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很长,聊到的话题很多,民谣、乔小刀的情感和他所有的秘密,他各种各样的不靠谱,但主题只有一个:小房子。他已经做了100多栋小房子,有的长在树上,有的半藏在土里,绝大多数都有轮子,是一栋栋可以移动的房子,它们可能是你见过最有趣的房子。他说不管一个人多有钱,住在多大的房子里,最终都希望有一座自己的小房子。

2007年五·一,在迷笛音乐节上第一次听到乔小刀和侄女乔木楠组建的大乔小乔乐队的现场演出,声音资质和技巧都不算好,但现场就是很好听,纯净、抒怀,“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两个月后,他们第一张专辑《消失的光年》发布。从此,专辑里的十首歌长期在随身携带的MP3里循环播放,还自作多情的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论坛里推荐这张专辑,被当时《北京不眠夜》的主持人刘阳采纳,那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央广播放。

5年后,他们的第二张专辑《渔樵问答》发布,仍然很好听,歌词也好,“大雨滂沱,与泪交错,沉落的晚霞盛放沉默;抖一抖天上啰嗦的银河,有无意的星辰滑过”;“船一靠岸,惊若波涛,淋湿的行程,扔掉空山音”……仍然长期循环播放。

再然后,他们消失了,几年没有音讯。直到去年一篇网红贴的出现,说他去了云南,做起了木工,但是不再接受采访,真可惜呀。

一周前,忽然有事去丽江,而且正是乔小刀所在的束河,临上飞机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束河的好友代问一下,竟然答应了,而且明天一早就要去北京,让直接从机场去工作室。

完全始料不及,我的印象还停留在10年前迷笛音乐节的现场,没时间准备了,就硬着头皮去吧。

▲民谣时代的大乔(乔小刀)和小乔(乔木楠)。

工作室在荒郊野岭,无路通行,所以需要他开车来朋友的客栈处接。破车,小个头,工人一样的衣服,笑笑说走吧。

客栈已然在城郊,还要从那里往城外开,车上很沉默,他说已经止语5年,现在不会说话了。20多分钟后,一大片芦苇地出现了,芦苇地中散落着一处处颜色鲜艳、造型各异的小房子和车子,有的长条状,有的圆筒状,有的尖角状。太阳很好,我说坐外面聊吧,于是搬来两把椅子和一袋橘子,像两个乡巴佬一样,坐在芦苇丛里聊了起来。后来索性坐在地上,一边吃橘子,扔橘子皮,一边说话。慢慢的,他开始恢复记忆,恢复语言功能,越讲越畅快。

大风把芦苇丛吹到又扶起,两小时后,暮色四合,我们转战到一个高脚屋里,他烧开水,找别的水果,我们吃了第一根香蕉,第二根,第三根,水开了又凉了,外面风声鹤唳,流浪狗在门口来来回回进出无数次……他越聊越兴奋,一会儿掏出正在学习的琴谱,一会儿掏出手机里新写的歌词,简直手舞足蹈,他说过去5年没有说的话,都在今晚说了出来。

又两小时后,我说不得不上厕所了,厕所在很远处,要不就在芦苇地里方便吧。已经夜里九点,远处村子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天上的繁星多得挤不下,芦苇地里的彩色房屋都已沉入无边的黑夜里。这里好像与世隔绝。

▲束河郊外工作室的名字也叫“消失的光年”,这里也是他实践各种小房子梦想的试验地。

开车去丽江城里吃晚餐,他说就象山市场旁的丽江腊排骨把,去时人爆满,我们聊到所有客人都散场,老板为了回家提前过来收了钱,只剩下三个员工在旁边打着盹儿等着打烊。

6个小时,在我毫无准备,而他对我毫无知晓的背景下,我们聊聊整整6小时。临别时,他频频道谢,说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聊天,一度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了。事后看他文字,这样一个毫无章法,像周伯通一样疯癫痴狂的人,写起文字来,竟然安静、温柔、克制、虔诚谦卑:

“我还在不断修行。这几年最大的感情是时间,当我拒绝讲话,拒绝接电话,拒绝与人来往,每一天的时间都专注的留给自己。并,那一刻,每一块木头,每一颗钉子,每一本书,每一次实践,都会统统发光,照亮迷茫,照亮那些曾经的失败。没有那些,就不知道现在是多幸福。时光每一秒都在消失,只有内心的美好,永不消失。”

歌词是文字的房子,建筑是木头钉子这些物料的房子,不论文字的房子还是物料的房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房子的梦。

行李&乔小刀

【北京民谣歌手逃到丽江做木工】

行李:机场来的路上把你在《一席》的演讲看了一遍,讲你在云南用废品材料造房子,你是怎么想到从北京跑到云南来的?

乔小刀:我觉得我还有很多潜力没有挖掘出来,可能需要换一个新的环境。现在来看,我做到了,我觉得挺厉害的。

行李: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北京?

乔小刀:人之所以会进步,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环境,一个是环境上的人。北京已经没有空间让我发挥想象力,但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学习,我要学习种地、学习种房子……北京不允许。

行李:为什么选择云南,而不是四川、西藏、新疆,或者你的家乡?

乔小刀:这可能就是老天爷的指引。本来是去大理,在那之前,我认识很多人,特别愿意应酬和交际,但现在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活法,要彻底颠覆自己。可是在大理,走在人民路上,时不时就会碰到个人,碰到个饭局,我觉得还要再躲,一定要躲到完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行李:丽江不是更吵吗?

乔小刀:吵是别人的事,这里没人认识我。你要做成一件事情,全神贯注很重要,集中力气,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上面。要做木工,你就踏踏实实的,音乐全部滚蛋,朋友全部滚蛋,所有一切都要远离我。不专注,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一知半解。过去我的生活是每天接50个电话,每天处理10个朋友之间的事,时间都给了别人,哪有时间给自己?我现在要把真实的自己找回来,我需要平静、安静,需要没人找到我。

行李:你做木工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有的?之前唱歌唱得好好的。

乔小刀:刚到丽江时,特别不喜欢这儿,吃也不适应,喝也不适应,连个像样的书店都没有,甚至展览馆都没有。不知道干什么,反正没有工作嘛,就慢慢琢磨木工活儿,一直到现在。

行李:第一笔单就是网上盛传的你太太那间12平米的咖啡馆?

