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光年之外能看到秦朝吗】专题《三体》中，母世界与边缘世界的战争，何以僵持5万年之久

“这个蟑螂不能拍，要用蟑螂药”——歌手像打扫房间一样，随手扔了个二向箔，毁灭太阳系的时候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度过了。

因为时间。《死神永生》记载，“到现在，一万多个时间颗粒过去了，无论是在母世界还是在种子里，都没多少乐趣可言”；“歌者有这种能力，这不是天赋或本能，而是上万个颗粒的时间积累起来的直觉”。

我们知道，歌者为了隐蔽行踪，以光速在宇宙空间巡航，根据时间与速度的相对关系换算，那么这“1万个时间颗粒”（1个时间颗粒等于人类的5年，1万个时间颗粒就是5万年）换算到常速宇宙，其时间差异是非常恐怖的。

程心在曲率光速飞船上航行52小时，太阳系却已过去286年。程心在死线15天，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1800万年。歌者起航的5万年前，如果以程心乘坐的光速飞船52小时对应286年计算（48180倍），那么太阳系的时间为5万年的4.8万倍，也就是24亿年前。如此漫长的时间，足够一个文明发展壮大到遍布整个银河系了。

换言之，以光速行进的歌者第一眼看到的太阳系文明是一只虫子，等他过几天再看时，人类已经长成了大象，如果再迟几天，太阳系文明已经成了席卷周围星空的超级文明，如果再清理晚几天，人类已经可以纵横银河、歌者无法清理了。——这就是时间差，歌者在太短的时间里，科技没有提高，但是人类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科技足以发生无数次的飞跃和提升，足以成为巨大的威胁了。

我们可以看到，“光速”的优势是可以跨越时空，但缺陷是文明发展速度却会落后，所以也是一柄双刃剑。如果歌者启航于24亿年前，当时银河系空旷无比，文明要么处于萌芽，要么连诞生生命的条件都不足。母世界与边缘世界在此时发生战争，其战争目的极可能是为了建立银河系最原始的规则和秩序。

母世界是一种发展很早的文明，它也许是一种“一神教”的信奉者，认为整个宇宙只应当存在一种文明，也就是母文明，其他文明应当由母世界派生而来，非其族类必诛之后快。但是“边缘世界”是一种信奉“多神教”的文明，认为整个宇宙的文明应当是多样化的，存在各种各样完全不同的文明形态。为此，两大原初文明对于这个世界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置手段。母世界派出大量的种子飞船，一方面传播母世界的文明，一方面扼杀其他类型的文明。边缘世界则四处留意，发现哪里有诞生文明的条件，就点石成金，利用其既有条件催化出新生的文明。

母边大战开战之时，也就是24亿年前，在地球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氧气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有氧生命开始出现，这为智慧生命的诞生拉开了大幕。此事或许正是边缘世界刻意为之。

但是对于太阳系生命而言，边缘世界的生命点化师留了一手——仿照母世界刻画了太阳系，因此在漫长的岁月里，母世界的超核会误判太阳系文明为母世界的种子播撒的文明，这就保证了太阳系人类的安全。如此判断的依据是，太阳系文明与母世界的文明有很多相似之处：

（1）歌者的时间计量工具和空间计量工具都恰好与太阳系计量成整数倍。歌者时间计量为“时间颗粒”，恰等于地球的5年；空间计量工具为“构造长度”，恰等于地球的百分之一“光年”。

（2）人类是两性结合繁殖后代，歌者也是两性结合且有爱情（从吟唱的歌谣中的“对她的爱恋”可见）；歌者有将死者及其遗物藏于墓中的习惯，与人类习俗相似；歌者的世界低处为海，高处有塔，有众多天上飞的（如平衡鹏）水中游的（如深渊鲸）生物，与地球分为海陆空三界生物环境相似。

（3）都可以“看”。表明歌者文明与地球文明一样，都是在一个有光线的环境下发展出的文明，它必定有一个光照充足的恒星，因为有光线的环境，才能进化出视觉感官。都可以“唱”“说”，表明行星表面都有空气，所以可以在空气里传播声音并进行交流。

（4）与人类文明一样有复杂的个体情感情感。只是歌者文明有着严格的思想控制，允许个体保留的主要情感是恐惧。贪婪、嫉妒等情感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勒令删除（还有一些母世界不太熟悉的感情，如仇恨、嫉妒和贪婪等，但主要还是恐惧）。个体可以自行删除和保留自己的记忆以及感情，但是保留下来的都是经过鉴别认为无害和“正能量”的。

