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关注大唐帝国的遗产:梦想、影响力、包容。
对国人来说,“党”似乎已经不是王朝,而是梦想、目标一样的存在。后人提到声带,就会被称为“圣堂”。
千年前的王朝,已幻化成国家建设的标杆与人民的渴望。从贞观之治到天宝十四年止,约130年中,大唐境内整体繁荣稳定,“百姓累世不识兵戈”;盛极之时,帝国疆域空前拓展,全面超越上次峰值西汉:北境越过贝加尔湖,囊括剑河(今叶尼塞河)上游,管辖接近北极圈的骨利干人(今俄罗斯境内雅库特人的祖先)和黠戛斯人(今吉尔吉斯人的祖先);最东方,一度在朝鲜半岛西南开府设县;西方的波斯都督府,位于疾陵城(今伊朗锡斯坦省境内);南方则抵达唐林州、古罗江一带(今越南中部河静、广平一带)。而唐军征战的铁蹄,更曾踏过帕米尔高原的白雪,驰骋于北印度原野。
唐文明辐射的时空,则比疆域更辽远,比盛世更长久:迟至8世纪,唐代铜钱取代波斯银币,成为陆上丝路最主要的货币;海上丝路,也日渐喧嚣:唐廷设立了最早的市舶司,交州、广州和泉州成长为国际港口,“大唐制造”远销西亚、欧洲,乃至东非:西班牙萨拉戈萨等地,新近出土了唐代瓷器残片;开元通宝曾现身于坦桑尼亚的遗址。
商业文明收获财富,而政治文明则收获影响力与忠诚。“少海之北”的流鬼国不通汉语,王子仍亲赴长安,以三重转译来沟通;该国很可能位于今日的堪察加半岛。黠戛斯人,则以没入匈奴的汉将李陵后裔自居,与唐室攀亲戚,甚至安史之乱后,仍忠心不改,向唐廷上缴大量军马;晚唐昭宗年间,黠戛斯人还为唐打击沙陀。隋唐史家岑仲勉先生赞叹:“声威之北极,想蒙古时代尚比太宗为逊色”。
这种影响力,在东亚最为持久,至今仍然鲜活:海外华人常自谓为“唐人”;朝鲜、琉球,直至明清,仍以“唐”指代与中国相关之物,当下韩国人则以“抗唐神剧”来制造其民族自豪感;在越南初高中教材里,唐诗占有相当比重;而日语中,至今还用“毛唐(けとう)”指代舶来品(其中“毛”指西洋,“唐”指中国)。两位日本历史学者,这样评价唐代的历史地位:
“作为世界帝国的隋唐时期,是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世界形成的时代。”
——气贺泽保规,《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
“继承了中国的汉字、律令制、佛教文化(的国家),与日本就如同兄弟,完全是由唐朝扮演起亦师亦父亦母的角色。”
——森安孝夫,《丝路,游牧民与唐帝国》
“东亚世界”,正是大唐留给我们的遗产,在今天的“一带一路”与“东亚自由贸易区”中,历史的力量依稀可见。
今人看来,中华居中辐射四方的状态,似乎是从秦至晚清之前的常态。但站在7世纪初的时空,则未必如此:
“罗马之后再无罗马”,四百年战乱与隋朝的速亡,让周边部族对唐也抱有观望:高句丽向唐重申对辽东的主权,修筑千里长城,并用隋军将士的尸骸筑起京观——这种不友善的背后,是对天下秩序的挑战。时代已变,文明扩散,东亚赛区有了很多新玩家、新玩法:不同于“无书契”“兵刃朴钝,弓弩不利”的匈奴,突厥汗国以冶铁技术著称,是首个大规模运用文字的草原帝国。大和朝廷则统一日本列岛,向唐高宗献虾夷俘虏大秀肌肉,“日出处天子”颇有分庭抗礼之意。而吐蕃完成青藏的局部统一,大食向西域大举进军,则堪称前所未有的局面。
最终,大唐基本战胜了所有对手。
胜利的背后,是多重因素的合力:温暖的自然环境,利于农耕经济繁盛。大一统局面,成就了唐人的规模、技术优势:南北朝“灌钢法”“炒钢法”广泛传播,冶金业迎来繁荣期,盛唐晚期甚至出现了简单的切削车床;白江之战中,唐军可能使用了超出当时日本人认知的燃烧类武器。而直接发挥作用的,则是唐太宗为首的唐代军政精英。南北融合的大背景,与隋末残酷的实践、淘汰,成就了他们的开阔视野、务实作风、强悍能力。
基于实力的自信,与胡汉交融的环境,让包容心态贯彻于唐代朝野。安史之乱后,出现了一些汉人对胡人的敌视,但包容的观点也仍然存在。唐宣宗大中元年,梁州大食人李彦生进士及第,有人责难当地节度使任用外夷,显得中国无人。进士陈黯,撰写《华心》一文予以驳斥:
“有生於中州而行戾乎礼义是形华而心夷也;生於夷域而行合乎礼义,是形夷而心华也。若卢绾少卿之叛亡,其夷人乎?金日磾之忠赤,其华人乎?”
——陈黯,《华心》
大意是:生于中国,而不尊礼义,只是华人外形,内心却是夷狄;生于域外而遵行礼义,外形虽是夷狄,内心却属于中华。卢绾、李陵逃到匈奴,他们是夷人吗?匈奴王子金日磾对汉室赤诚,他是华人吗?
如果将陈黯原文的“礼义”,理解为“价值观/认同感”,则这位唐人的观点,也可以用来评判当下:今天,海外华裔的认同感,以及北美、西欧等地的族裔冲突,引发了大量关于“多元化”“族群认同”的讨论。这些问题与讨论,正在塑造着世界的未来。
最后,我们来引用下韩国唐史学者朴汉济,在比照大唐的包容性特征后,针对其母国的一元化政策的评价:
“单一民族……容易忽略了和自我共存共荣的其他民族。多民族国家体现更多的是[肯定]与[共存]……如果地球上所有的民族,都坚信自己[被拣选的命运],以及[光荣与永恒的神话],必定只强调自己民族的优越性,从而无视其他民族的价值,韩国的纯血主义语言政策正是这样的例证。”
——朴汉济,《大唐帝国的遗产》
海纳百川的力量,正是“世界帝国”傲然屹立的原因之一吧。
[北宋]欧阳修《新唐书》、薛宗正《中亚内陆:大唐帝国》、军事科学院《中国军事通史(第十卷)》、(日)堀敏一《隋唐帝国与东亚》、(韩)朴汉济《大唐帝国的遗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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