乔小刀:算是吧,其实只是实践。一开始没有那么大实力,只能租半个院子,用来存放收回来的旧木料和工具。后来我爱人说,乱七八糟的,都没地方坐,于是我就想要不收拾一个坐的地方吧,也当自己练练手。反正没有客户,就把我爱人当做客户,就有了后来的网红帖,12平米的咖啡馆,从此就上瘾了。

▲为爱人建造的12平的咖啡馆,这是他做的第一个“房子”。

行李:你们两是怎么认识的?

乔小刀:2012年在丽江的Coart艺术节上认识的,就是李亚鹏他们做的那个,之后就在一起了。

行李:她之前是你的歌迷吗?

乔小刀:我不知道,她没说,也没承认过。

行李:反正后来成了你的“客户”。

乔小刀:是的,后来就结婚了。结婚后给她做了一辆婚车,以及束河的咖啡馆兼餐厅“消失的光年”,本来也只是李亚鹏他们帮忙找的,没想到她把那家店做得非常好,于是又有了现在古城里的两家新店,现在全年都有她的工程。

▲为了给爱人设计一辆不一样的婚车,于是有了这个作品,他也因此被请去警察局喝了三天茶。

行李:餐厅全是你设计?

乔小刀:对。不过除了她的餐厅,这几年外地活儿也接了很多,所以音乐、演出、采访都是不可能的,就一心一意做木工。

▲为爱人建造的第一家餐厅“消失的光年”,位于束河古城。

行李:你这样非常规的木工,外地人怎么找到你的?

乔小刀: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总能找到我,河南、山东、柳州……而且我还特别挑客户。客户必须接受我两个条件:第一,没有图,我也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第二,先付全款,然后我再帮你想。两个条件答应了,什么事都好谈。

行李:这条件太苛刻了。

乔小刀:我最可贵的就是思想,永远在建立新规则,就像这两个条件,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人接受的,一个设计师,不给客户图纸,而且装修就是明码实价的,每平方多少钱,但我定价格就是看心情,论个儿,而且特别贵。如果真的按平米算的话,我可能比任何一个装修公司都贵出上百倍,超级离谱。比如做一个餐厅,我其实只是看了一眼就瞎报价,喊100万,本来只是吓唬人,因为不认识嘛,又不了解,特别不想做,结果人家就直接付了,搞得我特别尴尬,只能做下来。

【唱了10年歌还不会调琴弦的歌手】

行李:这么离谱,万一没人找你怎么办?

乔小刀:不会的,我做过服务业,知道怎么样把一件事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好。到目前为止,我做了这么多客户,反馈都挺好,有的是持续合作。因为我建立新规则,会遵守它,偶尔也会打破它。比如别人给我这么一大笔横财后,我会拿出很多额外的钱来帮助别人。有时做完设计后,别人觉得好,但我觉得不够完美,就会再花大量钱往里填。商业规则是商业规则,但是到我这儿一定会被打破,否则就不是我了。

你看我之前做音乐,但直到今年录新专辑时才学会了调琴弦,过去我从来不调,因为那不是我的规则,乐器只是我的装饰品而已。我从来不会,也不懂节奏。春节之前,我的吉他手和录音师全来这儿排练,真的是拍大腿:“刀哥,这么多年了,你在音乐上取得这么多地位,但是你一首歌里竟然有莫名其妙的6种节奏!3/4转4/4,4/4变2/4,2/4里面怎么还有6/8?而且C调突然间会换成F调?”我特别想说,这就是我,你们不要改,但没办法,他们必须改,C调只能是C调,C调里不能有F调。他们常拿大师压我,说巴赫、贝多芬都是卡得死死的……我都尊重他们,只是偶尔会争执一下。现在我的新专辑非常准,非常对,但我自己录完以后会觉得哪儿不对。

行李:不会(调琴弦)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忽然想到要学?

乔小刀:因为我不把这些东西弄准了,他们编不了。我要把我的弹法告诉他们,他们再复制。对我而言,身边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乐器,你把芦苇杆捡起来,在手里揉一揉,碾碎;把树叶捡起来,吹走;比如我搓手掌……万事万物,它们全都是我眼中的音乐和节奏。我不喜欢那些规则,你看我们眼前的这座房子,我从来不去想它会不会倒。

行李:是觉得倒了没关系,还是它肯定很牢固不会倒?

乔小刀:因为那不是我的规则,有人问我力学,我从来不研究,只要不倒就成立。就好比一首歌,只要弄出来了就是歌嘛,你管它用什么方法?有的人在音乐学院进修20年才开始创作,有的人与生俱来就会。我从来不考虑太多,要考虑太多,就会成为我的思想障碍。

我现在号称做建筑的,大大小小也做了将近100栋房子了,但我不敢把自己称作木匠,离“匠”字至少有10年到20年的距离,我一直说自己是个木工。而且我绝对不碰家具的,因为任何设计师都会盯着一个木头怎么做,一个家具怎么做,一把椅子怎么做,一张桌子怎么做,我绝对不碰。

▲大大小小的房屋,已经建了100多栋,但还不敢称木匠,充其量只是个木工。

【第一栋房子:密集风】

行李:你就是做建筑物?

乔小刀:直接从房子开始,这个他们就不会了。我到丽江后,发现天啊,全是敌人,那些鹤庆的老木工都有30多年经验,人家那榫卯,人家那工艺,人家那断手指头的经历,你怎么跟他们拼啊?但你要用一年的时间超过他们30年,还要超过他的价格,怎么做到?肯定是破坏规则。

我在古城里给人装修客栈,第一个作品就直接做了一个北欧风格的,全是有颜色的,所有老木工都不会,觉得我很厉害。

行李:你完全在规则之外,他们不会看不惯吗?

乔小刀:一开始肯定看不惯啊,钱是老板出的,老板的手下有15个木工,我负责设计,指挥他们干活,他们说做不了,不做,我只好自己亲手做了。做到最后,他们服了。现在很多老木匠都是我的手下,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乖乖做什么,但是我反过来对他们毕恭毕敬。

行李:对他们来说,你就是异军突起,但是他们做你的东西也要改变很多思维才行啊。

乔小刀:任何一个超过20岁以上的人的想法我都不会去改变,他的世界观已经建立,很难说服,何必去说服?尤其是老木工,都快50多了,所有的观念和经验全被禁锢得像个监狱一样,你干嘛去破坏啊?你错就错到底,千万别改。

行李:他们在你这里能做什么?

