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广玉 2个月离世宝宝母亲讲述：术后5天医生推荐“假特医奶粉”

这可能是近十年最严重的食品安全事件：广东30多位医生推荐“假特医奶粉”，涉及至少130多名宝宝，多位被诊断为营养不良、佝偻症。事件曝光近2个月，至今无任何一方担责。官方认定：医生推荐固体饮料符合诊疗规范。

其中一位2个月去世的宝宝母亲打破沉默，讲述她的孩子被医生推荐固体饮料的经过。

文/洪广玉

1 医生让宝宝放弃正规特医奶粉改喝固体饮料，48天后离世

7月10日，在一个名为“贝太育儿群”的微信群里，维权的家长已经增长到134人，这些家长都是在看到湖南永兴“假特医奶粉”报道后如梦初醒的。面对孩子的各种发育迟缓、营养不良问题，他们充满懊悔，但维权已有近2个月，事情陷入僵局，群里时不时有激愤的发言。

△贝儿呔曾经的宣传活动

但其中有一位家长几乎保持沉默：她来自广西，早产的宝宝在12天时到广州做手术，17天时医生劝她停掉正规的特医奶粉，改喝“贝儿呔”固体饮料。48天后，孩子去世。虽然目前无法得出因果结论，但她内心仍然想知道喝固体饮料对宝宝去世有着怎样的影响。在耐心的说服后，这位杨女士终于忍住悲痛，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问：宝宝一开始除了早产，还有没有诊断出其它疾病？

答：小宝出生第12天被确诊为小儿结肠坏死，是在今年2月29日凌晨在广州妇幼保健院番禺分院做了结肠切除术。

问：医生推荐贝儿呔的过程是怎样的？

答：是在手术后第5天，那个医生来电说可以开奶了，叫我们买奶粉送过去，因为原来宝宝吃的是雀巢“蔼儿舒”深度水解配方奶粉，就和田医生说了，田医生说因为刚手术完，不适合喝蔼儿舒，改喝“贝儿呔”，当时就给了个电话，让我们联系那个母婴店送过去。之后又推荐给我爱人一个微信号，叫联系“小罗”，向她买贝儿呔。

问：医生全名叫什么？这个母婴店叫什么？

答：医生全名叫田松。然后我们一直都是在微信上和小罗联系购买贝儿呔，小罗不知全名，原来的微信名叫“能婴营养师罗小姐”，出事后改为“小罗”。

问：在这么多天里，孩子的饮食大概是怎样的？

答：宝宝从3月13日出院回来到4月29日去世，一共48天一直全部是喝医生推荐的贝儿呔固体饮料，没有吃任何辅食，也不敢喝其他品牌的奶粉。

问：总共喝了多少罐？

答：应该是400克的，喝了10罐，还有8罐没开封。

问：在服用固体饮料的过程中，宝宝有没有什么变化或者症状？

答：4月15日左右开始出现厌食现象，在当地三甲医院儿科就诊后，医生开了“双歧杆菌四联活菌片”，吃了几天后没有效果。

问：中间有没有进行过健康检查，是什么情况？

答：3月20日在当地妇幼保健院体检比双胞胎哥哥轻0.05kg，出生时比哥哥重0.2kg左右，各项发育指标低下，医生建议前往上一级妇幼保健院进行更专业、更系统的检查。3月27日在省级妇幼保健院做了新生儿眼底筛查，正常，看了儿外科，手术造瘘口不红肿，排便颜色、形状正常，医嘱：注意观察食量，体重增长，如有不适随诊。

