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2月的一天,时年34岁的袁隆平突然冲到了球场上,对着一个正在打篮球的姑娘大声喊道:“邓则,我怕你被人抢走,我们赶紧去镇政府把结婚证给办了!”

球场上的众人顿时开始起哄,那个被喊到的姑娘瞬间俏脸通红,却仍旧点了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30岁不结婚无论对于男女来说都绝对是“大龄”了,是被“剩下”的。而袁隆平当年之所以成为一个“剩男”,与自己不修边幅是脱不开关系的。

那个时候袁隆平的朋友们调侃他为“油渣鬼”,因为他实在是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衬衫如果脏了的话不着急洗,里外换一下就继续穿。

上课的时候如果一时找不到黑板擦,或者讲得兴起,都直接用衣袖擦黑板——这样的袁隆平,相亲成功率太低了。

其实在几年之前,26岁的袁隆平曾经有一个初恋女友。1953年8月他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担任教员,这所学校的对面是黔阳一中,袁隆平与一中的一名王姓女教师谈了很久的恋爱。他回忆自己当初痴心得很,每个星期要给对方写两封信。

可惜这段恋爱最终还是像大多数人的初恋一样走向了无疾而终。后来袁隆平爷爷回忆起这段感情的时候,这么评价两个人之间的分歧:“她要求进步,我自由散漫,两个人出身都不好,所以她说这样结合不好。”

袁隆平

因而在两人谈了三年恋爱之后,王姓女教师突然就和别人结婚了。当时袁隆平是很伤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初恋,也是认认真真想过以后的。

他还等了对方三年半的时间,想等着对方离了婚自己再娶。但最后先等到的是对方诞下孩子的消息,袁隆平这才放过了自己,放下了这段感情。

此后他就对自己的外貌不太在意了,成为了一个看起来邋遢的人。这也导致袁隆平接下来几年的相亲生活异常坎坷,基本上是介绍一个就吹一个,甚至有看上介绍人这种有点荒诞的事情发生。

袁隆平倒也不是很介意,将自己的一腔热血都投入到了农学研究之中。1960年,他发现了第一株天然杂交水稻,并开始试种。

1967年,袁隆平在水稻田里

或许就在袁隆平都不期待自己爱情到来的时候,这颗种子悄然开花结果,孕育出了甜美的果实。1964年初的时候,他的同事兴奋地找到了他,说:“我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这次绝对错不了!”这个“错不了”的姑娘就是邓则。

邓则曾经是袁隆平的学生,对自己老师的学识深有了解,也一直都佩服着他。曾经她还是个小女孩,如今也是一个24岁的大姑娘了。

邓则不仅性格外向活泼,能够善舞,打篮球也是一把好手。两个人相互之间都有一定的了解,在短暂的接触后就进入了热恋之中。

1964年正月初五的那天,袁隆平在好友的怂恿下直接冲上了篮球场对邓则表白,可以说是放在现在都相当浪漫的故事了。

尽管两人才刚刚谈了一个月的恋爱,但对彼此早就有了一些了解,这一个月下来两人也相当谈得来;再加上无论是袁隆平还是邓则,年龄其实都称不上小了,所以两人“闪婚”倒也不显得突兀。

袁隆平与邓则

现在的我们可能很难想象这样朴素的婚礼。婚前,袁隆平问邓则:“要不要给你买一件新衣服?”

邓则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

这倒不是姑娘害羞,而是当时大家的条件都算不上好,她觉得能省一点就是一点。最后,两人仅仅花了50块钱买了些喜糖,就正式领证成为了夫妻。

1964年正月初十,也就是2月22日这一天,袁隆平娶到了小八岁的邓则。自此,妻子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袁隆平爷爷曾经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在别人都不肯嫁给我的时候,邓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求婚,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始终和我在一起。”

邓哲是邓则结婚后改的名字,也是因袁隆平而改的名字。婚后,袁隆平对邓则开玩笑说:“你的‘则’字多不好听,还容易被误读成‘贼’,不如改成‘哲’,还说明你嫁给我是聪明之举!”