乔小刀:有时候做大项目,一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就需要组合团队。比如有一次我和人赌100万,10天做10栋房子。后来我赢了,做了12栋,当然就调集了15个人。

行李:在哪里?

乔小刀:现在不好意思说了,都很破烂了。你想,一天做一栋,质量是什么样?当然这个赌也就成一个笑话了。

行李:刚才说的古城里的客栈,是你做的第一栋房子吗?

乔小刀:对,老磨坊客栈。

行李:他怎么会找你做房子,之前又没做过?

乔小刀:之前他只知道我在音乐上的东西,他会联想,觉得我做建筑也行,隔行如隔山,但隔行不隔理嘛。我很诚实的跟他讲,说这是有风险的,因为我没干过,但他有信心,这个对我很重要,他也遵守我的条件,中途也不回来看,不干涉。

行李:真是优质客户。

乔小刀:是的,我之前没什么经验嘛,但是尽量当创作去做。我理解的房子就是6个面,天、地、东、南、西、北。如果再没钱,就找两块板,做成A字形房子。如果再没钱,找一面墙,再用一块板,这是我的狗窝。什么风啊、力学啊,上下水都没考虑。但我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了个实验,我并不是打没有准备的仗。那是2013年快到秋天的时候,那帮老木工全在旁边看,没一个帮我,后来我搞成这样,他们就服了。

▲很多技术活儿没法和老木工比,那就比上色吧。

行李:效果很好?

乔小刀:是的,后来成了著名的免费拍照景点。如果我的东西做完以后,经过的人没有拿出手机来拍照,我就会退钱给对方,因为做失败了。现在是微信时代,大家拍照都是三张:第一张,拿出手机来拍张远景。第二张,特写。第三张,把手机翻过来,自拍。它是一个宣传品嘛,你做的东西要有传播力,我的作品就是媒体作品,或者是媒体的背景工具,有这个背景,而使当事人觉得自己的身份很荣耀。所以我不能做日系的东西,太素了,我做超密集的,我现在的作品统称为密集风格,无论你会不会拍照,你从哪个角度拍,都好看,而且你要是仔细看,哎,原来里面还有细节。

行李:是够密集的。你这个房子上还有个向日葵灯?

乔小刀:就是这样,你刚开始看的时候看不出有个向日葵。

行李:上面还有一个鸟笼。

乔小刀:所以这些细节就是我要花心思想的,怎么让人拍照。你要做得很好,没那么容易,也别强调自己是天才,真的是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一定没有别的路,都得靠日以继夜的熬夜和白发苍苍换来。

▲这就是我们那天聊天的背景,他的书房:清风。仔细看,会发现很多第一眼会忽略的细节。

【每根白头发都要算钱】

行李:所以木工之路就此展开了?

乔小刀:对,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在丽江做这个东西,有的就从外地飞过来找我。但是头三年都不敢接,因为不会,不知道怎么接,到了外地要住酒店,还要吃饭,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在哪儿买材料……很多很多问题。

行李:那后来接的第一个外地单是什么?

乔小刀: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人家飞过来,我说了一个很高的价,人家直接付了全款,我们就开了个先例,去了一趟河南(濮阳),做了一个多月,是一间餐厅。

行李:那是怎么解决刚才担忧的那些问题的?

乔小刀:钱全部能解决,有了钱还担心什么?而且那么多钱,足够你造了。很多人说我挣黑心钱,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每个月贴多少邦迪,我的团队每天都有人在受伤。在柳州,我们下雨的时候施工,有人从脚手架上人摔下来,头朝地……;我们的电焊工被电打到,直接被电了个跟头甩在地上……没有人为我们的付出买过单,也没有人提这些事。但我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花很多额外成本是别人不知道的,我必须让我的团队住得特别好,吃得特别好,去年参加一个活动,我要求必须给我们配一个专车,你别觉得我们是木工,我也不会觉得他们是我的徒弟,那都是我的老师们。

我特别强调安全意识,如果空谈梦想,但身体受到致命的危害,梦想就连个屁都不是……很多人不理解,他只看到料钱和人工钱。对我来说不是这样,我每根白头发都是要算钱的。我强调我的思维、我的想法、我的创意,中国人不愿意为这个买单,我必须要改变规则。而且我直接告诉他们,我给你们做东西,材料钱全是免费的,人工钱全是免费的,但是你用乔小刀这个人,他就值这么多钱。我到现在为止没有跟任何客户算过人工多少钱一天,从来不算,这是我的规则。

▲这些充满奇思妙想的小房子,像孩童们彩色的梦,为了造这些梦境,乔小刀搭进去的是无数个创口贴,还有白头发。

【所有慢时光,所有浮躁和虚荣都滚蛋】

行李:这些年做木工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乔小刀:就是不说话,专注。我以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但是从来没实践过。这几年做木工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专注的厉害,这两个字实在太厉害了。

行李:你从之前那样一个社交圈进入现在沉默的状态,中间的转变困难吗?

乔小刀:不困难,只要你没朋友,周围没人,你跟谁说话啊?何况我很忙。

行李:最开始你都没什么客户,那个时候忙什么呀?

乔小刀:练手艺啊,你每天需要找材料,捡垃圾,今天你想做个台灯,那就去找,不能光想啊。今天想用草编一个草垫子,你要找草啊?所以我相当知道一个人迷茫时该怎么办,就让自己动起来,忙起来。人家8小时,有个午休,你必须变成16小时。16个小时不是说你在那儿悠闲地享受慢时光,丽江号称慢时光,我来到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只要喜欢慢生活的人全部滚蛋。

我到丽江后比在北京还忙,但是我只忙这一件事,原来是一天要忙很多件事,最终都没什么好结果。因为专注而做出来的东西,有我最大的收获,也有好的结果,这个结果值得与人分享。你如果工作不顺了,甚至是生活不幸了,如果不怕输的话,你可以再赌一次,完全可以颠覆,重新再来过。但前提是你不能偷懒,反而要拿出十几倍的力量,不能找理由,什么我老了,我没钱,我现在家庭缠身,我现在有孩子,我现在工作太忙……全部必须干掉,否则的话就别在那儿聊“颠覆”,只能老老实实重复你现在所有的东西。

行李:如果这几年没有专注,是否也就没有你做的这些木工?如果不做木工,是不是也很难这么专注?

