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0日是辛亥革命110周年纪念日。
辛亥革命是20世纪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一百年多年来,对于辛亥革命的意义,不同时期、不同立场、不同派别从不同角度都有相当多的阐述。
但可能,因为有意无意的原因,对于其中一个重大事件的“反意义”,很多人,甚至包括深读历史的人,都在忽视,或在无视。
是的,我称它为“反意义”。
这就是,1913年宋教仁的被枪杀。
在我看来,那一枪,打穿的不仅仅是宋教仁的生命,更是新生民国的主动脉,和一国上下谋求共和的全部努力。
那一刻,说它是20世纪中国历史最痛的一刻,一点也不为过。
宋教仁像
1913年3月20日晚上10点45分,上海沪宁火车站检票处。
准备登车北上的宋教仁伸手去接检票员剪过的火车票,突然一声沉闷枪响,子弹射入他的右侧腰部。
28个小时之后的22日凌晨4点,在沪宁铁路医院,宋教仁不治身死,时年31岁。
守在遗体旁的黄兴、于右任、陈其美等失声痛哭。
隔天,宋教仁出殡,上海两万人参加了他的追悼会;
不仅上海,北京、南京、湖南、湖北,无数个地方都举行了追悼会。
中国南北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报道他的死讯;
全国的名流,乃至普通的读书人,都在给他写挽联、写祭文。
在江苏常州的一所小学,国文老师给孩子们出作文题《祭宋教仁》,孩子们不懂啊,老师忍痛给他们讲宋教仁怎样怎样……
整个初生的民国,无论爱他的、恨他的、喜欢他的、厌恶他的、支持他的、反对他的……,全都被包围在一个巨大的痛苦中。
人心之痛,不仅为失去一个年轻的英杰而痛,更为即将可能被掐灭的共和政体而痛。
因为宋教仁此次北上入京,就是要去组建一个责任内阁,一旦完成,中国就将进入一个政党交替执政的良好格局。
而现在,他死了,偌大的中国,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担当此任。
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派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双方都再也没有耐心沿着稳健的步伐来推进共和。
历史向好的路径,被生生折断。
我们首先来搞清楚,宋教仁主张的责任内阁是怎么回事,以及他为什么要倾尽全力推行责任内阁。
内阁制是相对于总统制来说的。
总统制以美国为蓝本,国会、最高法、总统三权并立,相互制约,行政权归总统。
内阁制以当时的法国为蓝本,宪法之下,议会起主导作用,由议会推举出来的政府行使行政权,总统作为一国元首更多是象征意义。
内阁制与政党政治紧密相连。
宋教仁主张,要在全国的政治层面形成两大竞争性质的党派,通过定期选举,某个党派如果在议会中占据多数席位,该党派的领袖就可以经由议会推举担任内阁总理,进而组建政府部门,行使政府权力。
在野党则行使监督权。执政党与在野党通过选举竞争来决定谁上谁下。
这种内阁之所以被称为责任内阁,乃是一国权威在国会,内阁总理直接向国会负责。
从本质上来讲,无论是总统制还是内阁制,其核心都是指向共和的。
区别在于,行政权究竟是归于总统还是总理。
当然,基于当时中国的特殊性,它们还有一个细微区别,我们在后面论及。
既然本质上是一样,那么宋教仁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力气去推行内阁制呢?
难道是因为有孙中山和袁世凯在,总统无论怎样都轮不到他,他就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当上总理并抓到实权吗?
答案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但宋教仁这么做,的确首先是有虚总统之位的初衷,或者很直接地说,他要虚未来的孙中山和袁世凯的总统之位。
宋教仁这么想,是有他的道理的。
毫无疑问,在革命党这一边,孙中山的权威无人能及,以当时宋教仁的资历,不要说孙中山,就算黄兴的影响力也远在他之上。
1905年,中国同盟会在日本成立前后,宋教仁与孙中山相识并共事。
同盟会成立
虽然年轻,但凭着过人才干,在同盟会内部,他的影响力居于老三的位置。
在共事的过程中,宋逐渐体察到了孙的难以相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孙不是一个开诚布公、虚怀若谷的人,不仅如此,做事还专制跋扈。
这不单单是宋教仁的看法,黄兴、章太炎、陶成章、张继等与孙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特别是章太炎和陶成章,曾一度掀起浪潮,要撤换孙的同盟会总理职务。
好在黄兴做和事佬,尽管他也看不惯孙,但他顾全大局,处处维护孙的领袖地位。
基于长期以来的思考,宋教仁认识到,总统制一旦跟一个人的专断性格结合到一起,就有可能造成独尊危局。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宋教仁积极筹划和推行他的政体蓝图,在当时他主持或参与制订的临时性法律文件里,他把他的内阁制构想给糅合了进去。
武昌起义爆发两个多月后的12月25日,孙中山回到国内,第二天讨论政府组织方案,孙众望所归被推举出任临时大总统。
但当宋教仁提出采用内阁制时,遭到孙的强烈反对。
事实上,在当时的场合下,几乎所有的代表都反对,因为所有的代表都拥戴孙。
在后来的政府组阁中,宋被排除在外。
但有意思的是,到1912年2月南北和谈成功、清帝退位、孙中山遵守承诺将临时大总统之位让给袁世凯之后——
革命派组成的参议院拿出来一个《临时约法》,这个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具有宪法意义的文本,将宋教仁的内阁制思想全部体现在里面,意图以此来约束袁世凯。
这真是所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孙要是从担任临时大总统第一天起,就把自己置于采用内阁制的《临时约法》之下,等到袁来上任,内阁制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过渡过去了吗?
