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闻,8月9日,任杰在北京旅行了一整天,接近午夜时分回到他在天津武清区的家。睡觉前,他习惯性地用手机打开微博。
留言:“你好。我要报案自首。”
“嘿?”他问。
对方马上回答:“我赌博输了几百万,现在还欠庄家几十万,庄家威胁我家。我该怎么办?”
“第一,报案;第二,回到岸上,远离赌博,开始新的生活。”任杰很快就把这封信压了出来,寄给了他。他放下手机,躺下了。
任杰的近期照片
每次收到这样的求助,任杰都感到无助。他坦率地对看新闻的Knews记者说:“对于赌徒来说,他们是在一个岛上。其实谁也帮不了他,但他要靠自己。”
被媒体誉为“中国第一反赌人”的任杰,在2006年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反赌联盟,创办了中国反赌联盟官网,致力于帮助陷入深渊的赌徒们迷途知返,扬名全国。然而,2010年后,他逐渐逃脱,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看新闻Knews记者在今年6月国际足联世界杯前多方询问搜索,终于见到了任杰本人,直到7月底。现为中国证券业协会锁修分会办公室主任,致力于全国40万名锁匠的职业技能培训。
他现在更愿意谈锁匠培训领域的混乱,而不是过去的赌博和反赌博。“说实话,现在叫我去做赌博,我没有这个豪情。“我对‘第一个打击赌博的人’这个名字感到有些尴尬。”
生死赌道
7月22日下午,看新闻的Knews记者在天津武清区一家经济型酒店遇到了推门而入的任杰。他中等身材,略胖。他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戴着无框眼镜,笑容和蔼。“我为什么打破沉默接受你的采访?因为我们是老乡,所以我特别想家。”他开门见山,介绍他是重庆巫山县大厂镇人。
1991年,只有高中学历的他,北漂到了首都,开始在一家广告公司做销售员。凭着吃苦和精明,他很快就把生意做得很顺利。1997年开始从事展览行业,每年在北京国际展览中心举办两次建材、暖通展览。以此为平台,他很快积累了近几年的财富:在北京买了三套房和汽车,银行存款近200万元。“2000年,他回到家乡,与一个政府单位合作开发当地最早的房地产项目。”
然而,任杰的幸福生活在2002年开始掀起波澜,这导致了一场人生灾难。今年,在成千上万中国球迷的泪水中,中国队第一次闯入世界杯,中国球迷的数量开始成倍增长。从此赌博风起云涌,肆意蔓延。
在朋友的鼓动下,拥有数百万资产的任杰抵挡不住诱惑,一步步跌入赌博的深渊。赌注从几百元开始,逐渐增加到几千元。在不断的输赢变化中,从几万元涨到几十万元。
在一次损失30万元后,任杰很害怕,但他想尽快把钱拿回来。最后他赢了75万,停手的念头闪过。然而,银行家的激动很快瓦解了他的意志,他的手比以前更慷慨了。从那以后,他一直输。他输得越多,就越停不下来。他越停不下来,他就越失落——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
任杰欠款23万元,银行家请他“谈”。庄家说:“你跟我赌,你也输了不少。我同情你。如你所知,我们的规定,只欠三天。好吧,我给你三个月,你想办法还钱。”他受到威胁,不得不卖掉汽车和房子来还债。在皇马的一场比赛中,他下了重注,加了10万。结果皇马输了,就卖了两套留给父母的老房。
“这个时候,不是球,而是赌的是命。”任杰说,到2004年,他已经损失了4500万元现金,甚至还欠了200多万元外债。在疯狂赌博的那些年里,根本没有时间打理公司的生意,所以所有的生意都停了。“生活处于绝望的境地。我突然崩溃了。感觉前途黯淡。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感觉没脸见人。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妻子张佳莹救了任杰。当时,他想找条河投河,但张佳莹追上了他,拦住了他:“你不是刚丢了点钱吗?只要不再赌博,还是可以省的,慢慢赚慢慢还。你死了之后,账号还在。你没有伤害我和我的孩子吗?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话一下子惊醒了慢慢走出惨败阴影的任杰,在自我疗伤的过程中,他的理智逐渐从赌博的噩梦中惊醒。他对自己发誓,即使穷到在任何情况下都卖血,他也绝不赌博。
毕竟,很难让生活回到正轨。“2004年最穷的时候,我只能让以前只喝进口奶粉的儿子每晚吃一个一元一斤的橘子;我连一个橘子都不想吃;出门挤公交,很多时候宁愿提前一站下车,只为了省一块钱;父亲病了,想回老家看看,但是没有过路费。”任杰回忆说,为了摆脱困境,他一直在到处找工作。“很难找,2000块的工资还是朝九晚五。他从一件事跑到另一件事,没有希望了。”。
