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可以感受到的春天,约是从雨水开始。而上海的农村,总要到惊蛰了。而到了春分,已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踏青佳日了。不过桃花还搂紧着花骨朵,梨花还只是叶芽呢……

我幼时的南汇县黄路乡农村,这个时节看不到樱花、李花,而因本乡非水果特色乡,桃花、梨花也只是宅前屋后,偶尔可以瞥见的灿烂。

但我家乡的春色,又哪里会少一分一毫呢?而且对于农村人来说,春天不是在傍晚告别的,而是生活在其中的。

每到春天,我们这些被早年沪郊严冬冻坏了的孩子,手背肿得高高的冻疮终于像河里的冰块一样消退了。褪去厚重的棉衣棉裤,可以田间奔跑了,脸庞犁开柔软的风,心情像要融化在阳光里。

梢草【1】

当梢草长到三寸高的时候,差不多目下的时节,我们就要到田间去斫草了。吃了一冬天麦草、黄豆、胡萝卜的长毛兔,终于可以吃上可口的青草了。

上世纪70年代末的南汇,突然流行起家家户户养长毛兔。整个80年代,南汇的农村是洋溢着创业创新精神的。告别了人民公社,可以名正言顺地搞副业了,各种各样的养殖业、各种各样的加工业,农民家庭都热烈地去尝试,反正是小本经营,亏了饭总是有的!

那些年头,养长毛兔,养荷兰兔,养蜗牛,种蘑菇,种草菇,种乙希西瓜,种西莫洛托瓜(一种引进的甜瓜),简直像世界农艺博览会。而所有这些养殖、种植技术,对刚刚从集体农业走来的南汇农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对勤劳致富的渴望,加上南汇人的好学聪敏,无论什么农业技术,通过口口相传,大家都无师自通了。

如今我们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其实当时的南汇正是如此,而时下,至少在农村,创业的氛围远没有当年浓厚了。无论是他们的期望还是可能性,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差不多在1980年前后,我家也养了些兔子,最多时候也不过十几只吧。记得当时我们小学的校长、也是爸爸的好友,不知从哪里觅来了产量高的长毛兔品种(当时有西德兔、小洋兔等“名品”)。等到它们生了崽,校长送给我们一对。我们对待这两只“良种”长毛兔,欣喜又小心的心情不亚于台湾迎来了大熊猫团团、圆圆,而且也特别盼望它们生育出下一代。

每到兔毛长到丰满,我们就用竹篮挎着布巾盖着带它们到镇上的收购站剪毛。剪毛师傅咔嚓咔嚓把兔子剪到一丝不挂浑身发抖,留下一盘子兔毛。那是一个信任犹存的时代,称兔毛的人把眼镜推到鼻梁看清磅称上的刻度,然后结现钱给你。而我们对于他有没有看清了数,算清了钱都是不计较的。揣了钱,装上屡屡要跳出篮去的兔子回家了。

兔子们的口粮,自然也是我们小孩的任务。

提一个几乎能装下一个三岁孩童的竹篾篮,我们拿着镰刀、菜刀或者一种刀刃朝前的三角形薄刀走向田野去“挑草””斫草"了。(齐根切称挑草,割嫩尖称斫草,所以斫草是春夏之交的事了)

草头【2】(四周小叶的草)可以说是最知名的沪乡野草。

在初春的田野,庄稼还不是田野的绝对主角。麦苗突然间青翠欲滴了,但还很矮,像草坪一样不怕踩,有野草杂生其中。如果某一角田被撒了一把草头籽,那么这个时候草头长疯了,怎么“拉”,第二天又长满了。可惜草头不是兔子的菜,要不就省事了。

草头实在多得吃不完,还可以烫熟晒成草头干。做成蛋汤是非常清香可口的,端午还可做草头干粽子,别有香气。草头干一直放到夏天都不坏。看黄路乡志,家乡旧时也有荒年的时候,有人家以吃草头度日的记载。

如果有农家荒疏了耕种,去秋的花萁(棉花秸秆)还留在田里,那么干枯的草杆下,一定是野草烂漫,绿意盎然了。如果梢草长得多,这种成团的细叶草一定是首选了,一是好割,二是兔子爱吃。其他如野荠菜(已经很少见了)、羊耳朵草、头发团草等等,都是可以的。

羊耳朵草【3】

头发团(发髻)草【4】

春天的田野是丰盛的,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挑满”一篮子的野草,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来说,一篮子草还是挺沉的,得挎到臂弯里侧着身走,或者两手提着,挺着胸吃力地挪到家。

这个季节是食草动物的欢宴,但对于人来说,其实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在旧时,穷苦人家往往在这个时节向地主家佘粮。不过南汇的田野几乎是饿不死人的,无论如何,总还有草头、荠菜、马兰头可果腹。