好了,我们现在来回答总统制与内阁制的细微区别,这个区别放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总统制下,总统是国家第一号人物,如果赋予他行政权,他本人又有专制倾向,那么几乎没有力量来约束他。
而在内阁制下,总理再有权,他的地位都只能居于总统之下,他要有什么恶行,很容易被换掉。
内阁制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必须是在议会中占多数席位的党派领袖才可以出任总理。
至于总统是什么党派并不重要。
在当时,的确只有孙中山或袁世凯才具备担任总统的权威,但在南北和谈成功后,总统之位由且只能由袁世凯担任。
孙中山具有大权独揽的倾向,袁世凯就更加偏执于独裁。
袁世凯不是基于自己是某个党派的领袖,而是因为手握北洋重兵、促成清帝退位而登上总统之位的。
一句话,他就相当于天然总统。
如果采用总统制,他不会因为某个党派在议会中占据多数席位就按该党派的意志施政。
而采用内阁制,他的个人意志的影响力就会尽可能被降到最低。
很显然,依照当时的现实,内阁制能走向共和,而总统制则未必了。
我的这番分析,不知是否足以让列位看官明白?
我们一定想知道,宋教仁那么年轻,何以会对政体制度跟中国现实相结合理解得那么透彻,且几乎可谓当时中国第一人?
宋于1882年出生在湖南桃源,三代习儒的家族让他早早得以进入私塾读书。
1903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考入武昌文普通中学堂,这所学堂是张之洞创办的湖广大学堂的下属学堂。
在这里,他开始了解国家大势,并结识了黄兴、陈天华等革命派。
1904年,黄兴在长沙成立华兴会。这是继孙中山的兴中会之后的第二个革命团体,宋教仁全程参与,并成为其中的骨干。
华兴会成立,左一为黄兴,右二为宋教仁
华兴会拟定当年11月慈禧太后生日时举行起义,结果事情败露,宋教仁和其他骨干成员先后流亡日本。
可以说,在到达日本之前,宋教仁还只是一个纯粹的种族革命者。
到日本后,他对革命的理解不仅在内涵上更丰富,在愿景上则把革命成功后的建设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他选择攻读法政专业,因为他认识到,用新的政治制度代替旧的专制制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学这个专业,就是为了将来的建设所用。
所以,他此后的行动,处处都体现出着眼于“建设”这两个字。
他研究各国的政治、法律、官制、财政等,翻译了日、英、美、法、德、匈、奥等国的宪法文本,在这个过程中深刻比较各国制度之异同。
1905年,慈禧太后开始搞立宪。
宋教仁发表《清太后之宪政谈》,从权利、义务与人民监督三个方面批评清廷立宪的虚伪性。
在日本,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创办了《二十世纪之支那》报,大量撰写各种政见时评。
正是因为他所造成的影响力,同盟会成立后,这份报纸改名为《民报》,成为同盟会的机关报。
《民报》创刊号封面
在同盟会,他虽然只担任庶务干事一职,但因为孙中山不管事,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来代行其事。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组织和协调能力得到大力施展。
他有意识地去参加各种辩论,特别是加入秋瑾组织的演说会,使得他的演说才能得到大大提高。
在当时的革命党人看来,他演说的鼓动性并不亚于孙中山。
宋教仁致力于宪法实践。
1911年4月,黄花岗起义爆发前夕,他带着起草好的文告、约法及中央、地方制度建设的文件奔赴广州,期待事成后即发挥作用。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
他赶到武汉,力主组织中央临时军政府,并起草《鄂州约法》用以指导军政府的建设。
该部约法里,负责政务的政务委员之职,已具备内阁制的雏形。
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成立。
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时与同僚合影