邓则被逗笑了,此后也真的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邓哲。

袁隆平与邓则

对于袁隆平来说,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的确也是邓哲陪着度过的。这段日子就是他水稻雄性不育实验被迫中断的期间。

婚后的两年间,袁隆平在杂交育种实验的稻田中发现了6株天然的雄性不育植株,这对于雌雄同体的水稻来说是绝对的珍稀品种,也是人工培育杂交水稻的基础。

可能有人觉得袁老是运气好,但运气背后是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在稻田中不断试验和寻找。在我国的农业科学刚刚起步的时候,国内的选种培育还在采用很原始的方法——系统选育。

这种方法都是要从农民的田里选优良的稻种,然后再优中选优的。当时国内很多优秀的粮食品种,如小麦的“南大219”,和水稻的“老来青”都是这么选出来的。

袁隆平与邓则

自然界中纯雄性不育种的概率有多少呢?可以说万中无一。这种植株要求它的雄性器官发育不正常,不能进行授粉,但雌性器官是正常的,可以接受其他花的花粉。

在当时杂交种优势已经成为很多粮食品种中的共识时,袁隆平急需为水稻寻找到雄性不育种并培育成功,从而保证稳定地杂交种子生产。

由于当时多国专家都曾经通过实验的方式培育雄性不育种失败,袁隆平就想到,或许只有天然的雄性不育株才有明显的杂交优势。

但寻找的过程是异常痛苦和复杂的。当时农业科学家们在田里寻找雄性不育株能够依托的最明显的特征是:花药不开裂。对于水稻的花来说,花药是很小的,这样一株株看过去,人是绝对会晕的。

袁隆平年轻时的照片

但袁隆平坚持了下来。水稻抽穗扬花的6、7月,他每天都坚持在田里寻找天然的雄性不育株。据袁老自己回忆,当时的寻找是相当辛苦的,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后,就带上午饭——两个馒头——到田里去寻找,每日到下午四点左右。

当时的条件也非常艰苦,上面晒着大太阳,没有什么遮阳的设施;下面踩着稻田里的冷水,为了保护鞋子都是赤脚。这样冷热交替的情况下,再加上中午又吃不好,袁老落下了一生的肠胃病。

1964年7月5日,在用放大镜观察了14万多株稻穗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株天然的雄性不育株。在随后的1965年里他又相继找到了几株,在总共4个品种中找到了6株雄性不育株。

观察了起码有百万株水稻后才收获了六株,足见这种雄性不育株在天然水稻中真的极其罕见。

袁隆平在研究水稻

袁隆平将这六株水稻分为不同的三类,经过对比后发现确实有一些杂交的组合表现得很不错。这些实验成果被袁老总结撰写成论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发表到了中国科学院主办的《科学通报》杂志上。这篇论文,也被誉为杂交水稻的开山之作。

这篇论文带给袁老的不仅仅是接近他一个月工资的稿费,还有他对杂交水稻的信心。

1967年4月,袁隆平起草了“安江农校水稻雄性不孕系选育计划”,6月科研小组正式成立。这是袁老成为“杂交水稻之父”的第一步。

那么,前文所述的袁老的艰难时光,指的就是在稻田中寻找雄性不育系的时候吗?诚然,这一段日子非常艰苦,但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打击最大的并不是实验失败,而是成果被人恶意毁坏。而这,才是袁老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袁隆平在水稻田里

1968年4月30日,袁老在黔阳地区农校(安江农校改名)中古盘7号田中种植了700多株珍贵不育材料秧苗。然而仅仅半个多月后,5月18日这一天晚上,这些珍贵的秧苗全部被拔除、毁坏。至今仍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袁隆平看到被毁坏的试验田时心痛欲绝,这些水稻秧苗都称得上是他的孩子啊,是他从6株开始渐渐培育出来的。

所幸,经过袁老不断努力地寻找,在事发后的第四天,他们在学校的一口废井中找到了残存的5棵仍活下去的秧苗,让他足以坚持实验。

邓哲回忆,那几天袁老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伤心。这时,她以最大的耐心和最大的温柔宽慰着丈夫,安慰他“天无绝人之路”。

袁隆平在水稻田里

当袁老找到幸存的5棵秧苗后,她又在夜色中匆匆出门与人协商,回来后就告诉了袁隆平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找到新的培育基地了!