野生荠菜【5】 

这个季节,田头最好的就是荠菜了。现在市面上荠菜卖八块十块一斤,还不是野生的,然后感觉当年是不是辜负了田野的盛情。荠菜只要到田埂上走一遭,一家人吃一顿荠菜馄饨的量就有了。如今看市场里的荠菜,品种似只有长叶的一种,而实际田野里的荠菜,是分好几种的,长叶的、短叶的,叶形简洁的,也有像雪花一样复杂而美丽的。这荠菜,好长在花叶低矮的草坡上、田埂上,混在杂草中对不熟悉它们的人来说还挺难找,但一旦到荠菜花开的时候,你突然发现原来它们都在这里。

野生马兰头【6】

还有一种乡间“名草”自然是马兰头了。这个季节也正是它们最鲜美的时候。马兰头生长的地方其实和荠菜差不多,但如今,野生的马兰头已经非常少了,大多是人工栽植。野生的马兰头应该和人工种植的在口味上并无区别。但这样的野菜,从田埂上摘来,似乎总更鲜甜些。但也许是这样的野菜以前太常见了,家人并不喜食,要吃就是淖了水,切细了拌盐和香油当凉菜吃。

为写这篇关于春天的文章,在上一个周末,我专程和母亲一起走了一次田野。其实童年无数次走在田埂上,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怀着虔诚的心认真地辨别各种野草。毫无疑问所有这些草幼年时都看到过,但除了可以吃、可以喂的几种,大部分的野草我都叫不上名字,或许从父母而下我们不再是真正的农人,又或许对幼年的我来说,所有的草没有本质的区别。而这一次听母亲一一道来,才发现春季田野里的野草,竟有这么多的品种,而且我也第一次发现,每一种草几乎都是美丽而独特的,可以栽在花盆里欣赏的。

但我无法责怪童年的自己辜负了它们的美丽。我们现在的生活中何尝不是如此。很多东西你失去了,远离了,才感受到它们是珍贵的、美好的。

接下来和我一起来一次沪乡春草之旅。明天踏青的时候,看罢樱花,看罢桃花,花一点时间辨一辨脚下的春草,来看看你认识多少——

首先第一种花我就知道你不认识,但其实你一定认识——这就是莆公英,家乡人唤作黄花郎【7】。待黄花谢尽,就会长出白白的绒球来。春风一吹,便又化作了四方的种子。黄花郎性惊,晒干了煎水服,可去火。

臭草【8】猪牛羊皆不喜食。

牛筋草【9】一种比较粗粝的青草,只牛能吃。

鬼大蒜【10】依我看更像野葱,其下有块茎,据说外地有些地方会用来做菜。

金金头【11】此草我最熟悉的一点,是折断后断面会渗出白浆,幼时只作玩乐,并不当喂牲口的草。

野马兰头【12】人不可食。

青蓬头【13】牛能吃,其他家畜不喜食,兔也不吃。

这种和青蓬头容易混淆的野草其实赫赫有名——艾草【14】,乡人又谓之“艾蓬”,可入药,也可制成艾条。清明时节,把艾草糊与糯米粉大米粉一起和成团,蒸熟的春上佳食名“青团”。

傻子草【15】名称来源不可考,但开着蓝蓝的小花,我觉得一点不傻,还很好看。

这个不算野草了——蚕豆花。花的观赏价值不大,气味难言芬芳,却是扑鼻的春天味道。

野枸杞【16】一直以为枸杞长在西北宁夏,不料本乡也有出产,通常唤作苟苴藤,又名“红奶奶草”,有人摘了果子泡水喝。

小蓟姆【17】开的花有点像菊花。

有棘蛇郎【18】另有一种普通蛇郎草。母亲说有棘蛇郎并不多见。乡下传此草有抗癌功效,故有人觅了给癌症病人煎水服。

嗯,知道它是什么吗?相信你已经猜出来了,所谓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芦苇的嫩芽就是了,土名“芦青头”【19】。

母亲说,此草土名“猪猡人参”【20】,喜阴,是猪极爱吃的美食。

这种喜欢长在沟渠旁边的野草【21】母亲并不知其名。开花略似雏菊,长成片的话,颇是一景。

土名“野荔豆”【22】有点像豌豆。

这种野草母亲看到很是兴奋。因为随着除草剂的大量使用,有些品种的野草在乡野已经很罕见了,蛇莓【23】即是一例。蛇苺其实我并不知它的学名,土名与它野生小浆果的“小清新身份”格格不入,也与它的近亲——草莓相去甚远,谓之“蛇卵子草”。但名称对儿童时代的我们并无妨碍。我记得我曾在堂姐家屋后的河坡上,发现一丛正结果的蛇莓,然后蹲在草边,一颗颗摘了直接往嘴里塞。蛇莓的果实很小,和蓝莓差不多大,深红色,形状像草莓,但更接近于球形,口味香气远远不及草莓,还带一点点酸,不过一个乡野儿童对果子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只觉得好吃。

