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拼中心“社区化”,这个在国外已经成为潮流的医疗服务为什么经常卡在国内?(IC photo/图片)
机器在隆隆声中筑起的砖墙倒塌了,哈尔滨军力住宅3号地下车库恢复了原来的面貌。
过去的一个多月,小区地下车库的19个车位消失在居民视野中。它们被改建成了病案室、医疗废物暂存点、危化库,并和距离住宅楼20米远的一幢3层建筑连接,共同组成了一家血液透析中心。
按照计划,这家哈尔滨巨龙血液透析中心(以下简称巨龙血透中心)建成后,将拥有22台透析机,开展肾病学相关诊疗科目。
正是这家尚未开业的血透中心,让业主们焦躁不安。他们提交反对签名,给相关部门写信,甚至在小区外墙挂出了白底黑字的巨型条幅:坚决反对透析中心建立,保护群力家园生活环境。
对于尿毒症这样终末期的肾病患者,肾移植治疗费用高昂、供体有限,因此终身透析成为大多人的选择。但不惟哈尔滨,在天津、武汉、合肥、沈阳、三门峡等全国多地,居民都曾对血透中心进小区说“不”。会传染病毒吗?卫生能达标吗?相同的疑问萦绕在居民心头。
在哈尔滨群力家园,反对收获了暂时的胜利。2020年9月14日,血透中心的车库建筑部分被哈尔滨市道里区群力街道办事处和该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认定为违法建筑物,要求限期拆除。
“巨龙血透中心目前没有开业,下一步什么情况,现在没法回答。”9月18日,哈尔滨市道里区卫健局医政科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一边是血透中心频遭周边居民抵制,一边却是公立医院日益紧张的透析床位和患者在家门口透析的期盼。2016年底开始,随着政策松动,民营资本投资的独立血液透析中心数量激增,这是医院血透室的补充,可以深入到更基层,也符合分级诊疗的要求。但对于国内百万潜在患者来说,目前的血透中心还远远不够。
血透中心“社区化”,这项在国外已成趋势的医疗服务,缘何在国内频频卡壳?
家门口建了个血透中心工商资料显示,巨龙血透中心注册于2017年,2020年4月8日由哈尔滨市道里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核准。但直到8月1日看到张贴出的公示,哈尔滨群力家园业主们才意识到,真要和血透中心做邻居了。
这一天,群力家园KBQ区2号门自疫情以来首次开门通行,巨龙血透中心所在的Q3栋就位于2号门前。“有业主无意间发现了贴在血透中心窗户上的公示,把照片拍下来发进业主群,一下就炸锅了。”小区业主大雁回忆。
这份“拟执业登记医疗机构公示”由哈尔滨道里区卫生健康局发布,张贴于大门封闭的7月15日。公示显示,这家营利性的血透中心选址在群力家园Q3栋1-3层,拟配置透析机22台。
尽管公示只是卫健部门审批中征求意见的环节之一,相关程序如不走完,不会发放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但看到公示,业主们都急了——公示期满已10天,“A4纸都晒黄了”,血透中心已经开始装修。
光洁的地胶、洁白的墙砖和崭新的门窗,清晰表明地下部分已修建了一段时间。但和大多数业主一样,大雁对车库里的动静毫不知情。“上班族早晚进出地库,其他居民平时基本不去车库。”直到8月看到公示、医疗设备陆续进场,居民才意识到,一家建在小区边上的透析中心似乎不可避免了。
“约在8月中旬,局里接到群众举报,然后把线索转给了我们。”道里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房产监察大队相关负责人说,在接到举报后,执法人员立即前往实地核查。
跟随执法人员,大雁和业主们第一次进入透析中心,画面触目惊心——19个停车位和地面已被打通,两者之间的楼板已被敲掉。考虑到此举已经改变了房屋构造,执法人员要求将楼板恢复原状,并拆除封闭的停车位。
“数不尽的伤害”还是“好事一桩”?
