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性 人类的兽性在何种情况下会被激发？

1941年7月的一天，东欧一个小镇的一半居民谋杀了另一半居民——男人、女人和儿童，共计1600人。

这是真实的历史，比耸人听闻的故事更可怕。事情发生在波兰小镇Yedwabne，被杀的居民是镇上的犹太人。二战中纳粹政府对犹太人的屠杀，波兰作为受害国的地位，都是众所周知的历史常识。但这个悲剧并不符合人们从常识出发的判断。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应该怎么解释？

其实很难。如果不是因为2000年出版了《邻里》一书，这段黑暗的历史就不会被真实地讲述。当地纪念碑上的铭文将这场悲剧描述为纳粹罪行。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不应该被揭露的，什么是应该尽可能被隐藏的，但这不能改变1941年一群普通人所做的屠杀。

耶德万镇的纪念碑。

那场战争几乎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邪恶。阿伦特提出的“平庸之恶”让我们深入思考顺从和拒绝思考会造成的恶果，波兰城镇“邻居”的屠杀也让我们思考人性中的隐患:人类的兽性在什么情况下会受到刺激？族群之间为什么会有仇恨？我们应该如何面对民族失败和黑暗的历史？

作者|马伟

1949年1月8日，在波兰马佐维省一个叫Yedwabne的小镇上，保安警察连夜拘留了15名男子。被拘留者似乎是普通人，包括一名砌砖工、一名木匠、两名锁匠、两名鞋匠、一名信使和一名前市政厅接待员。

四个月后，这些人在当地法院受审。起诉书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波兰犹太人历史研究所发给司法部的材料描述了Yedwabne居民的犯罪行为，即参与谋杀犹太人。”起诉书引用了该镇居民Shimer Washeshtain的一大段陈述，以证明上述被捕者参与了对当地犹太人的屠杀。

位于波兰东北部的Yedwabne。

这一证词于1945年4月5日二战结束前夕完成。它写道:“二战爆发前，有1600名犹太人居住在耶德瓦内，但战后只有7人幸存。他们都被住在附近的一名波兰妇女救了出来。”

残忍的杀害

屠刀向犹太邻居挥手

看完这些，大部分人会认为这些犹太人一定是被盖世太保送进了死亡集中营，所以被蹂躏了。然而，证人随后的证词令人惊讶。他描述道:“1941年6月23日星期一晚上，德国人进入了这个城镇。从25日起，波兰居民中的一群当地暴徒开始进行反犹屠杀。”然后，证人详细描述了他目睹的大屠杀:

他们用砖头打死了雅各布·凯克，用刀挖出了克拉科夫的眼睛，割掉了他的舌头。克拉维奇在极度痛苦中挣扎了12个小时才死去。

他还作证说，同一天，他还目睹了其他可怕的场景。比如，两个年轻的母亲看到那些可怕的杀戮场面后，毫不犹豫地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跑到池塘边，打算投河自尽，以免自己和孩子落入暴徒手中。"他们把孩子放进水里，然后亲手淹死了他们。"只有看到自己的孩子真的死了，他们才”。

1941年7月10日，德国人在耶德万镇广场。

7月10日，第一次大屠杀刚过十天，这些流氓接到德国人的命令后，再次发动了更加疯狂的屠杀。这一次，他们把幸存的犹太人都烧死在谷仓里。在这些犹太人临死之前，凶手们仍然没有忘记羞辱他们。他们被要求抬着一个苏联授意修建的巨大列宁纪念碑，然后被要求挖一个大坑，最后成了这群犹太人死后的家。谷仓着火后，暴民们用斧头劈开尸体。这伙人的唯一目的是找到死者的金牙。

即使在1949年波兰检方正式起诉主要肇事者时，这种近乎失语症的暴行也没有引起公众的关注。如果不是美籍波兰裔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杨T·格罗斯在2000年发表了他的代表作《邻居:波兰耶德瓦内犹太人群体之死》，在二战前到二战后的漫长岁月里，没有人会关心和讨论波兰非犹太民族与犹太民族之间的真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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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纳粹或斯大林秘密警察杀害了耶德瓦内的1600名犹太人。相反，我们现在确切知道，Yedwabne的所有居民都知道是他们的邻居杀了这些犹太人。

-"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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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犹太人团体在波兰耶德万镇的死亡

作者:[美国]杨·格罗斯

译者:张

版本:三汇图书/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9月

超越主流的阐述

真正的波兰-犹太关系

在二战历史的总体叙事中，波兰人是最典型的战争受害者:近20%的波兰人死于战争或战争相关因素:在战争中，这个国家损失了55%的律师和40%的医生；另有三分之一的大学教授和天主教神职人员死于战争和相关迫害。此外，波兰在二战中失去了所有的少数民族:犹太人惨遭蹂躏，而乌克兰人和德国人则因为战后国界的改变而离开。总之，整个波兰精英都被战争搞丢了，几乎不可能挽回。

