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大儒朱熹花了15年批了这16首淫诗

文/潇湘蓝

来源/公众号【异见】

宋末元初有位著名的历史学家指出，《诗经》中有24首淫诗。朱熹认为是男女淫逸奔诱而自制其诗，也就是淫诗。

这二十四首诗，分别是《桑中》、《东门之墠》、《溱洧》、《东方之日》、《东门之杨》、《东门之池》、《月出》、《静女》、《木瓜》、《采葛》、《丘中有麻》、《将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箨兮》、《狡童》、《褰裳》、《风雨》、《子衿》、《扬之水》、《出其东门》、《野有蔓草》、《丰》。

其中十六首，朱熹是直接标明为淫诗。

1、《静女》：此淫奔期会之诗也。

2、《桑中》：卫俗淫乱，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故此人自言将采唐于沫，而与其所思之人，相期会迎送如此也。

3、《采葛》：盖淫奔者托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

4、《将仲子》：此淫奔者之辞。

5、《遵大路》：淫妇为人所弃，故于其去也，揽其祛而留之曰：子无恶我而不留，故旧不可以遽绝也。

6、《有女同车》：此疑亦淫奔之诗也。言所与同车之女，其美如此，而又叹之曰：彼美色之孟姜，信美矣，而又都也。

7、《山有扶苏》：淫女戏其所私者曰：山则有扶苏矣，隰则有荷华矣。今乃不见子都，而见此狂人，何哉？

8、《箨兮》：此淫女之辞。言箨兮箨兮，则风将吹女矣。叔兮伯兮，则盍倡予，而予将和女矣。

9、《狡童》：此亦淫女见绝，而戏人之词。言悦己者众，子虽见绝，未至于使我不能餐也。

10、《褰裳》：淫女语其所私者曰：子惠然而思我，则将褰裳而涉洧以从子。子不我思，则岂无他人之可从，而必与子哉！“狂童之狂也且”，亦谑之之辞。

11、《东门之墠》：识其所与淫者之居也。室迩人远者，思之而未得见之词也。

12、《风雨》：淫奔之女言当此之时，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也。

13、《子衿》：此亦淫奔之诗。

14、《扬之水》：淫者相谓，言扬之水，则不流束楚矣。终鲜兄弟，则维予与女也矣。岂可以他人离间之言而疑之哉？彼人之言，特诳女耳。

15、《出其东门》：人见淫奔之女，而作此诗。以为此女虽美且众，而非我思之所存。不如己之室家，虽贫且陋，而聊可以自乐也。

16、《溱洧》：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辰。采兰之上，以祓除不详。于是士女相与戏谑，且以芍药相赠，而结恩情之厚也。此诗淫奔者自叙之词。

这些诗有一个共同特点：一是，男女会遇，二是，男女赠答。

比如《静女》、《采葛》、《将仲子》、《有女同车》、《风雨》、《子衿》、《出其东门》、《溱洧》，这九首诗都被认作“淫奔”之词，仔细看诗意，都不过是男女相约而已，就是恋人之间的约会，包括约前、约中、约后。但不管是私会，还是公开的，都被朱熹贬为淫奔。

细看其中的一首《溱洧》，郑国当年有这样的风俗，三月花开，人们相与郊外，采摘香草，祛除不祥。因此，每到这个时节，青年男女邂逅期间，彼此结伴而行，一路欢谈，竟日而归，临别时两人以芍药相赠，互诉衷情。这一幕春情盎然的画面也被朱熹断言“淫奔者自叙之词”。这么看来，所谓“淫奔者”就是谈情说爱的一对恋人。之所以“淫奔”，是因为大宋时代提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像郑国当年那样的自由恋爱，就是不合乎天理的“淫欲”了。

再如《遵大路》、《狡童》、《箨兮》、《山有扶苏》、《扬之水》、《东门之墠》，这些诗虽然不是约会，但都与情人间的分分合合有关，包括分手时的哀求、失恋后的洒脱、相恋中的误会、思念等等。这些情人之间的赠答、独白，也被斥为淫词，想来南宋时期的青年男女不知是如何交流，感觉随便一开口就会被大人们斥责为“淫”啊！

其三，朱熹认为的这十几首淫诗，有的还是非常有个性，有趣味的。

比如《狡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先说朱熹笔下的这个淫女，被人劈腿却一点不伤心，反过来奚落男子：这只滑头，你不理我了，难道我就吃不下饭了？伊只小鬼，你不与我同吃同住，难道我就睡不踏实了？