群力家园建成于2013年,虽远离市中心,却因环境好,不少人出于刚性需求在此买房养老。资料显示,群力家园KBQ区周边小区密布。巨龙血透中心方圆50米之内,至少有一家幼儿园和4家餐饮食品店。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业主们的反对之声,集中于血透中心可能给小区业主带来的“数不尽的伤害”——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医疗事故、医闹纠纷,影响小区居住环境,还可能造成人身误伤。医疗废水、医疗废弃物将对小区造成环境污染;病菌、药剂残留物具有很强的传染性。
业主们提交的一份书面材料提到,血透中心的病人死亡率必定很高,“这就带来了一些其他的严重问题,比如尸体存放、丧葬时的噪音,这些事不可不考虑周全。”
大雁理解血透患者的难处,但觉得既然小区里老人和孩子多,医院就应离居民区远一点,“医院一旦开业,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医院,而是血透中心,病人4小时透析完就离开。”刘汉国说。工商信息显示,刘汉国是巨龙血透中心的法定代表人。血透服务提供方一般分为医疗机构血透室和独立血透中心,巨龙血透中心属于后者。两者的区别在于,血透中心是独立设置的,不隶属于其他医疗机构。
刘汉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9个车位是他从群力家园小区一位业主手中买下。他否认了地下车库建有居民口中所谓的“停尸房”。一位业主证实,业主们猜测的“停尸房”实为配电间,由于存在触电风险,一直处于封闭状态。
工商资料表明,刘汉国并非医疗行业新手,早年曾涉足医疗器械行业,至今仍在沈阳一家民营肾病专科医院持有股份。
对于为何开设血液透析中心,刘汉国自称是为了方便周边居民透析。他解释,经常看到一些尿毒症患者为了透析每周奔波,每次来回就得花费两三个小时,甚至有人卖掉房子搬到了公立医院透析室附近,“我是在做好事,这帮人这么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当被问及血透中心的审批进展,刘汉国不愿多说,匆匆挂断了电话。南方周末记者致电哈尔滨道里区卫健局,试图了解该区域内透析资源的供求关系、卫健部门是否已对透析中心进行过现场审核,但卫健局党务科一位人员婉拒了采访,“回答不了,这不是我们一个局的事情”。
屡因民意“刹车”
群力家园的行动只不过为一系列“抵制血透中心进小区”事件新添了一枚注脚。最近一起就发生在距群力家园3公里外的哈尔滨青蓝高瓴血透中心。当时,居民同样认为建设选址不合理,医疗垃圾和废水会影响小区居民正常生活,并于2018年5月集体要求相关部门依法叫停该项目。
“此类医疗机构的设置对安全距离没有明确规定。”哈尔滨市环保局当时作出了答复。但根据道里区人民政府官网的表述,“道里区组织相关部门共同接访,但群众对各部门政策解释均不认可”。情况还被居民反映给了当时正在黑龙江的中央第三环保督察组。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国内很多血透中心审批过程合法、手续齐全,但最终因为民意“刹车”——在河南三门峡,2018年拟建于湖滨区某小区的透析中心已经撤离;原计划选址于武汉解放大道某小区的胜友佳血透中心,最终决定选址另建。
在欧美国家,血透中心“社区化”已成趋势。在美国,血液透析市场的民营程度高达76%。
肾脏负责过滤人体血液中的杂质,维持体液和电解质平衡,最后产生尿液排出体外。通俗解释,血透就是通过机器,帮助丧失肾功能的患者将尿液排出。“如果说尿液也是污染,那哪个家庭没有污染?”在全国设立了多家透析中心的爱肾医疗联合创始人高星颇为不解。更何况,医疗垃圾和废水都有明确的处置要求。
血透会传播病毒?并非如此。由于尿毒症患者免疫力普遍低下,确实更容易发生感染,常见的肝炎、肺结核等病毒都曾出现在血透中心的院内感染中。但平时,传染病患者和普通患者分区域透析,国家还要求尿毒症患者每半年进行乙肝、丙肝、梅毒、艾滋病毒的检查。
至于选址,根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确实应考虑与周围幼托机构、中小学、食品生产经营单位布局的关系。但不少地方如今政策明晰:只要有物理隔离就行了,不再有安全距离的限制。
“如果医疗机构按照50米的安全距离选址,这样的地方很难找到。”上海的一位诊所创业者举例,上海市区的公立医院几乎被居民区包围;成都和重庆的一些医疗机构,楼上就是居民住宅。
医院透析室一床难求,独立血透中心步履维艰
