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时,中国与世界各地的经济、文化交流进行得非常广泛、非常深入。

从这些复杂的交流中,可以看到,唐朝是一个世界级的强国,即便是衰落的中晚唐,也是如此。

唐朝人段成式,写有一部传奇著作《酉阳杂俎》,记录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唐朝以后的古人,弱小的国力限制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无法理解《酉阳杂俎》,普遍将其视为志怪类的书籍。其实不然,《酉阳杂俎》的很多记载都是真实的。特别是,关于唐朝时中外交流的记载,是真实的。

通过《酉阳杂俎》的记载,我们可以判定,即便到了衰落的晚唐时代,唐朝人对世界的认知,都能远及南亚、西亚甚至非洲。

印度的仍建国

先看南亚。《酉阳杂俎》记载:

“仍建国,无井及河涧,所有种植,待雨而生。以紫矿泥地,承雨水用之。穿井即若海水,又咸。土俗潮落之后,平地为池,取鱼以作食。”

这样简短的记载,看似虚无缥缈,但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仍建国的地理、气候、物产和生产生活方式。所以,唐朝时代,一定存在一个叫做仍建国的地方。

民国学者张星烺认为,仍建国在北非的突尼斯。这是错误的。

文中说到的紫矿,是破解仍建国所在的关键线索。紫矿是一种能够在干旱地区和盐碱地生长的植物。其中寄生的紫胶虫,能够产生紫胶,有广泛的工业用途。仍建国人将紫胶涂抹在地面上,形成防水涂层,用于收集雨水。

这种美丽的植物叫紫矿

紫矿分布在印度和东南亚,在云南也有,但是非洲没有紫矿分布,突尼斯更没有。所以,仍建国不可能在突尼斯,只可能在印度、东南亚或云南这几个地区之中。

紫矿的分布范围

对原文简单分析,可知:

第一,仍建国滨海;第二,没有地表河流,地下水盐碱重,只能收集雨水用于农业生产;第三,仍建国有相当程度的文明,有种植业、捕捞业、手工业,而且会打井,这可是有极高技术含量的。

第一条足以排除云南,因为云南不沿海。第三条足以排除东南亚,因为唐代的东南亚,除越南北部之外,普遍还处于距离原始社会不远的社会状态。

因此,仍建国极有可能在印度西北海边的拉贾斯坦或者古吉拉特某处,他们可能是某一部分拉其普特人(Raja Putra)。第一,这里沿海,第二,这里是塔尔沙漠地区,地表没有河流,第三,古印度人的文明,不可小觑,十分发达。而且,公元7世纪戒日王朝崩溃之后,古印度连续几个世纪都处于拉杰普特时代,拉杰普特人统治了印度大部分邦国。

拉其普特时期:瞿折罗、波罗、罗湿陀罗拘陀三个拉其普特王国争夺曲女城

伊朗的孝亿国

再看西亚。《酉阳杂俎》记载:

“孝亿国界周三千余里,在平川中。以木为栅,周十余里,栅内百姓二千余家,周国大栅五百余所。气候常暖,冬不凋落,宜羊马,无驼牛。俗性质直,好客侣。躯貌长大,褰鼻黄发,绿眼赤髭,被发,面如血色。战具唯槊一色。宜五谷,出金铁,衣麻布。举俗事祆,不识佛法,有祆祠三百余所。马步甲兵一万。不尚商贩,自称孝亿人。丈夫、妇人佩带。每一日造食,一月食之,常吃宿食。”

《太平广记》和《异域志》转载过这一段文字。

关于孝亿国的方位,张星烺还是认为在非洲,在埃及南部。这显然又错了,因为孝亿人有白种人特征,而埃及人没有。张星烺也意识到这点,只能硬着头皮臆测,汪达尔人曾经从欧洲抵达北非,孝亿人“岂即其苗裔欤”?这样莫须有的瞎猜,确实太过分了。总之,孝亿国不可能在非洲。

张星烺

相比于仍建国,孝亿国的记载已足够详实,足以清晰判断出其准确位置。

对原文简单分析,可知:

第一,孝亿人信仰祆教。第二,孝亿人是白种人,身材高,鼻子大,金发碧眼。第三,孝亿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男女都穿的美美的。第四,孝亿国人口众多,有城市和村镇。第五,孝亿国地处平原,气候温暖。第六,以农业经济为主,种植五谷和麻,物产富饶,出产金、铁和木材资源。第七,有步兵、骑兵,装备有甲胄,使用的兵器为槊。

琐罗亚斯德教的标志:法拉瓦哈

同时满足所有这一切条件的,只有伊朗里海南岸的马赞德兰省,也叫塔巴里斯坦。孝亿二字,很可能就是马赞德兰省会萨里(Sari)的音译。

第一,在公元7世纪阿拉伯帝国征服伊朗之后,马赞德兰省长期保留着琐罗亚斯德教信仰,也就是祆教,是其在伊朗最后的根据地。成书于10世纪的波斯地理著作《世界境域志》记载,在马赞德兰的卡林山地区,大多数居民为祆教徒,可资印证。在马赞德兰,祆教一直坚持到12世纪。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断定孝亿国就在马赞德兰。