乔小刀:它们是前后关系,没有专注就没有后面这些东西。

行李:你干活的时候别人可以跟你说话吗?

乔小刀:工作室有几个规定,全年不能说话。“止语工作室”,谁都不能讲话。除了工作必要的,比如这个多长,多高,没有人在这儿聊旅行,那是要罚款的,没有人突然坐这椅子上抽根烟,绝对不可能的。

行李:所以我们今天犯忌了呀。

乔小刀:是呀。

行李:你爱人会来这里吗?

乔小刀:我们住在新城,她要求生活品质,嫌这儿太破,基本上很少来。

行李:这也挺好,这样你们的止语才能实践。

乔小刀:主要是来这儿会划坏她的车,因为她的车很贵,不像我的破车,几年都不会洗一次。

行李:没想过要换辆好车吗?

乔小刀:那种浮躁和虚荣已经远远滚蛋了,如果放在5年前,我可能还会要那个身份和标签,现在对我来说,我即便开着最好的车也是垃圾车,因为每天要往车里装大量破烂、废品,各种各样甚至是像屎一样的东西,好车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行李:回家后爱人会要求你洗手洗脸才能进屋吗?

乔小刀:原来基本上是每天回去满身油漆,这两年稍微好一点。从去年开始,我参与的劳动少了,现在学生们都非常厉害。

▲和爱人漫步晚霞里。这张图盗自他朋友圈里,他的配文是:“四年前,我负债累累,你并无埋怨,带我归宿他乡,此后闭门修炼,研习木工。一年后还清债务,第二年给你买了奥迪,第三年给你建了咖啡馆和餐厅,今年是第四年,再送你一套大别墅。就当我在炫耀过往。在最低谷时,只有一个你微光照耀,就是那束光的温暖,指引我还你一个太阳。”

【如果太帅,就不能洗澡,不能洗脸,不准换衣服】

行李:学生就是那些老工人?

乔小刀:没有老人,老木工只是偶尔在大项目上帮一下,我工作室平均年龄都是1994年后出生的。

行李:这些学生从哪儿来的?

乔小刀:微博上给我留言,发一篇特别诚恳的信。我现在属于那种老司机嘛,你的字里我就能看出你的性格,你肯定也能这样,见字如面嘛。每次发微博说需要一个徒弟和助手的时候,都有三五百人写信来。

行李:1994年的孩子,止语对他们来说困难吗?

乔小刀:怎么讲呢,我现在之所以不会说话,就是因为有特别能讲的人来我这儿。比如有一个从美国跑回来的,18岁就把婚结了那种人。来了就讲投资啊创业啊,他来的时候根本不是在工作室这儿见的我,自己百度找到餐厅,自己花钱在那儿吃饭,跟大爷一样,苹果笔记本一摊开。我说你今儿不用结账了,结果单已经买了,很牛逼那种,一副老板的状态。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说想要在这儿学习一段时间,我说学习的话就不能穿成这样,你明天去试试吧,不一定能行呢。反正是每天给他上一课吧,每课把他说哭,然后我就不说了。

行李:是人生课还是专业课?

乔小刀:修养、礼貌,完全没礼貌,完全没修养。在美国念书,你想想,培养出什么样的庸才?连狗屎都不如,我就指着鼻子这么骂他。

行李: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赶走,而是以这种方式来救助他?

乔小刀:他是逃到我这儿来的,从美国跑回来,他妈都不知道。后来他妈气得不行,说要跟他断绝关系,但是听说来我这儿,说太幸福了,好好锻炼他。我不允许洗澡,不允许洗脸,不允许换衣服,因为他长得太帅了,真的太帅了,就韩国小帅哥一样。

行李:他做到了吗?

乔小刀:做到了,后来脸上跟长了鳞一样,所以不允许讲话这都变得很次要了。因为他是北京人,不适应云南的冷,在淘宝上买了一个加热器。被我知道了,我说你冻死没有?他就愣住了。我说你死了没有?我重复了一下。我说你到底死了没有?他说没有。“不允许用。”这里晚上很冷,因为住花马街那个院子里的平房嘛,只有10多平米,单间。

我说你在这儿学了那么多本领,为什么不用?咱们刚学完用壁纸粘墙,想想风从哪儿来?因为丽江都是木头门窗,肯定是窗户门窗漏风,我说壁纸我免费提供给你,工作室有的是。再从工作室偷一把刷子,这事搞定了,先把根源解决了。

第二,如果门窗堵住了,风从哪儿来?再想。四面墙不可能来风,天上也不可能来风,都被堵上了,地面是冷的,因为这是平房。去市场,平均20块钱一条电热毯,买两条铺地面,工作室有特别漂亮的草席,往电热毯上一铺就是地暖。他从小就因为他妈一有事就拿钱解决,给钱给钱给钱,在我这儿除非你已经要死了,再拿钱解决,否则你就要用智慧和你的方法,和最少量的钱。这个加热器到现在没敢开封。

行李:他是一个可塑之材,没有被骂走。

乔小刀:因为他走不了,在我这儿锻炼的孩子,我的条件就是死了我不管,因为你同意在我这儿训练,我要迅速让他成才,颠覆他十几年所有的审美,所有的教育理论,让他立刻成材。第二个条件就是断绝联系。

行李:手机都没收?

乔小刀:手机我是直接给他扔水沟里了,因为吃饭的时候看手机,吃饭我们也是不允许说话的。除非是问这个米熟没熟,这个菜热没热。后来我就问同事,我说晚上回去怎样?哎呀,晚上回去跟他们聊得可欢了。

我说白天我是你的老师,晚上回去自己找个老师。他说老师在哪儿?我说你看古人岳飞弄四个字在身上,那四个字就是他自己的老师,永远告诉自己要精忠报国。鲁迅就在桌子上刻个“早”,提醒自己勤奋、早起。你就在墙上写四个字:我是傻逼。写得大一点,进屋就告诉自己,我就是个傻逼,不要说话。你说的所有话和现在诞生的所有想法,都是傻逼的想法,你年纪太小了。你既然跟我这么一个老司机混,就好好学沉默。我说你现在跟我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了,用不了半年,你妈就忍不住了,坐着飞机把你接回去,你在我这儿能训练多久?你还不好好珍惜这段时光?

