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工作;工作。1

643上班时间早上6:00,从咸香乡出发,先过桥,过桥,戴上源泉线,摇晃3公里,身体就会发热,出汗一点,浑身清爽,接着右转进入03省会,正式上班。

但643不急着提速,磨磨蹭蹭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听到‘车辆转弯请注意安全’,就笑了。嘿,来了!

来的是穿大红衣裳的K521。等K521走到并排的时候,643也不言语,冲他挑挑眉,K521同样不吭声,勾着嘴角挑挑眉,一起走到车站前的那道黄色警示线前,然后就是轰轰的鼓劲声,鸣一声喇叭,猛地冲出去,车轮卷起一地的枯叶。跑出两公里,是一座水库,水库边竖着块大石头,石头上雕着三个红色的大字,金满湖。跑过石像,就分出了胜负。

643乐了,说老5啊,今天没吃早饭?连我这个欧巴都跑不过,丢不丢人?有脸没脸?K521撇撇嘴说,一个月也就让你赢个一两次,嘚瑟啥?要不是今天早饭吃撑了,肉又老,这个月准能剃你光头!643瞅瞅K521圆滚滚的肚子,算了下日期,说,今儿个是发养老保险的日子呀,难怪这么多大爷大妈,几成熟?K521说,最嫩的六成熟!七成熟最多,八成熟都有!643咧嘴嘶了声,说,那可真够倒胃口的,我这趟还行,好些个一二分熟的学生,水嫩嫩的,美味着呢,嘿嘿嘿。

两人瞎聊着一起走上5公里,就分手了,七八年的老朋友,不用怎么道别,只挥挥手,点点头。K521右拐,643左拐,左拐是婺港大道,婺港大道只走一小段儿,之后右拐进四海大道。四海大道新修不到一年,双向六车道,宽敞,中间隔离带上种满各种花木,好看。

643深吸口气,徐徐吐出,抖抖胳膊腿,轰一声奔跑起来,越跑越快,朝阳在他身后,清风在他跟前,他喜欢这一刻的感觉,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像刚毕业那会儿一样。

正跑得意气风发,身后传来一声冷哼,643轻叹一声,摇摇头,无奈地看着B3从后面施施然追上他,超过他,却不走远,只超过一个车身,在他跟前时不时喷口黑烟,抖抖屁股。643拿他没办法。B3是最新型的油气混合型,噪音低,动力足,远不是自己这样的老旧款可以比的。开年头一次遇见的时候,643也曾试着跟他搭过话,说,嘿,哥们,你这造型,帅啊,有我当年的风范,咱们交个朋友吧。穿着帅气笔挺白制服的B3抬着45°下巴,说,我不跟没有姓的人交朋友。

四海大道往西直跑21公里,是神龙立交,直走是进城,B3喷口黑烟,潇潇洒洒走了。643总算松了一口气。往右是进山的,听说那边直通北山,北山上有个神龙洞,传得很玄乎,说能实现人的愿望什么的,643没去过,想去,但知道不可能。643沿着高架圆盘往南走,南边是环城东路,沿环城东路走七八公里,过三个红绿灯,就到了汽车东站,是终点站。到汽车东站刚好是7:00,误差不超过一分钟。这是643顶自豪的事儿,全集团也没几个能做到,准点率小红榜上排第一的永远都是643。其实集团的规定是准点率在15分钟内就合格,没说必须掐着秒来,643自个儿乐意。回回临近月底就开始盼着小红榜贴出来,看着可以乐好几天。

到汽车东站将肚子排空,可以趴着眯半小时,歇口气,然后原路返回,经环城东路神龙立交四海大道婺港大道03省道含源线,过桥,到含香乡时是8:30,又能休息半小时,如此往复,一跑跑了13年,从刚毕业的青葱少年生生跑成了沧桑欧巴,但集团待遇高福利好,又有几个知心的好朋友,643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下班时是19:00,下了班也没地儿可去,含香乡就那么大点地方,就那么几个人,早就逛遍了,熟透了,再说也怕遇见钱多多,靠右走靠右走的,烦。还不如就在宿舍前的小广场上跟同事们侃侃,喝点东西。说是东西,其实每天喝的都一样,以前是93,现在改92号v了,味道却还是一个样,听说有一种更好喝的95、97什么的,一直没机会喝。

喝完没什么事儿,大伙儿就睡了。

643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倒不是有什么心思,一整天跑下来,真有什么心事也早没力气想了,何况643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谈不上什么烦恼。643睡不好是因为宿舍不远就是高架桥,十几米高,高架上跑的是火车,咣叽咣叽的,吵得人睡不着觉。643刚分配来的那几年写过好多封投诉信,信很快就写好了,没寄,起先是也不知道往哪儿寄,后来是不想寄了。想寄的时候是头几年,高架上跑过去的多是绿皮车,后来换成红皮车蓝皮车,近两年就都是白色的了,子弹头,流线型,好看。

