我的靴子已经被下面的冰裂缝卡住,他的力量无法把我拉出来。

荀伟的夏尔巴在我身后,从冰裂缝的另一个边缘把我的背包带子拽住,他们俩试了试,也没法拉我上来,因为我的大黄靴被冰裂缝内部的冰块死死卡住。

这时,来了第三位夏尔巴,他前一脚后一脚跨在冰裂缝两边,把我像拔萝卜一样,提到雪地上。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止不住的泪水又开始决堤而出。

没有人围观,救我的人们都散去赶路了。

我的夏尔巴放下背包,帮我把背包上挂着的睡袋解下来,没收了。他又帮我把背包也解开,让我摆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好趴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哭。

我以为自己会哭很久,可突然想到未完成的路,就一点也不想哭了。哆哆嗦嗦吸着冷气站起来,用袖子帮夏尔巴擦干我流在他羽绒服上的鼻涕眼泪。然后拉开自己的背包翻出一些食物,猛吃猛喝了一顿,又继续赶路了。那达一手拎着那个刚刚解下来的睡袋,把他手里唯一的一根登山杖也给了我。

尾声:生死搭档共用一盏头灯回营

经过一番惊吓,我再也不打瞌睡了,步子也变得轻盈了,杵着双杖箭步如飞。很快就走完裂缝区,到达换鞋处。

过了换鞋处以下,基本越过雪线走上石头路了。我的头灯开始不规则地闪烁,提示快没电了。我伸手拉开羽绒服口袋摸电池,摸了半天没有,也想不起备用电池放在哪里了。只能加快速度赶路了。

刚刚迈上一片巨大光滑而且正在哗哗地流水的大石板,还没等我站稳,没看清下一步该踩在哪里,头灯就突然熄灭了。面对突发状况我进退不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那达一个箭步跨上来把我抓住了,他把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站好,将我的手杖收起一根,然后一手拎睡袋,一手拉着歪歪倒倒的我,我们共享着一个头灯的光,走在最后一段高低不平的碎石坡上。

走完最后一个碎石横切,远远看见大本营灯火通明,我们步伐快得我竟然都听见了耳旁的风声,我们可以回家了。

我的夏尔巴那达拉着我去煨桑处向神山致谢,大本营灯光映在他灿烂的脸上,我满心欢喜望着那达心怀感激,他也开心地望着我,抓了一把青稞慢慢地撒落在我肩上。

一个结实的拥抱,无言、欣喜。谢谢你,我的好兄弟!

图/文 那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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