▲每一个花枝招展的爱徒可都都被乔小刀使劲儿的调教过呀。

【当所有问题都找不到答案了,沉默就是终极答案】

行李:为什么沉默这么重要呢?

乔小刀:其实我现在都没有资格说,历代的名人都说过沉默,任何事情没有答案的时候,沉默就是终极答案。

行李:什么都不要说。

乔小刀:对,哪怕人之将死,你遇到人生所有的问题找不到答案了,这就是终极答案。因为这样的年轻人现在没有方向感,一分钟可以有6个想法。刚来的时候我做个实验,我说你去拣垃圾,到处都是垃圾,他一会儿在这儿捡一块儿,一会儿在那儿捡一块儿……连个垃圾桶都不会拿,这个人的性格飘浮不定,你不让他沉下来,一辈子都干不成一件事。刚来的时候,他说自己会做3D打印机,第二天让人家买机票,说我工程师过来。工程师17岁,我让他俩一起捡垃圾。工程师写软件的,踏踏实实捡垃圾,捡完之后还会分类,桔子皮归桔子皮,塑料归塑料,木头归木头,还发现了很多抹布。

行李:捡垃圾就能看出人的差异来。

乔小刀:对,这说明这个人干事一定能成,因为他一个锤子钉的钉子一定会坚持钉,那个人就是这儿钉一个,那儿钉一个,一生都干不成一件事,一生都在折腾,而且是凭喜好和心情。我现在就在磨他这样的人,我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行李:一直不说话估计会憋坏他们。

乔小刀:也不是绝对沉默,你要打发无聊,肯定要放一些好的音乐。有的人英语不好,我说你们要为将来做准备,手上干着活,耳边听着新概念英语、德语、法语。

行李:德语、法语也听不懂,不是更无聊吗?

乔小刀:那就换,因为有很多网络电台,甚至有各种各样的搞笑段子,我们也会放郭德纲。

行李:用网络电台给他们放?

乔小刀:对,这儿是没有网络的,禁止用网络,但是有蓝牙。

行李:工作室还有哪些规定?

乔小刀:每个人必须自制交通工具,不然你没办法出去,这里有各种各部的材料组合。还有一个规定,不许画图,纸和电脑都不行,用脑子绘,直接让肉体和大脑进入空间,哪里是吧台,哪里是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应该是90厘米宽,2.2米高,2.2米是多高?你要立刻用手比划出来。因为很多人都已经在3D、CAD方面很厉害了,在学校里学的,我说你在我这儿就是学手和脑子,我这儿不教你电脑,因为你已经会了。他们的习惯性思维就是先回到图上看,画了那么一把牛逼的椅子,最后还是不会做。我就是直接去做,一个椅子就是四条腿加一个面。

我说将来你们都会走的,大部分人我都不会留下太长时间,我让他们继续闯荡,就像我当年一样,我当年就是靠不停地换工作才给自己积累了那么多阅历和知识,你坚守一个行业学不到东西,除非你只喜欢这个行业,你可以干一辈子。所以说我说你们走的时候,你既会软件,也会手工,你比任何设计师都厉害。

▲老乔,你确定这些自制的交通工具都能上路吗?

行李:所以你希望他们到这儿来学他们之前不会的东西?

乔小刀:对,关键是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迷茫。

行李:你最开始想要招学徒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意图吗?

乔小刀:开始我觉得我一个人足以抵挡所有的工程,觉得我一个人足够了,上窜下跳,接个灯、磨个水泥、铺个瓷砖、做个板凳都没问题,但是我爱人说你再逞强也逞强不过十年你就老了,她希望我只参与设计,但是尽量少的参与施工。这几年我逐渐在隐退,尽量让他们做。后来我发现这些90后的智商和基因比我们这些老一代人真的高出很多,很多东西一看就会,而且他们练着练着就比我厉害了,这是我必须承认的。

行李:他们只是需要点拨。

乔小刀:对,所以我也只能继续修炼我的设计和思维。现在我们分工比较明确,我以最快的时间把设计思路和想法拿出来,跟他们说一下。我们从来不开会,从来不讨论。我在说的时候,所有问题都想到过了,安全系数、承重系数、抗风力、抗电力、抗雷击,甚至是抗水灾、抗地震。所以他们现在也习惯性地不会提什么意见了,只是在做的过程当中会改一些我的比例。比如我要四格的窗户,他们觉得四格不好看,改成五格了,我从来不会说,那是他们的权力,在做的过程当中和我想的过程当中肯定会有误差的。

【最小的徒弟刚满4岁】

行李:真感动呀,还有古代师徒之间的遗风,你对学生有什么期待,像郭靖黄蓉娜娅桃李满天下,有个乔氏家族?

乔小刀:我觉得那是古代,所谓的桃李满天下都是后来徒弟自己悟出来的。我希望我的每个徒弟都比师傅厉害,他们肯定都会比我厉害,只是现在还不能够达到我的思想,需要时间和阅历。但是培养人而言,越早越好,不要超过20。现在我最小的学生只有4岁,我就要让他必须会所有的电器钻设备,包括电焊机,包括铁,所有的。我们所有的活动他都必须参与,不能因为你年纪小就偷懒。

行李:这个孩子哪儿来的?

乔小刀:我学生的孩子,是他自己主动把小孩送过来的,我很喜欢他。现在小孩一出生就全世界都知道了,你不用教都明白了,不像过去。那个18岁的,这个4岁的,都是我的老师。

行李:这个4岁小孩在这儿干什么?

乔小刀:我们干什么他干什么,我们量尺寸、焊接,他会给我们找电焊帽子保护眼睛,尽量让他看。我一开始就说,转变人的就是环境和环境上的人,如果你把这个小孩放监狱里就是监狱的小孩,把他放农田里就是农民,把他放在这儿,我们每天铺天盖地的工作,脚底下动不动就被钉子扎到了,会永远有一种防范意识,自觉就学会了,这个不用上什么课程,就让他看,千万不要刻意教他。这种小孩只要跟他一赌气,说你肯定不会用这个电钻,他立刻就给你用好了。因为小孩的脾气嘛,好逞强嘛。

▲有这么能倒腾的徒弟,当师傅的也不能省心呀,听说这爱徒不时也会满地撒泼打滚儿。

行李:学生中当地人外地人都有?