歌者毕竟是神级文明之一，是可以改变和利用宇宙规律的文明，人类的“时间相对论”对其也许无效，即便以光速巡航，仍然可以保持与外世界相同的时间流速。也只有这种情况，母世界与边缘世界的战争才发生于距今5万年前，而非无法理解的长达24亿年的战争。

母世界与边缘世界开战时间即便只有5万年，在文明之间也是非常罕见的。“事实上，两个星系的文明几乎不可能在同一（发展）水平上相互作用。在任何对抗中，总是一个完全支配另一个。”（卡尔·萨根《宇宙》）“母边大战”何以争战时间长达5万年还未见胜负，并且不死不休，这本身是令人非常费解的一件事。

如果“母边大战”是历史真实，那么我们需要分析一下这种情况是如何出现的。

可能一：母世界与边缘世界的距离过于遥远，比如相距达10万光年，也就是位于银河系的两端，两者以光速行进必须跨越10万年的时间才能相遇，因此两者的战争在很多时候都是行进在路途之中，而并非在作战。这种假设需要附加的假设是，母世界与边缘世界是银河系两大发展程度相仿的霸主，其他文明都低于两者，不然战争不会在两者之间展开。发生战争的，一般是邻居，比如中越、德法，邻居之间的战争大多是为了争地盘，扩张势力。如果距离遥远的国度发生战争，比如苏美，日俄，那是因为两者都有争霸地区或者全球的需要。母世界、边缘世界如果是整个银河系的霸主，类似苏美争霸，两者发生战争可能性很大。但这种假设又会产生的矛盾就是，作为银河系亿万个文明的超级霸主，不可能花10万年的时间才跨越银河，而必定有某种例如虫洞穿越或者超级曲率驱动的技术，在瞬间越过整个银河系。而从《死神永生》的记载来看，母、边两个文明并不居于文明顶端，是需要经常隐藏自己的低级文明。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否定。

可能二：银河系发生了世界大战，战火波及所有的高中低级文明，母世界与边缘世界分别位于敌对的阵营，空间位置却相邻，两者实力虽然不同，但是消灭对方就会引发对方背后势力的介入，因此始终无法彻底消灭对方，只能小打小闹，地球、三体这种虫子文明由于没人注意得以幸存。由于有无数个文明共同参战，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就类似春秋战国时代，消灭每个小国家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所以一些小国像郑国、鲁国不停地投靠一些势力从而维持生存，秦国来了，我就投靠齐国，齐国要灭我，我就找楚国。这种假设产生的新问题就是，整个宇宙是非常热闹的，各种文明之间互相交流和沟通，有联盟，有俱乐部，有战争的协调。而三体系列小说的最基本假设就是，整个宇宙是一座黑暗森林，黑漆漆的，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个文明，你能看到的文明，要么来消灭你的，要么将被你消灭，而根本不会产生文明之间的沟通、协调与交流。如果文明之间有如此之多的沟通交流机制，那么歌者的任务就纯属多余，他没有任何必要专门去清理一个又一个完全对自己没有威胁的文明，而且这种任务是危险的，谁知道被清理的文明会不会依附了其他高级文明。因此，这种假设也要排除。

可能三：母世界与边缘世界在银河某个区域争霸，并且科技实力相当。这是最直观的一个假设，也是很多读者读书之后直接想到的。这种假设之所以首先就被排除，因为它会带来一系列新的不符合逻辑的假设。假设一，两者文明程度相当，并且在至少持续5万年的时间里始终相当，它需要新的假设就是，两者的科技在互相发现对方之时极端接近，此后5万年都匀速、同步发展，每日发展速度的误差不能大于亿分之一（1天亿分之一发展速度差，5万年的发展程度差异预计相差超过1千倍，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演算一下），任何一家不允许有科技爆炸。这样，除非是两者共同约定且互相监督，似乎不可能有如此匀速的发展。假设二，两者都是稳定的星系文明，都以星系争夺为主要目的，非如此两者战争的目的无法解释。但形成新的问题是，两者能打则打，打不过就跑，何必要连续打几万年，不死不休。如果母世界仅是为了争夺更多星系资源，实在打不过完全可以放弃双方争执区域，另觅资源，而不必以降维求生存。为了生存不惜降维，说明这场战争逃无可逃，要么战，要么死。假设三，两者也始终没有遭到其他文明的干预，战争就发生在两者之间，这种假设的不合理之处在于，5万年的时间里，广袤无边的庞大战场，必然会吸引银河系一批神级文明光临，随时就可以将两者作为虫子清理掉了。刘慈欣《乡村教师》描写的碳基文明、硅基文明也是打了两万年之久，此处的母边大战有读者类比为碳基、硅基文明的战争，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生命和智能生命的战争。这种解释的问题是，宇宙空间又是非常热闹的，跟黑暗森林理论相矛盾。

