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华读书时的吴晗
可惜的是,吴晗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一个文人可以坐在书房里安心学习的时代。几乎就在他考上清华的同时,“九·一八”的隆隆声隐约从东北传来,令人担忧和不安。在吴晗的性格中,有一种平静的内向,但也有一种汹涌的外向。就在人们以为吴晗全身心投入学习的时候,他那充满良知和热血的内心却充满了说不出的苦闷。
胡适在mainland China的一大捆书信中,有一封来自吴晗的很有价值的信。在信中,吴晗以出奇激烈的语气抨击了面对国难时的“卑鄙而丧心病狂的政府”和“麻木不仁而不慌不忙的人民”。他愤慨地说:“看着人们背叛你的父母和兄弟,听着几千万同胞被屠杀的哭声,你整天看到的新闻只有‘臣服’和‘退让’。如果你还是个人,胸口还有点血,怎么能忍受这种痛苦?”
▲吴晗和袁震的婚纱照
但在北平学术界浓厚的学术氛围下,吴晗整个30年代基本保持了专业岗位,甚至“一二九”运动和七七事变也没有动摇他的知识分子关怀,让他离开了安静的书房。直到20世纪40年代初,事情才慢慢改变。纵观西南联大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在它的早期,虽然战争如此残酷,物质条件不如以前,但西南联大的教授们仍然像20世纪30年代一样充满决心和学术氛围,因为他们相信抗日战争的胜利和政府的领导能力。
从20世纪40年代初开始,由于通货膨胀,教授们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从贵族沦落为平民,终日衣食无忧。随着社会地位的下降,政治态度将发生微妙的变化。吴晗无疑是第一个因为妻子生病不得不同时供养两个家庭而陷入贫困的教授。书房呆不下去了,心情好压抑,国民党政治的黑暗和腐败越来越明显。这些外在因素使得吴晗长期隐藏的社会关怀再也压制不住。1940年后,30出头的年轻教授吴晗终于走出象牙塔,开始问政治。
▲吴涵和元稹在西校区12号
联合国大会的一般教授(包括闻一多)通常直到1943年下半年才产生强烈的政治关注。吴晗显然带头了。其中,元稹夫人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元稹是董的学生。她很早就参加了革命,思想是左倾的。她对吴晗的影响显然不言而喻。后来,吴晗与元稹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有了密切接触。这样,吴晗对政治的干预,从一开始就不是自由主义的态度,而是激进的左翼立场。
吴晗最好的朋友罗尔刚曾经用八个字评价过亡友的性格:“豪放、正直、真诚”。豪放是指吴晗具有林东党嫉恶如仇、敢言敢行的英雄情怀。在知识分子需要发声的时代,吴晗表现出惊人的正义感和道德勇气。因为他在民主运动中过于积极激进,据说清华不会给他发任命书。好心人劝他少说话,吴晗突然睁大了眼睛,激动地说:“什么?要我少说话?被炒了我更自由。我学的是历史。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个朝代灭亡的时候,总有一些人死在这个国家。今天中国到了这种情况,应该会有殉难的人。我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关系?”