乔小刀:我从来不收当地人,当地的都挺富有的,不愿意做这个,而且当地人训不得,一训生气就回家了,跟父母一哭,老有依赖性。我们的学生每天回去都要学习,有的练书法,有的练其他,各自的强项一定要练到极致。我们有经费,所有关于你学习的书,买!只要你感兴趣就提出来。

行李:好师傅。

乔小刀:我们总共22个学生,大多人都已经出去自己单独闯荡了,平日不准联系,只有一个红包群,谁挣钱就往群里扔点红包,我挣钱也往里边仍,也不准多了,最多200块,分给20多个人。

【蜗居如果漂亮,也能骗到心上人】

行李:一般到什么时候会离开你的羽翼?

乔小刀:大部分离开我的主要原因特别搞笑,都是因为有了女朋友。

行李:在你这儿这么封闭,怎么找女朋友啊?

乔小刀:我们因为经常要去古城里做各种工程,比如我们“消失的光年”那个餐厅,对面就是“猫的天空之城”。因为我爱人跟他们老板特别熟,经常交流咖啡怎么做,一有交流就像一个会一样,动不动就是十几个人坐在一起相互介绍。

我还有一个玩笑的规定,但是也必须执行。原来我不是租了半个院子嘛,我现在把整个院子租下来,给学生们用,每个人都是单间,但是每个人必须自己做板凳,做床,做书架,做沙发,做台灯,并竭尽全力用我们所有边角废料装饰自己的小屋,一定要特别特别漂亮,你可以花两年时间去装修你这间10多平的小屋。

行李:好浪漫啊。

乔小刀:他们问为什么这么做,我说一旦有一天有个女孩无意当中闯进你的小屋子,各种小木头的东西就会拿走。拿走呢,一方面有可能喜欢你,一方面有可能变成一个传销品。她摆在那儿,可能别的女孩会问,这是谁做的?你哪天带我看看?让我很骄傲的是都被我说中了,她们都是因为进了他们房间就都在一起了。有一次是连窝端,三个猫的天空之城的女孩喜欢我的三个学生。

行李:哈哈,专门培养女婿团。有没有那种爱徒舍不得走的,想一直带在身边?

乔小刀:肯定是有的,但是有时候我自己会心里扭曲,所谓扭曲就是我会发现他们一个月之内没有变化和进步我就厌烦了,我会觉得你这么好的年纪,比如做一个柜子,怎么下个月还是这样的风格?可能是我要求太高了,我19岁的时候脑子就翻天覆地花样的想,圆形、菱形、多边形,从后面角度看,从狗的方向看,一定要有变化嘛,沉溺于一种风格会把自己害死的。我会强行让他们改,再也不许用宝石蓝,让这种颜色从你的视觉世界里终生消失。

▲吃饭时,笑可以,说话不可以。

【所以学生都不能叫我老师,只准我这么叫他们】

行李:现在学生们年纪还小,忽然来到这样一个封闭空间做创意类工作,他们的灵感要如何激发出来呢?

乔小刀:超级简单,每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我的草图就出来了。草图非常草,画得非常不专业,因为我不会画,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懂,尤其是我的学生们,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非常有方向和有目的性,知道该怎么做,等于我把骨头做出来,肉他们来填。这样就会很有乐趣,他们可能伸出第二个脑袋。比如我做的时候加了个枝子,他们就在那树枝上加个房子,房子里加个鸟,鸟嘴里叼了个树。我概括的说就是加法,我先塑造一个1,但是后面一定要放一个“+”。

行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乔小刀:对,先有1,剩下那些东西大家一块儿来,但是方向和结局是我能把控得了的,谁稍微有一些胳膊是没有用的,画蛇添足的就直接砍掉,直接告诉他们,这个是没有空间感的。

行李:所以你虽然选择密集风格,但是不会做无用的东西?

乔小刀:是的,我想尽量控制客户,我们做的东西尽量不要拆,尽量想好了。因为我一直保护他们,我的客户都是被我牵制的,他们很少经历改稿子、返工、重新拆掉再来这些麻烦。我希望他们到社会上经历一些甚至是不给你钱、不付尾款、违约、打架这样的事。但是我在最初阶段要给他们建立信心,就是他们做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是被认可的,如果你做的东西得不到认可,那样的客户永远不要碰。但是他认可你,哪怕钱少,这个东西就是值得做的。

行李:哎呀,听得我好感动。他们走的时候会痛哭流涕舍不得吗?

乔小刀:那到没有,有的还经常回来,尤其在丽江创业的,有时候我忙不过来,我说你们一天工钱多少钱?他们就嘿嘿乐。我们现在没有师徒关系,就是商业关系,你一天多少钱,我付给你,都特别愿意来。“刀哥,只要是你的事,我们一定来。”

行李:他们都叫你刀哥?不是应该叫老师吗?

乔小刀:谁都不能叫老师,只允许我管他们叫老师,尤其是到外地,我会说这是王老师、刘老师,我只能叫刀哥,包括4岁小孩也叫刀哥,我觉得叫老师可能还需要练十年。现在和他们相处还是挺融洽的,一旦他们将来有所成就,我也会挺骄傲的。

行李:你招学生有什么标准?

乔小刀:没有标准,最开始害怕自己很多事情搞不定,所以我的要求是一定美院毕业的。后来我发现其实无所谓,4岁的人我都能带,什么毕业不毕业的。后来的要求就是,只要你迷茫了,对这个感兴趣,只要你是个男孩,不怕吃苦,就可以。

行李:为什么不带女徒弟?

乔小刀:女徒弟太麻烦了,主要是很多时候吃不了那么多苦,真的很累的,不要觉得我现在形容得这么美好、浪漫,那都是汗水换来的,那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换回来的,没那么简单。

▲每个作品,都是师傅生出“一”,徒弟们生出万物。

【把佛的脑袋和婴儿的脑袋置换一下,就有了歌词】

行李:我们聊聊新专辑吧,这次还是有小乔吗?