幸运的是,聪明的商业头脑仍然存在。2005年,任杰又开始做这个项目,先后在北京举办了人工选美大赛和美展,赚钱偿还了大部分债务。到2006年,只剩下一个朋友的50万。“我朋友很勇敢,当时就跟我说,这辈子赚了钱你还我,就算没赚到。”。
对生活的信心在恢复,自我反思在加深。2006年五一假期,德国世界杯前夕,任杰在电脑上播放了一篇长达7000字的文章,题为《哭泣的球:一个赌徒在7天内的自白》,当时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到了她母亲的家。
这是一封发给搜狐、新浪等门户网站的公开信,任杰在信中透露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揭露了中国地下赌博的许多黑幕,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赌徒们戒赌,向赌博宣战。
令任杰惊讶的是,一块石头激起了成千上万的波澜,这篇文章很快在网上传播开来,媒体也蜂拥而至。他立即成为新闻热点,被舆论称为“中国民间反赌博第一人”。
赌博给任杰带来了命运的逆转:他从一个勤奋上进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濒临自杀的绝望者;也让他从曾经迷茫无助的赌徒变成了坚定的反赌斗士。
“反赌英雄”难
“我是被舆论推上去的。没想到会火起来。”在任杰的记忆中,当时,无数赌徒的求助电话、短信和电子邮件从全国各地汇集到他这里,他的电话成了24小时热线。“2006年,每天平均接电话300个,每月最高话费2700多元”。
赌徒有不同的身份:上班族、出租车司机、歌厅、个体私营企业主;既有铁杆粉丝,也有普通粉丝。他们问的大部分问题都是怎么戒赌的,怎么出来的,为什么赢不了。
在舆论的推动下,2006年6月8日,任杰发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民间反赌博组织——中国反赌博联盟;同年9月底,任杰创办中国反赌博联盟官网;2007年8月,为了谋生,给赌徒提供倾诉的场所,帮助他们走出赌博的阴影,他在北京昌平回龙观开了一家“哭球”烤鱼烤翅店,成立了“哭球”俱乐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民间反赌浪潮,3000多人很快加入了反赌联盟。这个联盟经过摸索,编制了一套“戒赌秘籍”,包括“能量转移法”、“沟通选择法”、“财力封闭法”、“家庭监督法”,希望对想“上岸”的赌友有所裨益。
2007年8月底,公安部公安局领导多次找到任杰,向他了解赌博情况,并请他帮助收集赌博证据。然后,他用特快专递给局里发了一封举报信,里面有100多个地下赌博网站,用户名,密码,庄家的名字,下注时的联系电话,交易时的卡号。2008年春节前夕,公安部门特别邀请任杰参加庆祝晚会。
此后,任杰不断向公安部提供大量赌博信息,帮助辽宁警方破获一起地下赌博团伙案件,揭露了球员、教练、俱乐部官员和足球经纪人参与赌博的黑幕。2009年12月,任杰与全国10个城市的球迷代表举行新闻发布会,要求中国足协对中国足球的非法赌博行为负责。
当反赌博的担子被接过来,我们就放不下了。任杰仍然为他过去几年的兴奋感到遗憾:“当时,我认为帮助这么多人很好。从前在美国应该这样做。中国有十几万赌徒,没人敢站出来。如果我不站起来,谁会站起来?!"
任杰向Knews透露,他的原名是“李庆林”,“任杰”只是他发表文章“哭泣的球”时使用的假名。摘自李清照《生是英雄,死也是鬼英雄》一诗,但很有名。为了进一步表明反赌博,他于2006年底从北京赶回重庆巫山老家,到公安机关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改为“任杰”“这两年,我想把名字改回‘李庆林’,因为我父亲在我小时候改过一次名字,现在是第三次改了。我咨询了公安机关,说没有足够的理由不改。”
但是,“反赌英雄”难。
到了2010年,任杰身心俱疲,靠自己的力量拯救所有赌徒的野心荡然无存。四年来,我每天都在重复我的故事,这让我很累。而且有些赌徒真的不值得帮助。他们忍了一段时间后,总是偷偷的赌,赌-戒-赌,总是在这个圈子里循环,劝不动,我觉得更无力。"
让任杰失去信心的,远不止是令人失望的赌徒。反赌博联盟由于手续复杂,还没有正式注册,正在逐渐衰落。会员从3000多名,到现在只有几十名;反赌博联盟官网也因资金瓶颈被迫关闭;偏僻的“哭球”烤鱼店并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经营效率,怕有赌博庄家来这里报复家人和员工。任杰最终在2010年9月将其转让。
外界的误解也是任杰萌生和隐退的重要动力。“2010年,南方一个城市的电视台邀请我参加一个节目。央视体育解说员刘建宏面对镜头不屑地指责我反赌是炒作。这话让我忍无可忍。在现场,我忍住愤怒,没有着急。”任杰说,节目结束后,他陷入了沉思。“我的反赌球不是为了炫耀高尚和正义,而是被大家推上来的。我自己也一直在赚钱。这早已是我自己的生活,家庭,工作。它产生了影响,并且被误解了。我凭什么?”