▲1964年春的吴晗
当时的联大教授,因为信仰的不同,都是高调低调,但性格和信仰往往是一致的。和吴晗、闻一多一样,他们不会因为抗议专制政治,冒着个人生命危险,或者因为想失业,就不去打主子和走狗,而是耍小聪明。他们会把仇恨发泄在自己的工友身上,进行道德拷问,以满足自己崇高的快感。他们不会这么卑鄙。他们总是用血肉之躯去面对最黑暗的势力和最腐朽的制度。虽然温和甚至保守的同事不一定认同他们的激进主义,甚至有一些批评,但他们都钦佩他们的个性和言行。
吴晗的性格除了豪放之外,还有一面就是诚实真诚。他的知识大多来自传统古籍,较少来自西方个人主义,所以他更多地体现了中国士大夫的精神传统。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吴晗对知识分子的认识似乎没有更多的现代色彩,仍然以“忠”为核心,但后来从阶级分析的角度,强调忠的对象是上层统治阶级还是底层穷人。
▲1955年吴晗夫妇小燕
对他来说,知识阶级永远是一块皮,不能独立生存,永远依赖于某一个阶级。所以在吴晗的深层心理层,对群体的依赖感很强,不习惯天马行空空。为了实现与黑暗的斗争,吴晗必须寻求正义的体现,找到自己的群体归宿。一旦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理和正确的奋斗方向,他就愿意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代表光明和真理的事业。
吴晗的政治头脑简单直白。那种对组织的忠诚和真诚,让吴晗逐渐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无论对错,一切都取决于组织。可以说,从吴晗介入政治开始,他对知识分子的认识和参政方式就埋下了未来人生悲剧的种子。
作为一个学者,吴晗对付黑暗势力的武器是如此有限,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以笔为枪”。1943年后,吴晗的学术论文突然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批判性杂文。吴晗的文学作品写作有他的专业特色,不像闻一多那样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意,而是通过历史影射现实,所谓“古为今用”。最初,为了服从政治斗争的需要,中国文学采用了“古为今用”的影射策略。但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就成了吴晗的思维习惯,并带入学术研究。最明显的例子是他对《朱元璋传》的三次修改。
▲《朱元璋传》
这是吴晗的代表作(1944年初出版的书叫《明太祖》),其最初的写作动机是“通过明太祖攻击蒋介石,根本不讲”。1948年第一次修改时,含沙射影的色彩更浓了,朱元璋几乎成了蒋介石的化身。后来,这本书受到了毛泽东的重视,他多次与吴晗面对面地讨论这本书的细节。他指示“朱元璋是农民起义的领袖,应该肯定,应该写得更好,不要写得那么差(指朱晚年)”。他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希望自己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观察历史的方法论”,并“下大功夫”。
按照最高领导人的意志,解放后,吴晗对手稿进行了两次修改,按照阶级分析的方法重塑了朱元璋的形象。应该说,受过严格历史训练的吴晗,在历史考证方面比以前更加严谨,但修订后整体素质不如以前。如果说解放前的手稿还有吴晗那种强烈的学术个性和文采如行云流水般的光辉,那么最后两篇按玉玺修改的手稿是那么平庸呆板,就像那个时代的大部分历史著作一样,却毫无生气。
▲新CPPCC筹备会期间的吴晗(左二)
吴晗失去的不仅仅是一部有前途的历史传记,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作为学者的职业道德所要求的独立品格。知识分子可以扮演社会批评家或学者的角色。这两个角色有各自独立的价值和意义,也有各自不同的角色逻辑和操作伦理。如果一个学者想尽良心的义务,他可以通过讨论国家大事来成为政治的附庸,而不是把自己卷入学术。韦伯认为,学者在从事学术工作时应该是“价值中立”的,求知是他们最高也是唯一的目的,是对一个学者职业尊严和职业价值的最好维护,也是最低限度的职业道德。
然而,在20世纪30年代以后的左翼史学界,有一种流弊深远的“影射史学”的传统,“史学为政治服务”的政党意识。吴晗深受伤害。把学术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短期效果可能很过瘾,但对学术的伤害不言而喻。当学者有意识地被绑在政治战车上时,他们的个人命运注定是自己的。是客人还是犯人,要看领导自己的意愿和整体布局。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吴晗从辉煌到屈辱的一生,解放后不正是这样吗?