问：孩子去世前出现了什么症状，在医院做过哪些治疗吗？

答：宝宝厌奶、消瘦，去世前一晚4月28日因哭闹不止，精神萎靡到当地市医院儿科急诊，随即进入新生儿ICU抢救，于4月29日上午11时离世。

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贝尔呔是固体饮料的？

答：大概是4月初的时候，我偶尔发现罐体标的是固体饮料而不是婴幼儿奶粉，但因为是医生推荐，而且和蔼儿舒相比味道更香甜，宝宝爱吃，就没有起疑心。

问：双胞胎的哥哥喝什么奶粉？他的生长发育情况如何？

答：双胞胎哥哥现在4个多月都是喝雀巢蔼儿舒深度水解配方奶粉，体重、身高从出生1.9kg、44cm到现在6.7kg、61cm，增长了4.8kg、17cm，平均每个月增长1.2kg、4.25cm，各项生长指标都达标，发育正常。

问：你们是否会怀疑这个固体饮料跟孩子的离世有关？

答：宝宝去世时医院开的证明上几乎所有器脏的指标都因营养不足造成衰竭，一直以为是自己喂养不当造成的后果而自责！5月初才知道湖南出了问题奶粉，然后广州也爆出了贝儿呔事件，联想宝宝的症状，我们不能不怀疑喝固体饮料和宝宝的离世是有关的！

问：你们当时没有让法医检查对吗？

答：当时医院问要不要尸检，我们没想到会和奶粉有关，就没有检，不想让宝宝再次痛苦。

问：医生有没有对于你们的情况给予解释？

答：目前为止，未有任何解释

问：到现在，广州卫健委有和你们联系了解情况吗？

答：没有。

问：现在你们有什么诉求？

答：希望害人的医生能受到法律制裁，不要再继续为一己私利伤害更多的宝宝。

△病程记录

目前，小帅离世和固体饮料究竟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已经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仅能从食品营养和发育角度进行理论推测。为此，笔者将小帅的相关情况发给了一位业内产品研发专家，该专家表示：

“如果手术切除的是结肠段，而且切除长度有限，手术顺利，宝宝出生情况和一般情况良好的话，在恢复经口喂养之后可能不需要使用特殊配方的。但如果手术情况较为复杂，造成较大机体损伤，宝宝的出生情况或一般情况较差，比如有早产或者生长迟缓的情况，那么就需要使用高热卡配方了。如果切除的不是结肠而是小肠段，特别是在切除长度较长的情况下，有可能出现蛋白质和脂肪吸收不良的情况，需要使用含水解蛋白和较高中链脂肪酸的消化吸收障碍配方。”

“蔼儿舒是不含乳糖的深度水解乳清配方，40%的脂肪是中链甘油三脂，比较适合一般情况相对良好，胃肠脂肪吸收功能障碍的婴儿。如果患儿营养情况比较差，特别是小肠大段切除的，建议使用MCT含量50%以上的。目前国内还没有注册这种特殊配奶粉。”

在看了“贝儿呗”的产品标签后，该专家表示：

“这个产品是调制乳粉或固体饮料。尽量不要使用这些产品，使用的产品至少要符合婴儿一般营养需求。这个产品的营养素设计不是根据婴儿的需求而设计的，也没有明确的冲调指引，风险很大。另外，有一些地区的医生对肠内营养产品的选择也缺乏相关知识。”

根据资料，MCT具有较小的分子结构，更溶于水，因此很容易被身体吸收，不需要经历复杂的消化过程，而且供能快，适合早产儿、低体重和消化代谢体系发育不完全的宝宝。

结合上述专家的分析，笔者认为：田松医生将小帅最早喝的蔼儿舒改为“贝儿呔”是一个完全错误的行为，因为“贝儿呔”并非MCT特殊奶粉，根据标签，它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宏营养素均高于特医奶粉国标近4倍，不仅不利于宝宝的消化吸引，反而加重了宝宝的代谢负担。

我们也希望有更多医学专业人士能站出来，对上述情况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杨女士家中尚未启封的固体饮料

2 疑问：医生推荐固体饮料合规？有没有收回扣？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6月12日，广州市卫健委经过调查后，给家长出具了复函，6月24日出了结论大致相同的通报。相关结论，让家长进一步陷入愤怒之中。