杂交水稻是袁老多年的梦想,听到这句话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不顾当时是晚上,拉着妻子就冲了出去。

受条件限制,邓哲所找到的这块新的培育基地只是苹果园旁边臭水沟旁的一块地,勉强满足水稻生长需求,但与试验田相比差远了。就算如此也令袁老十分满足了,他的实验得以继续下去。

同样作为农学生,邓哲深深明白袁隆平对杂交水稻的痴迷,也知道他的努力绝不是白日做梦,而是真的有科学依据,并且可以收获成果的。

袁隆平在实验室里

所以,新婚不久的她并没有沉溺于小日子中,而是开始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实验。第二年收获了一批种子后,邓哲又设法找到了另一处临时试验田种植秧苗,防止被人“一网打尽”。

邓哲的想法是很好的,毕竟“狡兔三窟”的道理谁都懂。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偷偷在臭水沟中进行实验的秧苗也被盯上了,在第二年秧苗种植之后不久,两处的秧苗都被人拔光了。袁老的实验再次遭遇毁灭性打击,他本人几乎陷入绝望。

又是邓哲默默站在了丈夫的身后无条件支持他,四处陪他寻找幸存的秧苗。所幸水稻这种植物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他们成功拯救了一些还没有完全丧失生命力的秧苗,继续开发了一块新的“试验田”进行实验。

幸运的是,此事很快被国家介入,虽然没有抓到凶手到底是谁,但是国家也随即派人对实验进行了保护。在急需促进农业生产的情况下,农业方面取得成果的科学家是稀有的,也是必须要保护的。

袁隆平在水稻田里

袁老就这样获得了宝贵的从事研究的权利和时间,他的杂交水稻终于被保护了下来,不至于继续在臭水沟中进行实验。

然而也正因为要致力于这项实验,1971年春袁隆平被调到了省农科院工作。这意味着他将要离家非常远,和妻子、儿女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当时两人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还有两边的老人需要照顾。袁隆平一旦离开,家庭的重担就主要压在了邓哲身上。

但邓哲还是选择了支持丈夫继续自己的科研事业。她深知袁老为了杂交水稻已经付出了多少,也知道这些水稻在他眼中,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

如果因为家庭的原因使得他的研究不能收获应有的成果,或许会成为丈夫一辈子的遗憾。就这样,邓哲几乎是独自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重任。

少年时代的袁隆平(左)

就连1974年袁隆平的父亲因为胃癌住院的时候,正在海南育种的袁隆平因为时间紧、任务重都没能赶回来。

是邓哲在得到消息后日夜兼程从安江赶到了重庆看望和照顾老人。1975年1月3日,袁老的父亲去世也是邓哲代为送终,并向丈夫隐瞒了很久这一消息。

两人这一分别就是十年之久。1982年春节,自袁隆平调任省农科院工作,并前往南方育种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家过年。

这一次过年也把他吓到了:多年的劳累让邓哲的身体不堪重负,在大年初二这一天突发病毒性脑炎,在医院里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段时间袁隆平80岁的老母亲又得了重感冒,在家卧床不起;邓哲的母亲也因脑血栓住院了。

袁隆平与邓则

袁隆平承担起了照顾家里所有“病号”的任务,但他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好白天照顾两位老人,晚上去陪伴妻子。

夜深的时候,一向乐观的他也会在病床前向妻子倾诉:“都是我不好,我不是好丈夫。可是我没办法,我离不开杂交水稻,禾苗也离不开我啊!”

好在老天爷没有亏待袁隆平。邓哲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最后成功恢复到了正常;他心心念念的杂交水稻也取得了成果,使得我国水稻亩产量大增。

从1975年杂交水稻成功育成,到1976年正式推广,再到转基因水稻新项目的引入和实践……袁隆平在国内渐渐有了名气,也渐渐有了“杂交水稻之父”的称号。

袁隆平在稻田里

袁隆平一辈子没有放弃他的杂交水稻事业,在九十几岁高龄的时候依然坚持每天在实验田里逛一逛,关注着全国各地杂交水稻试验田的产量情况和实验进展。

但是在取得阶段性的成果后,他也终于有时间多陪一陪家人了,特别是多年来始终坚定支持他、在背后默默承担了很多的妻子邓哲。

两人真正称得上团聚,而不是聚少离多已经是1990年的时候,袁老一家人搬到了位于长沙的新房之中。

此前两人一年中能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在一起就算很不错了。搬到长沙后,终于称得上是朝夕相处了。

