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不想半途而废”，一位赤脚徒步者的自白

2020年4月，将军做出了疯狂的决定。

他赤脚从河南郑州出发，经过安徽、江苏、上海、山东、河北、天津去北京。

他忍受着高温、蚊虫、寒冷、脚上的水泡，呼吸着路边货车卷起的尘土，在快手、抖音等平台上，他常用直播和小视频分享这场行走，视频里显示，他甚至会坐在路边做饭。沿途遇到的人总会忍不住问张军：为什么要赤脚徒步？也有人并不相信，并送上嘲讽的眼光：这是一场自我炒作。

37岁的张军是河南安阳人，年少时吃了不少苦。他曾在广东闯荡16年，做过玩具厂工人，倒腾过卖菜，也收过废品，辗转换了很多行业，按他的话来说，“总坚持不下来”。站在深圳的广场上，即便身高超过一米八，但小学学历的他觉得自己“很渺小”。

赤脚徒步，大概是自评做事朝三暮四的张军，这些年以来，做的最为执着的一件事。

“这一次，我不想半途而废。”他说。

直播

“哪怕只有一两个人围观，我也会跟人家聊天”

从郑州刚出发时，张军的装备只有一只背包，一个密码箱。第一天走了40多公里，脚上起了几十个水泡。有几个10岁左右的小朋友，隔了老远喊：“叔叔你的脚不疼吗？”他说不疼，但其实“每走一步都痛”。

张军常会把手机架在车把上做徒步直播。

住所是绕不开的一环。走到晚上，他傻眼了：落脚点附近没有乡镇，也找不到可以寄宿的地方。他就在一个村子旁有光亮的地方，铺张毯子，席地而睡。过了几天，他忍不了了，在安徽花了1600元做了个手拉车，最起码睡觉能有藏身之处。

就地取材、随遇而安，是张军的生存之道。他分享的小视频里，经常会有多机位拍摄。视频中他自如地用自带的水桶在街边洗漱，下一个镜头，则是以他的视角展示此刻在哪；车上有灶具和油盐调料，他会分享他炒的西红柿鸡蛋或是煮的面条，就着锅吃饭。他刚出发时分享的自己的样子，还是短发造型，皮肤白皙，虽然加了美颜。经过一番风餐露宿，一个多月之后，他在视频中已然是另一番模样。

车上装着他的生活用品。

在山东济南南部山区的旅程令他难忘，他在山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下了雪，他在雪地里走了一天，晚上“车里跟冰库似的，结了很厚的冰”。

南方日报、南方+记者第一次遇见张军，是在5月上旬的晚上，在北京市大兴区西红门桥边。他的简易“房车”停在路边，由两辆手拉车焊接而成，长五米多，据张军称车重一千多斤。车身上写着醒目的“赤脚吉尼斯全国第一人”几个大字，还有他过去接受采访的视频截图，以及带有“招商”标识的手机号。张军坐在地上，正对着手机做直播，路人问起，他不忘推荐自己的快手号。

在网上直播时，哪怕只有一两个人围观，他也会跟人家聊天。

从郑州出发时他就开始做直播了，介绍徒步路上的故事和感受。当时他就打出“张军赤脚徒步全国第一人”的口号。他配备了两台手机，手机支架、脚架，还有太阳能充电宝。直播围观人多的时候一千多，哪怕只有一两个人围观，他也会跟人家聊天。当走到安徽凤阳时，张军发现“走到哪儿人家都认识你了，跟你打招呼”。

广东十六年

“在深圳的广场上，我感觉我比他们矮一截”

张军的旅行，交通和居住方式也会有随机的调整。去年张军遇到了一位徒步驴友，两人搭伴儿走了一个月，“天天都住宾馆”。后来这位驴友把自己的拉车送给了张军，张军焊接在了自己的车后面。

他自称过去一年来的徒步里程已超1万公里。但其实今年4月，张军去济南参加半程马拉松，就是把手拉车寄放在北京郊区，然后乘坐交通工具前往的山东。那场半马，他赤脚跑完全程，“拿了第22名”。他很骄傲地向记者展示自己的奖牌，包括献血证，这些物件被他放在睡觉的那辆小车里。