尤其是每晚23:50分准时经过的那辆,643头一次见了,就觉得头晕,嗓子眼发干,腿发软,想冲过去,又想躲起来。他自然冲不上去高架,就冲到一旁一把抱住早就睡着的751,喊着,老七老七,我找到爱情了我找到爱情了。751迷迷瞪瞪抹着脸上的口水说,爱情,什么爱情?谁?643就指着远去的白色火车说,你看你看,我的爱情多漂亮。751说,动车?跟你?爱情?643说,对呀对呀,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很美?你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很配?751重新趴回床上,说,她美不美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病我是很清楚了。

643也不在意,自个儿嘿嘿傻乐。他唯一不满意的是,动车的速度太快了点。快得643的声音都不容易赶上。听不见也没事儿。每晚643都候着,说自个儿的:喂,你好,我叫643,你叫什么名儿?你从哪里来的?你到哪里去?要不要上我家坐会儿,我请你喝92。你喝过92吗?听说你们喝电,水电火电?好喝吗?

动车当然不理他,或者根本没听见。不理也没事儿,第二天来了,643继续喊,你吃了吗,你睡得好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有男朋友吗?

这天晚上643的打算是念一首诗,他自个儿写的,怕火车过来时太紧张背不完,就先在广场上对着一只鹅练习:

啊,爱情

是我追随你的风

啊,爱情

是你欲拒还迎的背影

啊,爱情

是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红红的表情

背完了,鹅先生没什么反应,继续缩着脖子睡觉,643点点头,说,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沉沉的,不想说话,想起了那个她,对不对?别难过,别逃避,酸涩的甜蜜,才是爱情的真谛呀,哎哟,她来了!

643急忙跑到高架下,仰着头高声吟起来:

啊,爱情

是我追随你的风

......

动车依旧没有回应,呼啸着过去了。751那时候正好起来上厕所,站在一旁听了,听完说,老6啊,别难过,谁都有做不到的事儿,不会写诗不丢人。643乐呵呵地说,感情的事儿,你不懂。我和她的默契,你不懂。751说,我怎么不懂了?643说,她在笑。751打着哈欠说,哦,我错了,连背影语言您都懂,根据一个远去的屁股能看出笑和爱来,您真是大才。643嘿嘿说,你也不用夹枪带棒,你看不懂她呼啸而过的背影里全是对我的欣赏。你不懂爱,更不懂爱的诗歌。

751手扶着额头回去睡觉,剩下643自个儿在那里泪眼朦胧地陶醉着。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宿舍,就在广场上,高架下,伴随着漫天的星光,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一张老脸上红得像他少年时那样。

第二天下班,来了新同事,643也跟着大伙儿凑过去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643,在这儿第13年了,很高兴认识你,怎么称呼?新同事撇撇嘴,点亮了头上的铭牌,643一看,乐了,嘿,咱俩同名啊,缘分啊。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有什么事儿我罩着你,哈哈哈。新同事沉着脸敲敲铭牌,说,瞧仔细了,K643,我是有姓的。又抖抖屁股,说,瞧见没有?纯电力驱动,美国进口技术,低能耗,绝不污染,代表着辉煌的未来,你称我小弟?你也配?好好当您的淘汰大爷去吧您。

好脾气的643愣了半天,生平第一次动了怒,抡起胳膊就冲上去撕打,一旁的751,K560赶忙劝了,说,老6,别这样,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不值当。劝了好半天才劝下来。K560拖着643回宿舍,路上悄声问,咋了老六,你以前不这样啊,挺和气的人怎么这么暴脾气?643自个儿也不明白,怎么一辈子蔫蔫巴巴的,今天突然就怒发冲冠了?也不是头一次被有姓的人瞧不起,每天遇见的B3不就是鼻孔朝天的家伙么?也没这么生气过,百思不得其解。

百思不得其解。

隔一天,早上六点,643准时醒来,收拾了下情绪,微笑着准备开工。可一直等到快下班,也没等到开工的通知,倒是等来个领导,领导围着643转了一圈儿,在他前脸上贴了张白条儿,走了。白条儿上有字,643自个儿看不见,他去找7点上班正喝着92的715,说,嗨,老7,帮我瞧瞧,这上面写着啥字?715就凑过来瞧了瞧,眼里沉了沉,吐口气笑着说,老哥哥,恭喜你喽,终于熬出头了,退休了。

643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一步一步走到高架下,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星光满天,643趴在地上一动也没动,有风吹过,脸上的白纸噗啦啦地轻响。

23:50分,白色动车准时过来了。过来的时候643没说话,也没抬头。动车比平日慢了些,犹犹豫豫,鸣了几声笛,三长两短。

643听见了,就笑了,从地上起来喊,嘿,D56,真美的名字。你好,我叫643。火车又鸣了声汽笛,开走了。643冲着D56的背影喊:嘿,没事儿,我好着呢,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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