距离袁老离开家为杂交水稻事业做贡献已经足足过去了20年。或许正是因为常年不在一起,袁老才将挂念妻子养成了一种习惯。

袁隆平与妻子邓则

说来有趣的是,袁老有的时候也很是“直男”,不太会给妻子挑礼物。

有一年他在北京开会的时候,发现女同志们的裙子都很多、很时髦,想起自己的妻子一年四季都是款式差不多的裤子,就在北京的商场里给邓哲买了6条不一样的裙子。但是他不清楚妻子应该穿多大的尺码,最后这六条裙子没有一条是合适的,不得已就都送人了。

相比之下,邓哲就对于丈夫衣物的了解就要多多了。由于袁老多年保持着到田地中看一看的习惯,但他又经常需要见一些重要的领导或者外宾,于是细心的邓哲在袁老的办公室为他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是进入农田穿的粗布衣裳,一套是见客穿的西装。

袁老也非常配合爱人。有一次一名领导远道而来拜访他,他当时刚好正在水田里观察,得知这名领导来的消息后,特意回到办公室换了西装才去见客。

但由于不常穿西装,到底还是有一点点别扭。在给客人介绍“超级水稻”的时候,他穿着西装感觉行动都有一些不便。旁边就有人建议他换回习惯的衣服,袁老笑呵呵地说:“这是老婆对我的要求。”

袁老穿着西装在稻田里

在生活诸多细节中就能看出袁老对妻子的呵护。在刚刚搬入长沙的新家时,家中装了当时还比较少见的煤气热水器。

每一次邓哲洗澡的时候,袁老总是要喊她几声。一开始邓哲很不耐烦,后来她才知道,袁老是担心她煤气中毒,所以才一段时间就要喊她一声,这样才安心。

袁老对妻子的爱护在两人都过了花甲之年时也依然如故。2007年袁老在北京参加政协会议的时候,邓哲正在西安旅游,却不幸在途中遭遇了一次车祸。

袁老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了西安查看妻子的情况,幸好邓哲只是受了轻伤。袁老看到妻子伤情不重后才放了心,但还是说:“以后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随着年龄渐大,袁老渐渐从第一线退下来,将更多的时间给到家里。这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妻子一同出去旅游,这是两人的共同爱好。

袁老与邓则一同游泳

邓哲也喜欢旅游,尤其喜欢有丈夫陪伴着旅游。同时在丈夫的鼓励下,邓哲还加入了农科院的老年艺术团。闲暇的时候,袁隆平爷爷很喜欢去看妻子排练和演出。

年龄渐长后,袁老推掉几乎所有能推掉的应酬和聚餐,花费更多的时间陪着妻子逛街;每次单独外出的时候还会记得给妻子带礼物。

这样温馨又浪漫的日子,在两人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在年纪大了的时候仍能保持这份浪漫,也是最令人感动的事情了。

也正是因为两夫妻之间始终有着这份浪漫,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才不是枯燥无味,而是在外人眼中都肉眼可见的甜蜜。邓哲擅长弹钢琴,袁老的小提琴技术则相当不错,两人有的时候自己在家中共同弹奏,就是琴瑟和鸣的温暖景象。

袁老与邓则

袁老曾经说娶到邓哲是一种幸福,但他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就是当年没能给邓哲一场盛大、完美的婚礼。

受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两人连婚纱照都没有拍。这个遗憾在两人银婚纪念日的时候弥补了——这一天,邓哲特意换上了白色婚纱,袁老也郑重地穿上西装,两人共同补拍了一组婚纱照,袁老还专门给妻子买了一条3000元的项链。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三千元左右的项链不算是很贵的,但对于简朴一辈子的老人来说这可能是她最贵的装饰物之一了。

即便在“隆平高科”上市、袁老成为了身价上亿的科学家后,两人最经常穿的还是五十块钱的衣服,最常吃的还是粗茶淡饭,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在田里转一转。

袁隆平和邓哲的五十七年爱情故事,在今年因一人的离去而结束。但是无论是在她的心中,还是在全部中国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个子不高但风趣幽默的袁隆平形象。

国人敬仰他如当代神农,不过或许在邓哲眼中,他更多是个温柔又浪漫的丈夫吧。相信这个形象,也会让袁老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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