苦夏[24]是一种药草,乡人以为它可以治肾病。苦夏可以长得很高,呈宝塔形。

【25】无名野草

馒头草【26】这是馒头草经过一年冬天犹存的枯枝,这样的造型做成干花应是不错。关于馒头草母亲讲起大舅妈的一个故事:当年这个上海城里姑娘20岁左右嫁给我大舅,也学着下地干农活。结果我舅妈把棉花苗当馒头草给锄了,让人欲哭无泪。

水芹【27】长在河边,但也有长在旱地上的。母亲说可食。

这不是野草了,相信不少人也认识,但如果只是在菜场看到,那一定没见过它开花,有点像蝴蝶花,这就是豌豆花。

西瓜子草【28】母亲寻觅了很久长发现几小株。因其形状而得名。

兄弟不分家。左边的是一丛草头,右边的是一丛野草头【29】,其实都是野菜,只是野草头不可食。

铜钿草【30】开花了。其叶子像一串铜钱,故得名。

蛤蟆草【31】这种草小时也经常见于屋后背阴处的砖缝里。也是一种常见的草药。

野红萝卜花【32】叶子像胡萝卜,但不结块茎。

无名野草【33】

无名野草【34】这种草,母亲想了很久没有想起来。

我在网上查询清明野草的时候,偶然看到有地方谓之”清明草“【35】,但不知本乡何名。

图中细叶的小草,名锯子草【36】,因其叶子的排列略似据子而得名。

奥麻根【37】一种河边路边常见的连片杂草,踩不烂踩不死,在我印象中,它好像永远是干草的样子,烧野火的时候对它兴趣不如茅柴大,因为此草烧着烧着就熄火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一丛未烧尽的枯叶是本乡野草中的“名流”,谓“茅柴”【38】,就是茅草吧。哪怕叶子烧光,只要根还在,过不多久,茅柴的嫩叶就会破土而出了。茅柴长在沟渠旁,一丛丛的,可以绵延几十米,冬天的时候是烧野火的绝佳干草,易燃,而且株株相连,有种火烧连营的无聊快感。茅草在它“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受我们喜爱的。因为它结”茅针“。拔 茅针又是食物匮乏时代或者说工业化零食还没有大量入侵的时代,乡村儿童的田间美食。茅针长到能食的时候总还得两个月。所谓茅针,就是茅草花的花苞,约一两寸长,细而饱满。我们并不拔了即食,而是一根一根拔下,攥成一把,然后一支支剥开了吃。茅针一拔就在节处断了,所以拔茅针那“哔”的一下,竟有点点爽脆的乐趣。那茅草花嚼在嘴里是极嫩的,还有一点点甜味,也有青草的香气。

茅柴家族的高个子【39】,结的茅针谓”青壳茅针“,记得童年时青壳茅针并不多见,简直有半尺长,吃起来一根快要填满小嘴了。

这种野草是我童年非常喜受的一种,母亲称之为”荻萧“【40】,荻是属于秋天的,在那个季节,它的花不是现在的黄色,而是白色的,飘扬在秋风里,诗意十足。而在春天,它只是低头沉默,然后折萎,它的一生都在秋天里了。

我曾经写过“麦屑粥”是农家的健康饮食,而燕麦是上佳的麦粉来源。这一小坡的燕麦,母亲说其品种还是上百年前的老种,此麦必须是自然生长,施肥会致倒伏。就这么稀疏地长着,一两分田仅收十几斤麦粉而已。母亲说,报上写蒋介石老婆40多岁吃麦粉,活到106岁,吃的就是这种麦。宋氏姐妹童年居于浦东,喜食此物倒并不为怪。

麦田是初春时节田野的主角。而待到小麦终于结出麦穗的时候,我们会拔取路边的一节麦子,截去麦穗,留一两三寸长两头通的麦管,把嫩的一头轻轻用门牙咬了,含在嘴里用力吹,呜呜的麦笛就响了。麦笛的声音很低,而要展示我们的作品总要吹到腮帮子疼。在此彼伏的呜呜声中,夏天来临了。

关于沪乡的春草,有些都叫不出名字,肯定还有很多不曾发现。就算本文写到的,也定然有不准确的地方。如果您对植物有所了解,或者知道它们的俗名,请留言告诉我,让我们一起为上海的春野作一个接近真实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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