▲吴晗和一对孩子
尽管吴晗把他的全部身心,包括学术生涯,都献给了革命,他还担任过NLD北平支部的负责人。但在他心里,他仍然是一个学者,渴望尽快回到自己的研究和失去已久的学术岗位。他曾约见闻一多,“当民主实现后,他会立即回到书房充实自己,专心工作”。但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二个月,新政府没有征求吴晗的意见就任命他为北京市副市长。当时正在苏联访问的吴晗,慌忙辞去周总理职务,表示自己真的不想从政,愿意留在清华,“继续搞历史研究和教育”。但此时此地,不再取决于他。后来,为了这件事,吴晗也严厉地反省了自己的“知识分子洁癖”。
一个本可以成为学术大师的学者,放弃了对政治的研究,开始了惊心动魄的职业生涯。应该说,在那个位置上,吴晗在发展新中国史学的能力范围内做了大量的工作,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但作为吴晗本人,他也牺牲了自己的学术生涯。他整天被禁锢在无休止的会议中,一周开64次会,平均一天8次!1957年后,吴晗开始挤出时间写一些历史笔记和政论。当吴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埋在灯下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凭借着他的历史学家的本能,可能会时不时的浮现出一些真知灼见。然而,这些灵感要么被自己扼杀,要么被禁锢在阶级分析话语的硬壳中。当时,统一的政治立场规定了统一的研究方法,统一的研究方法限制了学术观点的独创性。再加上行政职务带来的政治敏感性,吴晗的史学生涯自然枯萎。
▲吴晗故居内部
随着20世纪40年代以来形成的史学“为现实政治服务”的意识越来越自觉,吴晗越来越习惯于写服从性文字。他擅长的不是明史研究,而是用历史的手段宣传和诠释党的最新精神。最终毁了吴晗一生的哈利的研究,就是这样顺从的产物。1959年初,毛泽东突然对哈利产生了兴趣。胡乔木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吴晗,让他写篇文章宣传哈利。
吴晗奉命去做。《论哈利》写完的时候,庐山会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毛泽东有了“左派”哈利和“右派”哈利的高论。吴晗连忙在末尾加了一段话,以表明与彭的明确路线,“假海瑞”。而历史剧《哈利·波特与〈哈利·波特〉在马的邀请下被免职》的创作,也与这一背景直接相关。但是,吴晗虽然从政十几年,以他的激昂和不那么简单的书生本性,又怎么能洞察政治悖论呢?就像历史上的哈利一样,吴晗的忠诚也是咎由自取,他的死就是这么黑幕!
▲文革中的吴晗
在20世纪40年代,吴晗曾写过《说士子》。他认为忠诚是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品质,中国精神是建立在知识分子的忠诚之上的。有趣的是,1962年吴晗在为封建道德可以抽象继承的观点辩护时,首先想到的例子就是“忠”。当然,过去他忠于国王,现在他强调的是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吴晗是真的忠于他所信仰的事业。但是,一旦一个知识分子的忠诚感失去了明确的个人理性和作为学术资源的独立思考,那就可能是哈利的一种愚忠,甚至比哈利还不如。
在儒家原则和封建秩序的框架内,海瑞也能表现出“道”对“势”的斗争,而在武汉后期,连这种斗争都失去了,只留下忠诚。这样的忠诚,让吴晗积极参加了1957年的反右斗争(当时刚入党),也让他无意间卷入了一场导致国家大灾难的文字狱。唉,对于开始研究明朝大冤案件的吴晗来说,他应该对中国政治的黑暗和复杂,以及知识分子在政治中的悲惨命运有更深刻的洞察。然而,“忠”字彻底消解了一个文人的清明和理性,最终在他自己的作品中把胡、和海瑞的历史恩怨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清华大学吴晗雕像
1980年,三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廖沫沙写了一首七行诗纪念他死去的朋友吴晗,说:
鬼域为祸已萌,无辜愁自笑。
可怜开封梦吧,名字留在身后。
辽公诗后有注:“开封古称北宋都城,在时,开封府郑,不畏权势,害民。这里是借包公来比较一下吴晗担任北京市副市长的情况。”如果吴晗有幸躲过劫难,活到今天,不知道他会不会从“开封梦”中醒来?我想,只要他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带着史家的关怀重读《明史》,再幼稚一点,他也一定会意识到?
写于1996年
|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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