第二,马赞德兰人是白种人。在唐朝,黑头发的突厥语民族还没有大规模进入伊朗,那时马赞德兰人的白种人特征应当比现在更加明显。

马赞德兰人(图为伊朗女演员Ladan Mostofi)

第三,《世界境域志》提及,马赞德兰地区的人民殷勤好客,而且“相貌端正,衣着整洁”,还说,那里出产丝织品、漂亮衣服和装饰品,人们都穿的美美的。

第四,马赞德兰人口众多,至今仍是伊朗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世界境域志》也说,马赞德兰的 “居民很多” ,城镇乡村非常多。

第五,马赞德兰地处富饶肥沃的里海南岸平原,气候特征类似于地中海气候,冬天温暖。

第六,《世界境域志》记载,马赞德兰农业发达,连妇女都去种地,出产大量亚麻布。同时还说,马赞德兰资源丰富,出产大量的铁和其他矿产,盛产木器。现在,木材产业仍然是马赞德兰省的重要产业,省会萨里的木业和造纸业,远近闻名。

第七,《世界境域志》说,马赞德兰人勇猛善战,许多地方的男人除了打仗什么也不干。他们的武器是盾牌和标枪。

综合分析,《酉阳杂俎》中的孝亿国与《世界境域志》中的及现实中的马赞德兰,各方面条件高度吻合。除了武器方面,《酉阳杂俎》说孝亿国使用槊,而《世界境域志》说马赞德兰人使用标枪。很明显,槊是中国独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包括波斯人在内的所有外国人不可能掌握槊,《酉阳杂俎》是把马赞德兰人的标枪误认为槊。

因此,孝亿国就在伊朗的马赞德兰,就在里海南岸平原。

伊朗最高峰达马万德山,位于马赞德兰南部

北非的拨拔力国

最后看非洲。《酉阳杂俎》记载:

“拨拔力国,在西南海中,不食五谷,食肉而已。常针牛畜脉,取血和乳生食。无衣服,唯腰下用羊皮掩之。其妇人洁白端正,国人自掠卖与外国商人,其价数倍。土地唯有象牙及阿末香。波斯商人欲入此国,围集数千,人斋绁布,没老幼共刺血立誓,乃市其物。自古不属外国。战用象排、野牛角为槊,衣甲弓矢之器,步兵二十万。大食频讨袭之。”

这段内容后被《新唐书·西域传》全文转载,稍加改动。可见,欧阳修和宋祁两位先生,高度认可《酉阳杂俎》相关记载的真实性。

关于拨拔力国的位置,张星烺又弄错了,竟然认为拨拔力国位于索马里。但是,《酉阳杂俎》白纸黑字的写着,拨拔力国的女人“洁白端正”!索马里妇女的平均颜值其实不低,“端正”二字当之无愧,但她们是黑皮肤的,与“洁白”二字毫不沾边。因此,仅凭“洁白”二字,就足以断定拨拔力国不在索马里。

伊尔汗·奥马尔,索马里人,美国众议员,80后,特朗普的敌人之一,长的很漂亮,但显然不白

对原文简单分析,可知:

第一,拨拔力国妇女洁白端正,很可能是白种人。第二,拨拔力国产阿末香,也就是从抹香鲸体内取出的龙涎香。第三,阿拉伯帝国曾经频繁入侵拨拔力国。

符合上述特点的,是北非的马格里布地区,也就是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地。

第一,在唐代,马格里布地区的主体居民是柏柏尔人,属于白种人,其妇女洁白如玉。

阿尔及利亚的柏柏尔少女(美国-伯里曼)

第二,马格里布地区出产龙涎香,也就是阿末香。南宋周去非的著作《岭外代答》,详细记载了龙涎香。周先生说,“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可见,宋代的龙涎香,拥有地理标志,只认原产地为大食西海的产品。周先生说过,渡过西大食海,就能从阿拉伯帝国抵达木兰皮诸国,也就是欧罗巴诸国,因此,大食西海就是地中海。而马格里布地区就在地中海边上。

抹香鲸:猜猜龙涎香是抹香鲸的什么东西形成的

第三,从公元8世纪初期开始,阿拉伯人逐步征服马格里布,进而以此为跳板,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征服了西班牙。

综合分析,拨拔力国就在马格里布。其实,用不着这么复杂,从名称就能判断出来的,拨拔力就是巴巴里,也就是柏柏尔,除了马格里布,还能是哪里呢?

大食西海沿岸诸国,西北为木兰皮诸国,西南为拨拔力诸国

所以,中晚唐人,对于南亚、西亚和北非仍然如此熟悉,这表明那时的中国与西方世界仍然保持着深入的交流交往,仍然有足够的实力吸引这些蛮荒之地的商人不远万里来华经商。所以说,中晚唐仍是世界级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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