如何被路人对待也要看运气。他冬天穿的羽绒服是别人送的，甚至有人要送他皮草，他称一天走下来“至少有几十上百人找我合影”。有时他也被认为是流浪汉。张军在济南时碰见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拿着碗跟别人讨钱，张军让老人等一下，他去车里拿点吃的，老人一看他在寒冬里都赤着脚，看着可怜，连说不要，张军说：“我不是没鞋穿，我一年四季都不穿鞋的。”

不少人质疑他的举动，“为什么要赤脚”，“过年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家”。

不少人质疑他的举动，“为什么要赤脚”，“过年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家”。

“家人也不理解，”张军有三个孩子，老大今年读大一，老二读高中，小的还在上小学。孩子住在乡下，由爷爷奶奶照顾。他称他在县里还有白酒代理的生意，还在村头开了一个加油站，离家也就一里地。在济南的雪地里，他做过一场10个小时的徒步直播，他事后才知道，母亲全程围观了。

张军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在姑姑家承包的大棚里做了半年工。1999年，那年他15岁，来到广东汕头，在广东一待就是16年。张军的媳妇也是在汕头打工时认识的，是老家隔壁县的。最初他在汕头一个玩具厂做工，一天上12个小时的班，第一个月挣了195元，后来每月能拿到五百多。据他说，当时要是在老家的县城里做工，一个月也就挣两三百块。

后来他到东莞倒腾卖菜，每天凌晨两点多去拖菜，“新鲜菜的话价钱高一点，卖到后来都是赚钱的”。2004年，他开始收废品，据他说一个月能挣六七千，但前提是要能吃苦，“你浑身散发着垃圾场的味道，一般人受不了”。没过几年，他做起了废品加工的生意，手下的工人最多时有20多人。

如果要总结在广东那些年的经历，张军表述为“三心二意”，想法比较多，但没有一件事能长久地坚持下来。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没去多读几年书。刚来汕头那年，他接到姑姑的电话，让他把初中读完，毕业了去当兵。“那时我开始后悔了”，张军说，至今他仍有军人梦，但人生不能重来。

自述“跑遍”广东的他，至今记得站在深圳的广场上，他的所思所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落差和纠结：“我感到很自卑，会觉得比人家矮一截。”

挑战

“赤脚吉尼斯全国第一人”

此次赤脚徒步算是个突然的决定。2020年4月初，张军从老家南阳来到郑州，在郑州的半个月时间里，走到哪儿，包括坐公交车，他都是赤脚的，倒也自在。他作出一个决定，从郑州出发，赤脚走中国。

这个举动背后，将来挑战“赤脚行走乐高”的吉尼斯纪录，是张军的目标之一。“在网上我看到有个外国人做了一个钉板，一只脚站了上去，我当时就想，还有这么厉害的脚！”张军也自制了两块钉板，上面密密麻麻钉着几百颗长5厘米左右的钉子，时不时会拿出来向路人表演一番。

张军自制了两块钉板，时不时会拿出来向路人表演一番。

有围观者质疑踩钉板的难度，也有人质疑他全程赤脚的真实性。张军不理他们，“你发了作品出去，有人说，是个人都能站上去。你让他去试试看？刚开始我站上去时脚疼了几天，扎进去很深的。”

虽然车上有诸如“吉尼斯”的字眼，但打破吉尼斯纪录，对于张军来说还是一件尚未达成的事。张军说，这一年的赤脚行走，包括平时练习站钉板、踩榴莲、踩石子，都是为挑战吉尼斯“乐高行走”做准备。

在北京大兴西红门桥边的直播中，张军对网友提到，“我已经快到央视了”，如何“找央视”却让他苦恼。隔了几日，在接受南方+记者采访时，谈及为何想要主动找媒体，张军解释说，是想让媒体为他拍摄赤脚走乐高的视频以作为“证据”，他认为这是提交给吉尼斯组委会必须要走的程序。