任杰更是不顾一切地打击博彩业中的假鱼。2010年3月,熟悉麻将和赌牌技巧的反赌人士高格从沈阳来到北京,找到任杰,宣布联合成立“高仁戒赌中心”。然而,这个赌博中心却白白结束了。高格说他“因为缺乏技能而停下来”任杰向新闻记者解释说,“他想利用我的名气上节目,最后卖掉他的赌博设备和赌博技术。这个目的是我和他接触时看到的。”
事实上,任杰已经接到了许多宣传赌博的“千王”和“赌王”的电话。“他们都想谈合作,谈分享,因为赌客往往是赌桌上的赌客,他们很看重这个资源。打着公益的幌子,其实借助媒体宣传,变相开设赌博培训班,出售赌博工具赚钱。”。北京的一个电视导演也私下告诉他,有“千王”“赌王”为了节目放弃赌博,私下塞钱。
八年的隐瞒
2010年底的一天,任杰修改了他的搜狐博客签名:“赌博请拨打110,不是我。我解决不了,谢谢!”——因为绝望,他宣布退出反赌事业。他换了手机号,断绝了与一切正在赌博和反赌博的人的联系,开始从公众视野中退缩和消失。
2011年,在朋友的帮助下,任杰加入了中国安防协会锁具维修分会。这是公安部批准,民政部备案的全国性组织。其成员是来自全国各地的4万名锁匠。
“分公司只有一个会计和两个小姑娘。我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工资只有800元。中国修锁行业有40万锁匠。作为一个特殊的行业,它关系到每个家庭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所以修锁一定要公安备案,要经过我们协会的专业技能培训和考试才能颁发证书。这让我看到了商机。”任杰告诉看新闻的Knews记者,他以协会为平台,规范行业,拓展市场,积极开展锁修技能培训。
同时,他还担任汽车机械师,在美容美发行业接受专业培训,并组织行业年会。现在他更愿意和人聊锁匠的苦,抱怨职业技能培训的混乱。“中国的认证行业虽然动了培训市场,但也带来了问题,比如很多发证机构,有的只要拿钱就发证,导致假证满天飞”。
任杰毫不犹豫地告诉Knews记者,在失踪的八年里,他真的赚了很多钱,并且东山再起。他有上百万的资产:在北京五环外买的一套120平米的房子。价值达到600万元以上;在天津,我有一栋楼,200多平米的别墅,全家户口都搬了;他还和朋友在天津宝坻投资了一家肉联厂。2016年换了车,花了40多万买了一辆奔驰。
“两年前,我送21岁的女儿去加拿大留学。去年年底,我把儿子送到那里上高中。为了开阔眼界,博识广博,以后少走弯路;孩子们过去因为我的赌博而受苦。现在家里经济宽裕,送他们出国留学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吧。”任杰说,他的经历实际上可以告诉所有人,那些赌博的人,“只要他们真的戒赌,遏制恶魔,抛弃偏执,回到岸上,就永远不会太晚;只有我们重新开始,明天才会有绝地反击。”
在反赌博战线消失的八年里,仍然有许多赌徒在寻找任杰,有些人问买哪支球队,有些人寻求帮助。“当他们打电话给我时,我拒绝承认那是任杰,甚至直接关掉了我的手机。”。
现实是中国的赌风越来越差,赌客还在继续。根据公安部的数字,今年世界杯期间,侦破赌博刑事案件300余起,捣毁赌博团伙100余个,涉案金额超过10亿元。
“仅仅依靠公安机关打击赌博和刑事制裁是不够的。要加强对网络服务提供商、运营商、第三方支付平台等相关方的监管和审查。”任杰告诉Knews记者,有几种不同的赌博方式:现金赌博,这是类似于传统赌博,现在很少;电话赌博在2002年后开始流行。Betters委托庄家电话下注,收益通过银行转账或现金变现。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赌博已经成为主流,占所有赌博方式的90%以上。赌徒只要在赌博网站上开户注册,就可以随时随地赌博,通过网银转账,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实现资金转账。
无论形式如何变化,赌博系统的构成都很简单:庄家、多级代理人、普通赌徒。庄家是主持赌博的公司;经纪人的主要职责是发展下属经纪人或直接赌徒;赌徒处于链条的底部。
“代理人发展赌客,通常会先调查其家庭情况,包括月收入、职业等。一般要求赌徒将一笔钱存入指定账户,以保证自己有能力为赌博买单。”任杰说,当然,也有一种基于“可信度”的下注方式。“不需要发行现金,只说我要赌多少,几万或者几十万,游戏结束后一定时间结算。”这种下注方式更容易让赌徒被眼前利益所迷惑,冒险透支赌注。
肖敏,重庆一家企业的员工,因为用“名誉”赌足球而负债累累。今年6月26日20点左右从他家6楼跳下。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肖敏在团队的微信群里发了15个红包,共计3000元。事后才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和同事说“再见”。
听到来自家乡的消息后,任杰表示遗憾。“我的微博还是收到很多绝望赌徒的信息。他们向我吐露他们不想活了。为了救他们,我会尽力开导他们,但收效甚微。时间久了,我很累,很无助。我想说,别求我,我帮不了你,只有你能帮你。
“最后,我还有一句老话:不赌就不要赌,赶紧停止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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