乔小刀:对,还是我们俩。专辑名字叫《归隐》,去年秋天我开始参与的体力活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画图,他们晚上7点以后就全跑了,一个人每天待到12点,就用这把破琴开始写歌,写了很多。

音乐的规则很难,但我是破坏它,我知道我的弱点,就是不懂音乐,就像我做房子的弱点就是我不了解建筑。但是别忘了,我有我的强项,你得花时间研究。我不是研究音乐理论,我把自己变成医生,开始解剖每一首歌的尸体。一首歌无非由一段文字和一段旋律,还有一把乐器和一幅嗓子组成,就4样,多一样就叫做想多了,就像房子一样,就是6面,想多了就是门和窗,再想多就做不出来了。我只要把4样凑齐了,一首歌就诞生了。一张专辑无非就是乘以10。到今天为止我还是这样的理论,我原来也说过,但是换来了更多的骂声。不管他们了。《归隐》是我第四张专辑,我写了近40首歌,手机里还有不止30首歌的动机,只是没时间整理。

行李:你平时怎么写歌?

乔小刀:用手机,以前用相机。走路干活随便哼哼,如果感觉好就会起个名字,感觉不好的就叫“西门见”。最近我还学会了图标,图标就是表示更好,比如这首歌就叫《樱桃》,是用琴写的。

行李:你是边想词边弹还是已经有了词再把旋律想出来?

乔小刀:不一定的,最难的是旋律,词对我来说是简单的。我有时弹着琴,比如弹到第三根第四格很有感觉,然后就开始找词,杂志杂志,短信短信,字典字典,花朵花朵,灯光灯光,或者是我书里第二页第六个字,直接是歌词,就这么拼起来了。如果我真的把内幕告诉你,你发现我也是个骗子,因为创作这首歌对我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行李:之前那些歌词是从哪里来的?也是用这种方式吗?

乔小刀:我最早不会写歌词,所以我人生第一首歌就是顾城的诗嘛,就是刚才说的《电传》。之后发现你老这样也不行,就开始自己心里默念,这本书第768页第9行的第一个字是我歌词的第一个字,然后开始翻,哦,“余念的念”,念的前面是什么?前面的词是思,思念是干啥呢?思念人不好,人太感情,“思念这支笔,在树叶上书写云朵。”你把空间感拉开,写歌词一定要有雕塑感,歌词就是一个建筑,就是空间。

行李:所以第一笔单的老板会请你做建筑,他看你的歌词估计也感受到了空间感。

乔小刀:那我不知道。笔肯定是写在纸上的,写在树叶上,树叶上写出云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一写出这样的东西,对我就很简单了,大把大把的写,“总在清风遇见你”,“写在天空上的云”,其实就是一个置换,我把婴儿的脑袋揪下来,把佛的脑袋揪下来,然后对换,这就是我写词的方法。

▲就是在这间清风长存的小屋子里,乔小刀画出了无数小房子的图稿,也写下了第四张专辑《归隐》。

【别的都太贵,只有民谣最便宜】

行李:吉他是谁教你的呢?

乔小刀:没人教我,我特别想学,而且我认识的都是国内最牛逼的音乐人,我一旦碰吉他,他们就会拉脸色,说你就不是那块料,千万别碰。所以所有专辑里没有一首是我弹的,除了第三张专辑当中的《电传》,其他人根本弹不出来,没办法,只有我自己弹了。

行李:很乱吗?

乔小刀:不是乱,他没听过这种弹法。

行李:听说你还弹过古琴?

乔小刀:我弹吉他之前就是弹古筝和古琴,因为所有人都不让我弹吉他,我就选了一个他们弹吉他的人都不会的,就是古琴和古筝。后来我用古琴写了一张专辑,但从来没发表过。因为我发现古人从没有一边弹古琴一边唱歌的,我就边弹古琴边写古诗,写上云天,写子旭,根本不知道什么调,小亭依旧门且深,半掩青山半掩云,无事闲来应世事,闲语黄鹂绕良春……我把它放到中国古筝网上,巨牛逼,人家不知道哪门哪派的。我人生第一次免费去全国演出,都是因为那帮古筝网站的人,2005年,但是古筝和古琴都太大了,实在携带不方便,就放弃了。

行李:好吧,你这理由……

乔小刀:后来又开始研究,发现不能搞摇滚乐,成本太高,一旦搞乐队,一打车需要两辆,酒店需要两间房,吃饭要四个人,关键是结演出费的时候要四个人分,搞民谣就一个人,一把琴,一间房,吃一顿饭,钱都给自己了。搞民谣成本最低,而且不用商量。是我破解了这个方法不对我才搞的民谣。

行李:你也是个奇葩呀。

乔小刀: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和别人想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别人登山是一定要一步一步爬,我是一定想办法先到山顶,然后往下看,哦,原来下面是这样的啊!我再下来默默的谦卑的和所有人一起爬山,但速度超级快,因为我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到达山顶,熬了那么多白头发。

不要觉得我说这么简单,我是日以继夜不睡觉研究,然后用几句话告诉别人,别人就是嗤之以鼻,我也很伤心,而且他们觉得我在骗他们。其实我放弃北京还有很多原因,我遭受了很多打击,我在北京做“微薄之盐”的时候帮了那么多人,没有人说我好,而且永远觉得我没帮完他们,还要继续帮。我看好一个音乐人,倾家荡产给他买他最想要的乐器。旁边那5个就愤怒了:刀哥,你给他买,为什么不给我买?我又去借钱,再去满足他们的愿望。后来特别惨,甚至很多人写成帖子骂我,说我到处骗钱,其实是我到处在借钱,我来丽江时还欠了30万的债,跟我毫无关系,都是我免费替人交房租,免费帮人家买这个那个,日夜累积的。

▲等等,不是不会弹吉他吗?

【归隐】

行李:《归隐》里的十首歌都是怎样的内容?

乔小刀:我又狂吹了这么多,收回来。我现在变得特别老实,这十首歌里大部分用的是唐诗宋词,王维、白居易、杜甫,还有辛弃疾,都是他们写了四句,我再补他们原文的翻译,比如“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知”,这我要唱出来,但我要用现在的意思。这张专辑非常不好听,因为几乎没什么旋律,这种唐诗的结构,包括周杰伦都知道,很难触碰,很多人以为文字都是相通的。

行李:顾城、北岛他们的诗不都能谱成曲吗?因为他们是现代诗?