他给记者展示的截图中显示，他想要挑战的是在“乐高积木上赤脚行走最远距离”，今年2月18日他的申请已被创建，截至目前仍处在“等待提交证据”的阶段。

车身上写着醒目的“赤脚吉尼斯全国第一人”几个大字。

据媒体报道，第一次有据可查的“乐高行走”发生在2014年6月。2018年4月，美国弗吉尼亚州的拉塞尔·卡塞瓦，曾赤脚走过834米长的乐高积木之路，代价是两脚肿痛、血流不止。

记者在吉尼斯世界纪录官方网站上查询到，“在乐高积木上赤脚行走最远距离”目前的纪录是8355米，由约翰·华尔（John Wahl）于2020年6月28日在美国阿拉巴马州罗杰斯维尔市完成。而张军填写的目标是10000米。

当记者问及他在钉板上最长能坚持多久，张军回答：“20秒。”

成为“传奇”

尚未出名的焦虑，暂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轨迹

张军一年多没回家了。其间，他花费了10万多元，基本都是靠消耗存款度日。他对记者算账，偶尔住宾馆或者请人吃饭要花钱，每个月开直播的流量花费都要一千多元，“本身你都用不起流量，还经常有黑粉来这骂你，也挺窝心。”

他还说一路走来他会常买矿泉水、方便面送给路人。在抖音、快手上，有他给环卫工、警察递水、递方便面的视频，是第三视角，他说是借助脚架拍摄的。采访开始前，他瞥见一位环卫工，向记者提议一会可以拍一下这样的镜头，说完，他走过去送了一瓶水。

张军说他是“见过钱”的人，村里修桥铺路他也出过力，现在反倒对钱看得比较淡。记者问及养孩子成本的话题，他回答：“你要是想的多了，真的比较累。”

张军总会引来路人的围观。

在采访中，他常谈及“挑战自我”的字眼，但他也很难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这场旅行的宗旨和目标。“不干出个名堂，我不会轻易回去”，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十分笃定。张军说，在有一两千人围观他的直播之时，他就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传奇或明星。

拜访沿途的景点，包括网红，也在张军的计划之内。今年4月下旬在济南跑完半马之后，五一期间，张军去临沂探访了“坚持15年拉面3元不涨价”的“拉面哥”。

此前一些自媒体直播拍的短视频和直播画面显示，“拉面哥”被人群团团围住，几乎人手一个支架和手机。张军看到的也是相似的场景。

“那里到了晚上都有开直播的，跟搞传销似的，什么‘我在杨树行拉面哥这里，挺好，欢迎你们来这里’。”但张军对找“拉面哥”合影的举动嗤之以鼻，也拒绝像那些主播一样开直播。他否认自己去临沂是为了“蹭”流量，他说他在这表演了两天站钉板就走了，“他（拉面哥）有他的精神，咱有咱的精神，咱跟人不一样。”

5月26日，记者第三次采访张军时，他说他已经抵达天津武清，并发来一段视频，展示了他新做的计划拜访天津某网红的横幅。此时的他，毫不讳言探访网红是为了流量上的“互相借力”，“我就是想出名啊，这没有错吧？”

他也表现出对要不要签约公司、包装成为“网红”的游移，即便他直言非常反感“网红”二字。他说这一年来，有不下几十人想找他签约，但他因为“怕被骗，拒绝了”。

张军自述也有成名焦虑。

目前，他在快手上有5万粉丝，抖音粉丝有1万多，他也意识到粉丝数量到了瓶颈期，他开始迟疑，要不要签约公司。不过这份尚未出名的焦虑暂时没有影响到他接下来的生活轨迹。他计划今年挑战冬日在黑龙江赤脚徒步，再之后，挑战中国最热的地方——海南。

至少从现在来看，“赤脚走中国”的举动，以及在与快手、抖音这样全新的媒体交互过程中，张军本身的生活甚至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

在快手上，走在街上，张军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采写】记者 刘长欣 实习生 赵慧琳

【摄影】王诗堃

【作者】 刘长欣；王诗堃

南方探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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