假设四：母世界与边缘世界的恒星系本体早已分别被对方毁灭，两者都成为在宇宙空间游荡的星际文明。如果这种情况，两者还是不必不死不休，一方完全可以逃之夭夭。事实上，任何战争，任何矛盾，都是因为两者具有共同的认识和判断。如果两方缺乏相同的认识和价值判断，争论将无从发生。战争不过是一种沟通和交流的手段和方式，目的是在两者共同争执的事物中获得更多。三体和太阳系之所以有战争，是因为两者都需要稳定的阳光、温度和水，是为了争执恒星系，争执生存空间。

现在，只有一种情况我们无法排除其可能性，并且也没有找到相互矛盾的事实了，那就是，战争根本没有打到5万年，在战争开始之后比如1000年后就结束了，母世界早已经被摧毁，只是消息被封锁了，只有长老等少数统治阶级知道，歌者不知道而已。

我们寻找进一步的证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长老在歌者的思想体中翻找起来，让歌者一阵战栗。长老很快找到了歌者听到的传说，这也不是什么罪过，都是种子上公开的秘密。是关于母世界与边缘世界的战争，以前不断有战报传来，后来就没有了，说明战事不顺利，甚至陷入危机。从这段描述看，长老竭力在隐藏某种真相，并且很怕歌者知道。而歌者知道的是“战事不顺利”，长老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就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长老实际需要隐瞒的秘密就是“战争早已失败告终”，之所以收不到战报，是因为连编造战报的机构都已经被摧毁了。如果查到歌者认为母世界在5万年之前就已经不存在的信息，长老会立即从思想体中将之删除。为何要隐瞒真相，因为长老还需要靠无所不能的母世界的权威来维持他的权威，并且，还需要依靠母世界还在战争，来维持战士们的作战和执行任务的信念。试想，如果都知道母世界早已不存在，出发时预定的任务就毫无意义了。

“是不是母世界已经准备二向化了？”歌者问，但“长老没有回答”，歌者理解长老是默认了，实际上长老根本不会回答。种子飞船出发时的任务是，使母世界和边缘世界的战火蔓延全宇宙，将所有文明都拖入战争之中，这样母世界才能乱中生存，乱中发展壮大，继而联合其他文明对抗边缘世界。也因此，歌者的任务就是四处挑起战火，只要发现有文明存在，就毁灭之。不论善意恶意，不论先进落后，一律毁灭。长老在漫长的时间里，执行着既定的战略计划，他认为，这种战略也将可以很好地隐蔽种子以及其他从母世界逃亡的飞船。

歌者启动了大眼睛的进程，他很少这么做，这是越权行为。“你干什么?大眼睛现在很忙。”种子的长老说。“有一个低墒世界，我想近些看看。”歌者回答。“你的工作，远远看一眼就足够了。”“只是好奇。”“大眼睛有更重要的目标要观测，没时间满足你的好奇，做你的事去吧。”“我需要一块二向箔，清理用。”歌者对长老说。“给。”长老立刻给了歌者一块。

歌者启动超级望远镜只是为了近距离看太阳系，但是长老却怕他会看母世界，因此立即制止了他。这时歌者又提出要一个具有强大毁灭功能的武器，长老立即就给了。这个细节被很多读者做过各种解读，但是依据上述对于战争情况的分析，长老迅速地拿出了二向箔，只是为了掩饰对于歌者启动大眼睛的一种紧张情绪罢了。

被人类虫子视为“神”的文明，不过是宇宙中无家可归的几个流浪儿童罢了。（本文摘自田加刚所著《三体秘密》一书，即将出版，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