居民强烈抵制之下,血透中心进社区推进难,大医院血透室却人满为患。“各地排名靠前的医院透析室几乎都在排队,比如上海,公立医院的透析室一床难求。”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肾脏病透析专委会秘书长王九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哈医大一院的一位医生透露,该院有一百多张透析床位,早在2017年,每张床就有几位患者轮流使用,晚班患者要透析到半夜。
透析患者每周往返医院两三次,家离医院远的,凌晨3点就得起床,还得家人专门护送,苦不堪言。为节省往返交通费,有患者甚至举家搬到医院附近租房住。
截至2018年,中国登记在册的血透患者约有58万人,治疗率为29%,与发达国家相比有大幅提升空间。据中国慢性肾病流行病学调查,到2030年,全国终末期肾脏病患者将达315万人,公立医院的透析资源显然远远不够。
国内的独立血透中心起步于2011年,原卫生部批准威高集团、白求恩基金管理委员会在山东开始独立血透中心的试点。政策闸门的松动,直接原因是十多名尿毒症“肾友”在北京通州的一个小院子里组建了一间“自助透析室”。私建透析室违规,但在医院高昂的费用面前,他们选择活下来。
在各省市陆续将终末期肾病治疗纳入医保,并提高报销比例后,费用不再是制约患者血透的主要因素,床位成为最大障碍。2016年12月底,原国家卫计委印发了血液透析中心等4类独立设置医疗机构基本标准和管理规范(即“67号文”),意味着独立血透中心全面推向医疗市场,目的就是缓解公立医院血透室床位紧张的局面。
但据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肾脏病透析专委会2018年的数据,国内目前有血透机构5479家,民营的独立血透中心占比仅11%。除了费森尤斯、达康医疗、山东威高、长生医疗、爱肾医疗等少数几家连锁血透中心稍具规模,其余大多为“散户”。
一位独立血透中心负责人透露,全国几百家独立血透中心,约有一半处于缺少患者的状态。王九生介绍,目前主要是“就近”患者,还有一些独立血透中心和社会慈善基金合作,为特困患者提供透析服务。
“独立血透中心目前是补充,未来将成为透析服务的主力。”王九生认为,常规的透析治疗占用了较多优质的医疗资源,而公立医院主要应该提供疑难重症的医疗服务,“未来普通透析由独立血透中心做,大医院主做疑难危重病人”。
“社区化”为何难推进?
“患者的信任和顾虑、当地政府的态度、公立医院的排挤、区域行业内的恶性竞争、医疗风险都是独立血透中心进社区的难点。”王九生直言问题所在。
出于安全考虑,独立血透中心必须与二级及以上综合医院建立协作关系,方便并发症患者转诊。但问题在于,两者存在某种程度的竞争关系,公立医院是否愿意将血透中心这块“肥肉”拱手让人,对社会力量无疑是个挑战。
即便公立医院愿意放手,独立血透中心的医疗质量和口碑也是一个考验。“一些民营资本进入行业,并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作为曾经的透析病人,“肾·一样的人”微信公众号负责人智安直言,患者在公立医院继续透析,但同时到民营机构“挂床”,“挂床一次,民营机构给病人返钱,医保被大量套现”。
和其他社会办医机构一样,独立血透中心也面临招人难的共性问题。医护或是退休人员,还有一些经过短期培训即上岗,“单体的独立透析中心医疗配套相对不足,病人万一出现并发症,医护人员的处置能力远远不够。”智安说。
自身盈利难题未解之时,2019年,国家卫健委部署修订了血液净化标准操作规程(2020年版),征求意见稿要求每个独立血透中心至少要有一个从业5年的肾脏病专业副高级职称负责人,但对于公立医院透析室的人员配置要求却远低于此。“大部分独立血透中心都达不到这个标准,也负担不起这样的人力成本。”前述独立血透中心负责人说。
从业者推测,严管独立血透中心或与2019年江苏东台69名血透患者感染丙肝等事件有很大关系。事后调查表明,感染并未发生在独立血透中心,而是事发于东台市人民医院血液净化中心,6名相关责任人被问责处理,涉事的5名医师和14名护士分别暂停执业6个月至1年。对于重修行规,国家卫健委提到的一个原因是“近3年来,血液透析室(中心)的乙肝和丙肝爆发事件又有增加趋势”。
“独立血透中心的意见已经通过我们非公医疗机构协会肾脏病透析专委会递交上去,该规程仍在征求意见中。”王九生透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大雁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马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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