乔小刀:那是因为他是写“天空,黑暗里飘拂着各种云”,你看,两个字,九个字,有节奏。但是唐诗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怎么编旋律?而且接下来也是五个字五个字的,超级难。他们是严格押韵的,一个字都不能差。到辛弃疾那时候就可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他也是在套路内,但是可以自由一点了。但是不好听,真的不好听。

行李: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作歌词?你的词简单通透,唱起来也好听。

乔小刀:主要是因为心态,现在真的是归隐的心态,也觉得没有什么可表达的,我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歌词,也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旋律。

行李:以前《渔樵问答》那些歌词多好啊。“皎洁的月光下散步的人,一不小心就化作尘埃”。

乔小刀:那个时候我骨子里还是有点偏古代,现在延续了那种感觉,不只引用歌名,连整首诗都引用了,但是又加入了新的旋律和新的翻译。这个是我现在的状态,没有苛求,音乐就像我的一个朋友,来了就喝点水,走了就送别,它不是我一辈子要相伴的爱人,也不是我挣钱吃饭的家伙。

这张专辑我自己可能会喜欢,但是肯定不会被大众买单,因为真的太平静了。也有一种可能,能理解我的人,他也是一年一年成长,比如过去听摇滚乐,后来越来越听安静的民谣,再后来听贝多芬,到了50可能真的听巴赫了。

人生是这样一个成长轨迹,就像现在我的偶像是许巍,1998年,我带着他的第一张专辑闯荡北京,还有400块钱现金。他现在的歌那么多人评价说不喜欢,但是我觉得太牛了,因为他成长,我也成长了。许巍第二张专辑我稍微有点不太理解,没太跟上,我觉得一定要燥,怎么变得这么流行了?到了那张《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时候,我就跟上了,就是生活。

这张《归隐》要是出来的话,理解的人肯定会特别理解,不理解的人我也不需要理解,而且专辑可能低调得连封面都没有了。当然有可能很多人会不允许我这么做,那也可能就是黑白的,一个特别大的背景,人这么小。

行李:这跟你做房子的风格差别好大。

乔小刀:因为那个是你要赚钱的,你是帮别人完成房子,你需要张扬。但是现在我的内心世界觉得能躲就躲,能不采就不采,能不说就不说,能不见就不见,因为现在的人生非常强大,我过去太弱了。以前需要各种虚荣,现在都不需要了,就是干干净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自由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到达的状态。我最初来到这儿想颠覆以前那个我,我做到了,已经成功的颠覆了我。

▲《归隐》这张专辑难道将在这辆浪漫的车上录制完成?其实这不是一辆车,是一辆移动的小房子。

【下一次自我颠覆:从木工到针灸】

行李:未来会颠覆你的现在吗?

乔小刀:我已经开始颠覆了,现在开始针灸了,也磕头拜了师傅,交了很贵很贵的学费。而且师傅去年来的一个月扎了50多个人,都是针针有效,当然都是在师傅的指点下。

行李:针灸是在哪里学呢?

乔小刀:去年十月份参加李亚鹏的一个活动“在路上Coart”,有200多个人参与,其中一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大家一旦有病就找他。这些东西我本来是不相信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结果路上200个人都被他治了。

行李:200多个人都出现了问题?

乔小刀:你想,在路上每天跑,有的时候一天跑700公里,全国跑啊。我在路上拔了4颗牙,疼得打滚,在内蒙,都是睡在帐篷里嘛,根本睡不着觉,从夜里疼到早上七点,迫于无奈去找他,给我扎了几针,到今天都没再疼过。

行李:这个针灸管全身所有毛病?

乔小刀:我原来了解的针灸就是哪儿疼哪儿扎。他不是,从来不碰五脏六腑,我之前想学时,一想到要扎五脏六腑就怕,一旦扎到肺不把人扎死了吗?他跟我的思维是一样的,所有的弯路全绕过,所有的问题,全都只碰四肢,剩下所有地方都不碰,问都不问。最多一句,哪儿疼?好,不用说了,几针下去,好了。后来我请他来丽江待了一个月,给大家免费义诊,每天早上八点半,一大圈人排着队,很多丽江音乐圈的人也因此才忽然见到我。

行李:有这么神奇?

乔小刀:四个字,立竿见影。西医的观点就是你哪儿疼?疼就切了吧。中医是你哪儿疼?先给你开个方子,15天之后,再通过食疗等等什么。针灸就是几秒钟。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句话一点没错。所有真正解决困难的方法永远是最简单的。

行李:既然针灸这么有效,很多人可以不去医院,只要扎针灸就可以了呀?

乔小刀:是的,但是针灸的行医原则是医不叩门,绝不能求人治病,求医问药这是大忌,见死也不能救,除非他求你,你才可以施手相助。我原来在北京搞公益事业,做那么多商业,就是因为你老是问人家,你有困难吗?需要帮助吗?这也是求医问药。

行李:你现在喜欢丽江了吗?

乔小刀:太喜欢了,有年7月中旬,从北京一大早起来坐飞机,三个小时落地丽江,那个温差实在太舒服了,简直就是天堂。北京太热了。我为什么可以这么专注地干活?因为一年四季都可以干活,不受温度控制。

行李:你怎么还学会了开车?

乔小刀:我怎么可能学得会,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我的驾照是花了1200买的,根本没学,车是在内蒙做项目时,老板给的,给了车直接在草原上会了,拿的也是内蒙的执照,我不知道每6年要检的,8年过去了,说一查没有你这个执照啊,我天啊,又去内蒙重考,考了三次竟然没过,太丢人了。

▲乔小刀换过不同艺名,换过不同工种,不懂音乐,却在民谣界混了十年之久;不懂房子,却做了100多栋最漂亮也最贵的小房子;看上去痴癫疯狂,却连一颗钉子,一把刷子,都要用心给它们安一个家,一个小房子。希望你真像《归隐》里所写那样:不问时事,闭口缄言。不交不往,归一时间。造木画境,安居美好。

文字:Daisy

照片提供:乔小刀

采访地:“消失的光年”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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