因为力主内阁制而遭到普遍反对,宋教仁未能进入政府组成名单。
但在后来成立的法制局中,他被任命为局长。
在这个短暂的局长任上,他拟定了《中华民国临时组织法草案》,内阁制构想在里面得以充分体现。
这个草案被参议院认为是越权之举。
但有意思的是,在袁世凯担任临时大总统之后,参议院出台《临时约法》,里面的内容几乎照搬《组织法草案》。
在后来的历史叙事中,人们总认为,是孙中山指示宋教仁起草了《临时约法》。
事实是,宋教仁只是被动而又间接地完成了这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宪法文本。
我们再回过头来梳理几个革命派人物,看有没有谁能代替宋教仁的角色。
孙中山最早鼓动革命,声望卓著,但其“三民主义”的路线图并不足以指导具体的宪法实践。
黄兴一向忠厚笃实,冲锋在前,但属于“秀才造反”类的传统知识分子。
汪精卫神采奕奕,但华而不实。
至于其他人,皆是属于“破坏”有余,“建设”不足之辈。
唯有宋教仁,他吃透了各国宪法精神,深刻体察民初局势,又热衷于实际的政治实践。
他的重在建设的超前眼光,使他成为当时带领这个国家走向共和的最佳人选。
可以说,宋教仁是中国近代“阳光政治”第一人。
他磊落坦荡,从不参与勾心斗角;他执着于他的政治理想,从不计较职位高低或挫折失败。
因为误解,他被很多人认为一门心思就是想当总理;
他曾被同盟会元老之一的马君武在会议现场打得眼睛流血;
他曾被一群同盟会女会员围着扭打……
紧随孙中山的马君武
尽管如此,他总是坦然面对,耐心解释,矢志不渝。
《临时约法》出台于1912年3月,按照规定,国会选举要在该法颁布10个月内举行。同盟会要想在参议院选举中胜出,前提是必须组党。
自从民初党禁开放后,各种党派如雨后春笋,据统计,最盛时,政治性党会达到312个。
那时,最大的党派是共和党,党魁是黎元洪,主要成员有张謇、梁启超等维新派,他们顺应袁世凯的要求对抗同盟会。
共和党和其他党派纷纷成立的时候,领导了辛亥革命的同盟会却还没有改组。
此时,身为党魁的孙中山醉心于修铁路,黄兴乐于给孙打下手,改组的担子就只能落到宋教仁头上。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宋教仁又一次凭着一己之力,完成了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的大业。
1912年8月,国民党成立,孙中山被选为理事长。
因为孙无心党务,宋教仁被推举为代理理事长,宋成为国民党的实际领袖。
由此,一个国家、两个大党的局面形成。
宋教仁造党的目的,是为了接下来能制定出真正的共和宪法,能确立纯粹的政党内阁。
至于究竟是由共和党还是国民党来组阁,那是第二位的事情。
但选情太有利于国民党。1913年3月上旬,国会选举揭晓,国民党以绝对优势获胜。
这意味着宋教仁组阁板上钉钉。
那之前,宋教仁回了一趟阔别多年的老家。
还没赶上过春节,他即启程东下,先后在长沙、武汉、南京、上海、杭州等地发表演说,刮起一股“宋教仁旋风”。
宋教仁演讲
在杭州,他登临有名的南高峰,写下一首壮丽的诗篇,结尾一句是:
海门潮正涌,
我欲挽强弓。
1913年3月中旬,袁世凯邀宋北上,共商国是。
谁能料到,3月20日晚,在他就要跨上列车之时,会被一颗子弹击中呢?
这颗子弹究竟是哪一股政治势力射出的,小普不想在这里讨论,这也不是本文的主旨所在。
事实上,宋案至今仍是一个悬案。
普君想说的是:
宋死后,国民党在国会里依然占据多数,民初的司法独立也依然存在,国民党本可以通过合法途径,在体制框架内制衡袁世凯,解决宋教仁案。
同时可以另外推出自己的代表来完成组阁。
如此,共和的道路未必不能重启。
但孙中山没有这样做,而是拉起了“二次革命”的大旗,要用武力跟袁世凯对决。
从此,那个可以和谈、可以妥协的民国死了;
内阁制死了;
共和死了。
数十年军阀混战的序幕由此拉开。
据载,宋教仁生命最后的几个小时频频呼痛,惨不忍闻。
而在他身后,他的国家却因他的死承受着百年剧痛。
宋教仁墓
天问:
上天把建设新国家的宏图给到了宋教仁,却为何还没有开始,又要以这样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给收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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