复函中称，“根据专家研判，贝儿呔含有水解蛋白成分，可补充特定营养成分”。这一结论显然违背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对相关固体饮料的结论：“固体饮料属于普通食品。一般而言，没有特定适用人群，不能为特殊医学状况人群和婴幼儿提供必须的营养支持。”

最让家长无法接受的是，复函中称“医生推荐固体饮料符合诊疗规范”，涉事30多名医生的主要问题是“对食用贝儿呔等替代食品的指导不到位”，最后，医生仅因为使用了院外便笺且指定产品销售地点给予了“批评教育、暂停处方权、扣劳务费、取消年度评优”等处分。

通报文件还称，“医生均否认收受回扣”。对此，家长们提供了众多证据，比如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的潘瑞芳医师不仅指定了店名，甚至指定了销售人员，给了手机号。潘瑞芳还称，“找严小姐买可靠一些”。

△家长咨询记录

最夸张的是，潘瑞芳给患者的名片上，甚至直接印上了某购物商城的二维码，扫这个二维码，即可进去购买相关儿童保健品。

△家长咨询记录

家长质疑道，为何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广州市不同医院、不能科室的众多医生不约而同地推荐同一款固体饮料，要说其中没有系统性的腐败，哪有这种巧合的事？

有家长反问，如果没有利益勾连，这些医生为何存有销售人员的资料、名片、电话？如果没有医院的默许，为何医生能长期使用印有院外销售信息的便笺？

△广医五院主治医生程欣给家长出具的处方笺，圈内“程”字为医生手写△广州市妇儿中心皮肤科陈谨萍医生给家长的资料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此事涉及的不只是广州的医院，其它地区的医院也有沦陷。一位家长反映，肇庆市端州区妇幼保健院副院长程柳旺医生指定他到私人陈礼明处购买“贝儿呔”用来治疗牛奶蛋白过敏。后来他向端州区卫生健康局进行举报，收到的答复是:“通过询问程柳旺医生及其科室相关人员，并无发现有收回扣”。

△肇庆第一人民医院李前医生给家长开的处方单

对此，科信食品与营养信息交流中心主任钟凯博士表示，临床医生给过敏症婴幼儿推荐固体饮料，甚至要到院外特定地点购买，标注了编号，但调查结果是“符合诊疗规范”“没有回扣”，这个结果能服众吗？会有人信吗？如果公立医院都这么操作，那和“莆田系”的差别在哪里？

3 市场监管：尚未对商家采取任何措施

除了涉事医生仍在照常上班，目前相关厂家也毫发未损。此前家长向广州天河区12345热线投诉，得到的答复是“未发现被投诉公司有虚假宣称行为”。

△贝儿呔客服明确称其产品为“特医食品”

7月9日，有家长称接到电话，广州市越秀区市监部门可能会对涉事的能婴公司进行处罚，但目前尚未有公开信息。此外，市监工作人员表示，能婴公司只答应了对未开封的固体饮料做退款处理，已开封或喝完的一律不赔偿。

对于市场监管部门是否会处罚商家，家长并不是特别感冒，因为这些罚款跟他们无关。

也有家长准备起诉商家，但他们对于是否能够获得合理的赔偿并没有把握，虽然交易记录在，孩子的健康问题也确凿，“但我们怎么证明喝这个固体饮料对孩子的健康造成了影响呢？”这是家长们最担心的。

非常重要的后记

目前国家对特医奶粉实行注册制，但仍有一些针对特殊宝宝的产品，因各种原因尚未获得注册通过，目前仍然是“固体饮料”资质，此类产品的特点是医生家长皆知其真实身份和用途，且市面上可替代产品不多。切勿因监管和舆论影响到这些特殊宝宝的口粮供应！

最后，征得家长同意后，放上一张小帅生前的照片，愿孩子在天堂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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