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说的就是比喻这种修辞手法,好的作者,能够用比喻化腐朽为神奇,让原本用寻常语言描绘的事物,变得美妙动人。


1、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国风·卫风·硕人》

耳熟能详却不可逾越。中国人对女性的审美标准,自诗经时代,到如今,仍然大部分是没有改变的。此诗的经典还在于,开启后世文人赞美女性的范本。




2、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植· 《洛神赋》

自《硕人》之后的又一经典,不同的是,硕人是写实,洛神赋是描其神韵、风姿。




3、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向子湮· 《更漏子》

用梅、雪、玉这三种美好的事物,喻君品性高洁、温润如玉。但是在“比喻”这种修辞手法的使用技巧上,是直白的那种,含韵不深。




4、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张若虚· 《春江花月夜》

以流霜喻月光,用喻臻神韵,入化境的当属此类。




5、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岑参·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所用字词如“飞雪”、“梨花”、“春风”皆是寻常之语,却营造出奇幻的意象和美感。



6、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白居易· 《长恨歌》

岑参用梨花喻雪,所得奇幻。白乐天用梨花喻美人香泪,则凄美绝艳矣。

诞生成语:梨花带雨。




7、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杜牧· 《赠别·其二》

神品之喻,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也让后世文人节省了很多笔墨。

诞生成语:豆蔻年华。




8、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张先· 《醉垂鞭》

9、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 《临江仙》

同写歌女,张子野之“来时衣上云”终不及晏小山“曾照彩云归”。




10、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辛弃疾· 《青玉案》

短短十三字就把南宋元宵盛景生动描绘出来。




11、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张孝祥· 《念奴娇》

写洞庭如此空明澄澈、旷远清净,妙不可言。




12、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范成大· 《霜天晓角·梅》

看过很多以“雪”喻梅的诗词,不及这首清婉含蓄,余味不尽。




13、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苏轼· 《洞仙歌》

从肤如凝脂到冰肌玉骨,这是一个升级。



14、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

——吴文英· 《踏莎行》

用喻极为精炼工丽,却无风流蕴藉。




咏物的比喻,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结海棠社时,也有精彩的描写。

15、薛宝钗· 《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16、林黛玉· 《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书中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芜。”




徐志摩的新诗,很多比喻都用得很妙。

17、徐志摩· 《沙扬娜拉·其一》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

黄金似的散布在扶桑的海上;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

翡翠似的浮沤在扶桑的海上——

沙扬娜拉!




18、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徐志摩· 《沙扬娜拉·其十八》

此喻同样可列入神韵一格。


19、徐志摩· 《她是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她是眠熟了

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




20、徐志摩·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是徐志摩诗集中我最喜欢的一首。人生中有多少人就如湖心云影、海上航灯一样,交汇虽美,却注定分散。能够把这种遗憾写得如此动人心弦的,怕是不多见。




编者言:接下来选一些比较朴实的例子,虽则朴实,但也动人。我一直认为,写作中的比喻,得符合文中的故事背景和人物设定,比如用华丽的词汇去形容乡村姑娘,总是不恰当的,在这一点上,莫言是重剑无锋,大拙若巧。


21、莫言·《白狗千秋架·节选》

她挺直腰板后,暂时地像失去了知觉。脸上的灰垢显出了汗水的道道。生动的嘴巴张着,吐出一口口长长的气。鼻梁挺秀如一管葱。脸色黝黑。牙齿洁白。

故乡出漂亮女人,历代都有选进宫廷的。现在也有几个在京城里演电影的,这几个人我见过,也就是那么个样,比她强不了多少。如果她不是破了相,没准儿早成了大演员。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白狗千秋架·节选·二)

后来,你坦率地对我说,他在临走前一个晚上,抱着你的头,轻轻地亲了一下。你说他亲完后呻吟着说:小妹妹,你真纯洁⋯⋯

为此我心中有过无名的恼怒。

你说:当了兵,我就嫁给他。”

我说:“别做美梦了!倒贴上两百斤猪肉,蔡队长也不会要你。”

“他不要我,我再嫁给你。”

“我不要!”我大声叫着。

你白我一眼,说:“烧得你不轻!”现在我回想起来,你那时就很有点样子了,你那花蕾般的胸脯,经常让我心跳。

普通“花蕾”两个字,恰到好处,也足够引人遐想,这就是张力了吧。


22、这天,对面来了个赶着鸭群的姑娘。姑娘鸭蛋脸儿,黑葡萄眼儿,渔歌儿唱得脆响,像在湖里撒珍珠。

——莫言· 《放鸭》


23、珠子在她屋里很脆地应了一声。我撩开门帘进了她的屋,她坐在炕上,只穿一件紧身小衫儿,露着两条雪白的胳膊,刚发育的乳房像花骨朵一样很美地向前挺着。我忽然吃了一惊,少年时代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历史,我的一只脚跨进了青春的大门。

——莫言· 《石磨》

“刚发育的乳房像花骨朵一样很美地向前挺着”这比喻比“花蕾”两字,更形象生动。句尾那句话写得多好,把少年情窦初开那一瞬间的心态完美表达了出来。




24、槐花像一簇簇粉蝶在月光下扑翅。桑叶子黑亮黑亮。河水流动声比白天大。

两人两只手,一会儿就采满了筐。从桑林到槐林,都被月亮照彻了。人在树下晃动着,好似笨拙的大鸟。

——莫言· 《断手》




25、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沈从文· 《边城》

山区姑娘那种野性、灵气、神气还有机警的神情姿态活灵活现,这分明写的是一个精灵。



十八禁比喻,莫过于《西厢记》,未成年或思想洁癖者可略过此段。

26、“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王甫实· 《西厢记》

我就不白话翻译了,大家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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