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岁云暮什么意思

1506年，距离龙场悟道还有两年。

王阳明刚刚从佛道中转出来，虽立志光复圣学，但尚未提出自己的学说。

就儒家而言，他更像一名笃实的追随者和践行者，但是比一般人志向更高远，践行更彻底，从而走到了时代的前列和对立面。

这一年的12月，35岁的王阳明上疏皇帝，仗义执言，被刘瑾假传圣旨，廷杖四十后打入大牢。在狱中度过新年的王阳明，作《狱中诗十四首》，现存8首。

第一首 不寐

天寒岁云暮，冰雪关河迥。

幽室魍魉生，不寐知夜永。

惊风起林木，骤若波浪汹。

我心良匪石，讵为戚欣动！

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

崖穷犹可陟，水深犹可泳。

焉知非日月，胡为乱予衷？

深谷自逶迤，烟霞日悠永。

匡时在贤达，归哉盍耕垅！

第1句：天寒岁云暮，冰雪关河迥。

1、解释：岁云暮，云：语助词，“将”的意思。东汉大名鼎鼎的《古诗十九首》中有一篇名为《凛凛岁云暮》，前面四句是：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关河，代指山河。唐 李白 《荆州贼平，临洞庭言怀作》：“关河望已绝，氛雾行当扫。长叫天可闻，吾将问苍昊。”关河，也比喻艰难的旅途。

2、翻译：天气寒冷，年关将近，冰雪之下的国家，应是另外一番样子吧。

3、引申：狱中牢外，一个地狱，一个天堂，景物迥异，就是诗人的心境乃至命运、生命，都完全不一样了。

第2句：幽室魍魉生，不寐知永夜。

1、解释：魍魉wǎng liǎng，传说中的鬼怪，指各种各样的坏人。永夜，唐·贯休有《寒夜有怀同志》：“永夜殊不寐，怀君正寂寥。”

2、翻译：幽暗的室内鬼怪丛生，整夜未眠的人最知道夜晚的含义。

3、引申：幽室指什么？可以说是监狱，作者心烦意乱，彻夜未眠，难免神情恍惚，见到狱中鬼魂，但暗指被刘瑾等“八虎”把持下的朝政，也未尝不可。魍魉也可暗指刘瑾等小人。

第3句：惊风起林木，骤若波浪汹。

1、解释：一切景语皆情语。实写景物，暗含朝廷政治的黑暗，来势汹汹。为下一句做铺垫。

2、翻译：牢房外林风飒飒，仿佛汹涌的波涛一般。

3、引申：可惜缺少“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描绘的英雄，在大风中看到猛虎，一箭射去，第二天发现箭头深深射进石头当中。将军：西汉的飞将军李广。

第4句：我心良匪石，讵为戚欣动。

1、解释：《诗经 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意思是，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阳明借此表达自己的坚贞不移。戚：讵，jù难道；岂。戚，悲伤， 欣：喜悦。

2、翻译：我心坚定不移，怎么能为一时悲喜所动？

3、引申：前面六句写环境险恶，这一句作结反转，表达即使艰难险阻，也无法撼动我的心志，完全是孟子“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象。

前面六句，诗意低沉，到这一句才振作起来。

第5句：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

1、解释：滔滔，比喻言行或其它事物连续不断。

2、翻译：多事之秋，国家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仁人志士，相继被陷害致死。

3、引申：正德元年（1506年），刘瑾逐刘健、谢迁，激起士人共愤，戴铣与给事中艾洪、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人，或独自具名，或几人联名，上疏请求保留刘、谢二人。最后皇帝将这二十一人全部逮捕，各廷杖三十。戴铣死于杖下，蒋钦三次被杖，三天后死在狱中。（来自百度）。

诗意到这句再次一沉。

第6句：崖穷犹可陟，水深犹可泳。

1、翻译：即使走到悬崖尽头，也可以攀悬崖而下，即使遇到江河大海，也可以游泳而渡。

2、引申：承接上一句，政局再艰难，还是有路可寻的，这里不得不想起李白《行路难》“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可做对比。

诗意再次振作起来。

第7句：焉知非日月，胡为乱予衷。

1、解释：胡为，很自然想起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2、翻译：哪里知道朝廷不是日月当空，而被乌云遮蔽。这怎么能不叫我乱心呢？

3、引申：想到自己的经历和政局的黑暗，作者不禁心烦意乱，所以彻夜难眠。

诗意最终低落下去，到下两句干脆一沉到底，不再上扬。

第8句：深谷自逶迤，烟霞日悠永。

1、解释：这两句写归隐后的生活。逶迤，曲折绵延貌。两汉有佚名《紫芝歌》“莫莫高山。深谷逶迤。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南宋诗人曾极有《游华子冈红泉碧涧》，第一句就是“去城才半驿，深谷自逶迤。”曾极通陆九渊心学，又与朱熹是好朋友，后来也被贬他乡。阳明这句诗，应该是直接借用了曾极的诗。

2、翻译：深谷蜿蜒曲折，烟霞每日缓缓升起。

第9句：匡时在贤达，归哉盍耕垅。

1、解释：盍，hé，何不。垅，田埂。

2、翻译：挽救危难时局就靠贤达之士了，我只愿归隐乡间，种田度日。

3、引申：这一句表达了诗人极度失望的心情，同时还有一种对运命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诗意一挫到底。木心说：“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归隐生活，逍遥自在，别有一番天地，何乐而不为呢？

此时的王阳明，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被捕在狱，生死未卜。在这首诗中，他并没有流露出高大的志向，在阐述不向黑暗势力低头的决心之余，更多的是表达现实的艰难以及对归隐的向往。

厄且益坚，誓死不从，最终走向归隐，这是中国古诗文中常见的主题，也是中国文人的传统。王阳明亦莫能外。

本文为作者陈桥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