去掉朱熹所框定的“淫女”两个字，这个郑国女子区区四句话就把薄情寡义或者赌气任性的情郎，扇得无影无踪，相形见绌。这哪里是淫女，分明是个聪慧、洒脱、又明理的女子嘛！

再说，朱熹是个为人敬仰的大学士，崇尚读书，尤其讲究读书必“穷理”，明明是一首情诗怎么会看不懂？你再看一下他的注释：“此亦淫女见绝，而戏人之词。言悦己者众，子虽见绝，未至于使我不能餐也。”你会发现，去掉“淫女”两个字，其他的解读都非常确切、态度很中立，不存在丝毫的贬低、斥责、轻蔑的意思。我以为，其实他完全看出了情诗的真谛，但是从理学家的角度来看，一个理应“以身事人”的女子这么振振有词，不仅失了“温柔敦厚”的诗教之风；而且与女子以贞信专一为主的理学思想也是不相符的，所以必要冠以“淫”字，先从道德上否定她。再从纯文本上去解读，也就是文学性的解读，以此完成诗人之意和理学思想的融合。

总之，这些淫诗其实都是叙说男女相恋的一般诗歌，而且非常清新、明丽、优美，如“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与现在所言的“淫”字，完全不同，没有丝毫黄色迹象。

此外，朱熹并没有指明是淫诗的另外七首诗，被宋末元初的历史学家马端临认为是“暗含其义”，一并框了进去，最终定数为24首淫诗。

其中，《丘中有麻》：妇人望其所与私者而不来，故疑丘中有麻之处，复有与之私而留之者，今安得其施施然而来忽？以及《木瓜》：言有人赠我以微物，我当报之以重宝。而尤为足以为报也。但欲其常以为好而不忘耳。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词，如静女之类。

这两首诗，《木瓜》被认为如同《静女》之类，意思明确。《丘中有麻》诗解中有“望其所私者而不来”，私相授受为理学家所不齿，也可被看作一淫。

此外的五首诗，看不出有何“暗含其义”的说法。

1、《东门之杨》：此亦男女期会，而有赴约不至者，故因其所见以起兴也。

2、《月出》：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言月出则皎然矣，佼人则僚然矣。安得见之而舒窈纠之情乎？是以为之劳心而悄然也。

3、《丰》：妇人所期之男子已俟乎巷，而妇人以有而不从，既则悔之，而作是诗也。

4、《野有蔓草》：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

5、《东门之池》：此亦男女会遇之词。

朱熹的诗解，言辞温婉，情致生动，对正常的情诗不是没有触动的。再看，朱熹有的标明“淫女”、“淫妇”，有的标明“妇人”、“男女”，这些都不会是随意而为的，是不是淫诗，恐怕朱熹自己也有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候吧！

朱熹从第一次读《诗经》起，到《诗集传》最终完成，前后长达五十年，中间推翻《小序》，变更诗旨，反复修改，之所以有淫诗说与朱熹完全废弃《小序》有关系。马端临认为：文公谓序者之于诗不得其说，则一举归之刺其君。愚亦谓文公之于诗不得其说，则一举而归之于淫谑。他的意思是说朱熹因为不同意《小序》中的刺君说，而一举改成淫诗说。因为《小序》是政教，理学又不能大谈情爱，那这样的情诗只能被作为淫诗来看了。

朱熹率先不尊《小序》，也就是否定汉学大儒，这在宋代是很了不起的行为，需要极大的勇气。从这点看，淫诗说在当时是很前卫的。

从朱熹的淫诗说开始，人们才一步步摆脱了诗教的政治倾向。从文学性的角度去解读诗经。

关注公众号【异见】，回复潇湘蓝，查看作者更多精彩文章：《【小雅•怨刺诗】乱世中绝望的诗意》、《【诗经•豳风】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拿来抒情》、《【诗经•曹风】看世间最短最美的爱情》、《【诗经•桧风】一首诗背后的7种解读》、《【诗经•小雅】两千年前国宴上的几个笑点》、《【诗三百•颂】赞美诗背后的隐秘人心》、《【诗经•周南】就一首情诗，谁都可以叽叽歪歪》、《诗经里有哪些是被看作淫诗的》、《【诗经•齐风】略带腥味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