然而，作者想在这本书里讲述的是一部与传统叙事完全不同的波兰战争史。作者认为，对波兰二战史的主流解读其实并不靠谱。

首先，二战前波兰犹太人的数量和社会的广泛空往往被当前的波兰历史解释者所忽视或刻意掩盖，以至于今天的波兰人大多认为，在战前的波兰社会中，只有部分“边缘化人群”与犹太人保持着密切的个人关系，而这些波兰人自身的名声大多并不太好，似乎事实上在二战前的波兰，犹太人口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10%的居民自称是犹太人；将近三分之一的波兰城市人口是犹太人。

上面提到的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可以证明，当占一个城镇总人口一半的犹太人被集体屠杀时，很难否认波兰人和犹太人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共同点。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耶德瓦内镇的犹太教堂。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这在外人看来是相当莫名其妙的:既然这两个族群住在同一个镇上，人口一样多，那么这些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波兰人怎么能对常年住在他们旁边的人这样呢？是什么险恶黑暗的目的，让这些看似老实的工匠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犯，不仅要求德国人同意灭绝镇上的犹太居民，还以狂欢的心态亲手羞辱杀害邻居，然后随随便便地在事后继续生活？

所以有必要提一下在波兰乃至整个欧洲历史上有着深厚“群众基础”的反犹主义。在天主教信仰占据压倒性主导地位的波兰，很多人相信犹太人会用天主教孩子的血做犹太人的逾越节煎饼。虽然这种迷信没有现实基础，但这种偏见在很多波兰人心中根深蒂固。也就是说，在这些人眼里，犹太人与自己和异教徒完全不同，所以他们自然是自己民族的敌人。这种心理一旦确立，就等于点燃了人们心中与自己人不同的“本能之火”，一切兽交都由此开始。另外，有了德国人为自己撑腰，自然更是无所畏惧。

导致波兰人这样对待邻居的另一个原因是犹太人的财产。大屠杀几十年后，从来没有人认真问过当年死去的人的财产去了哪里。显然，暴徒们在开始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完全掠夺犹太人的财产。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似乎不同于自然的反犹太主义，但他们有非常现实的考虑，甚至更不人道。而当地几乎所有的犹太人，其实都是因为邻居的贪婪，以及德国人和这些人出于意识形态原因的勾结而丧生的。

二战期间被囚禁在集中营的犹太人。

复杂而隐秘的心理

“合作者”与战后波兰

但是，要说整个悲剧最耐人寻味，恐怕还得算上战后这个小镇发生的故事。

首先，在战争中冒着生命危险拯救7名犹太人的维日科夫斯基一家，在战后拯救犹太人的正义行动没有受到表扬，来到当地的游击队也下令交出犹太人，并明确告诉家人，所有犹太人都将被杀害。但是这家人宁愿打自己也不愿意交出犹太人。为此，他们不得不装模作样，让他们的波兰邻居相信犹太人被赶下水淹死了，然后连夜把这些犹太人送走。虽然从那以后，维日科夫斯基一家不断移民，但他们在战争期间帮助犹太人“染色”，并跟随他们，直到他们的后代移民到芝加哥。

Wyrzykowska晚年在Yedwabane大屠杀中救了7名犹太人的照片。她于2011年2月去世，享年95岁。

在这里，人们发现加害者有一种尴尬的心理:如果承认甚至赞美这个家庭，就意味着所有参与屠杀犹太人的当地居民都在打自己的脸，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Yedwabne的情况是一个缩影，反映了二战期间真正的波兰-犹太关系。作者认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二战结束后波兰人的反犹情绪一直在上升，1968年3月达到高潮，甚至爆发了反犹示威。

另一件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战后波兰重新划归苏联时，波兰新政权的天然盟友是那些在德国占领期间与敌人勾结的人。

考虑到二战爆发前苏联与德国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以分裂波兰作为交换双方和平共处的条件，苏联占领Yedwabne后，曾在该镇安插了安全部门的线人。后来苏德战争爆发，德军占领该镇，这些告密者立即投入德军的怀抱，很快就充当了屠杀犹太人的积极分子。然后，当苏联人再次统治波兰时，为了逃避惩罚，尽快赢得苏联的信任，这些人开始发挥新政权的先锋作用，成为当地政权的顶梁柱。

总之，耶德瓦内屠杀犹太人不仅是纳粹屠杀犹太人计划的一部分，也是一个复杂而异质的现象。因为这次大屠杀似乎是有预谋的——比如掠夺犹太人财产的想法由来已久——也可以看作是一堆“互相镶嵌的分离事件，由当地决策者即兴创作，基于天知道什么动机”，很多普通人参与事件，成为决策的执行者，使人不同程度地逐渐成为政府共谋者。最终，人们会发现自己压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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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个人而言，反犹主义污染了20世纪波兰历史的每一片，把它们变成了禁忌话题，引来各种各样的解释，像遮羞布一样，试图掩盖真实发生的事情。

-"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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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马伟；编辑:萧炎玉伽。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加入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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