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新奥“贫穷”贵公子王子峥

王子峥不是顺利“接班”新奥，而是以e城e家创始人的身份带着新奥的明天回归了。

/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王博编辑｜尹一杰

摄影｜邓攀

2016年3月的一个晚上，初春的河北廊坊依然寒意十足，王子峥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他将和他的父亲再一次展开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王子峥的父亲王玉锁在中国当前的商业世界中是个广受外界关注的企业家，执掌新奥集团在资源高度集中的能源领域终究占得一席之地，而身为集团董事局主席，像其他一代企业家一样，接班人的培养是他无法回避的现实课题。

这天晚上，王玉锁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王子峥的出现。自从去年父子一次长谈后，王子峥就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了。那次谈话，他让父亲暂时搁置了为他量身打造的接班计划，转而选择自主创业。在距离廊坊50公里的北京，王子峥以一个互联网公司创始人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

王子峥初中就住校了，所以真正和父亲谈心的机会并不多。像父亲特意打电话让他回家的情况更是少见。“老爷子要聊什么？”他心里有点忐忑，“上午电话里就说了一句，就说你回来一趟，聊聊，没什么信息量。”

五年前，王子峥从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毕业后开始留学美国。没多久，父亲就开始启动了接班计划。

从2012年开始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王子峥在新奥的核心业务板块新奥能源、智能能源，甚至是海外业务部门不断轮岗。这个轮岗不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而是深度参与到各板块业务的执行。可是，频繁的轮岗，使得他在每个岗位上待的时间都不长，所以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方案能不能应用成功，更没有机会能在父亲面前完整的证明自己。

王子峥回忆，自己熬了几个通宵写出来的策划方案，被父亲扫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在他看来，父亲有更多的经验和阅历，他很敬佩，但他仍然希望有机会按照自己的逻辑试一下。

“我爸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迫切地想让我快速成长，能够帮助他顶门立户，但对于那时我的阅历和经验来说，有点急切了。”王子峥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回忆父子的那次谈话时说：“父亲更在乎的是他对我的安排能否让我成为合格的二代接班人，而不是我手里正在做的业务的具体发展。”

父子间对未来的设计，以及思维方式的不同让王子峥很苦恼。

事实上，接班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必答题。他也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做这道考题，得低分是子不如父，得高分则是理所应当。

但是，他却不想理所应当的接班，他骨子里带着些许的“叛逆”精神，证明着这个生于80后的男生有着父亲一样的性格基因。

“我无法超越父亲，因为我们的起点就不一样，他白手起家，而我从出生起，现成的位置就摆在那了，之后我再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都是站在他的肩膀之上。”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在父亲，甚至同父亲打下江山的元老们或者更多的人面前，证明他接班并非顺理成章，而是新奥集团未来的发展“没他不行”。

他想证明自己。

2014年，从新奥美国分公司轮岗回国后的王子峥总结了两年多内部轮岗的经验、教训，抱着十足的准备和父亲交流了一次。王子峥向父亲明确表示，他要创业。

这次谈话的结果可想而知，王玉锁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担忧的并不是钱。

2016年，虽然中国宏观经济形势严峻，经济下行压力存在，但新奥集团旗下的新奥能源控股有限公司（简称“新奥能源”，02688.HK）2016年公布的财报中显示，新奥能源仍然实现营业收入341.03亿元人民币，新奥集团2016年整体营收更是超过1000亿。王玉锁的顾虑在于，相比操盘集团旗下任何一个产业板块，儿子选择创业，放弃了更大的平台，这对于他的发展来讲是否“走了弯路”。

但在王子峥的坚持下，最终，他还是从父亲那里拿到了几百万的创业基金。父亲也很直白地告诉他，除了钱，什么也不会给他。

王子峥初高中在北京读书，住校加上三餐一个月的生活费400元。大学在比北京消费还高的上海上学时，每月生活费2000元。

相比于过去自己能够掌控的开销，拿到父亲的几百万天使投资让他激动了整整一晚。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开始发愁，这笔钱该怎么花？王子峥步入职场不到三年，而这三年并不是真正意义的独立生存。他知道，他在父亲的羽翼下，甚至头顶光环。

2014年深秋，手里攥着现金的王子峥开始意识到创业没那么简单。公司到底做什么，提供什么服务和产品，如何建团队，怎么和客户沟通，打动客户等一系列问题都让他有点懵。

他拉着创业伙伴一起商量创业方向。做投资，几百万根本不够；做实业，重资产也就只能买一个厂房。最后，他决定做移动互联网的创业项目——为中小商家提供云服务。这也是基于2014年的风口，这一年美团、大众点评还没合并，但是团购网站高速发展、高估值且吸睛无数。这些团购网站都是服务C端客户的，但是B端客户，也就是商家的体验却并不太好。

王子峥最初想做一个服务B端的平台，他认为只要B端客户服务好了，C端客户体验自然就会提升。从商家会员和支付服务切入云CRM、POS和ERP，构建面向B端商户的一整套云服务系统。

二

2014年7月，王子峥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当时他住在廊坊，创业开始之后的三个月，他几乎每天早上6点出家门，开两个半小时的车到中关村创业大街。为了找一个合适的产品或者运营的合伙人，一天要见四五个人。王子峥说，那时根本就不是面试，与其说是找合伙人，更像是在推销自己。

他要告诉面试者自己的商业模式以及未来的行业前景，让优秀的人才对他的项目感兴趣。三个月下来，王子峥同样的话，聊了上百人，他自己的团队开始初见轮廓。

2015年3月，e城e家终于上线。为了给千余家签约B端商户吸引C端的客户，王子峥带着员工在廊坊街头开始发传单。

王子峥说，初春时节，北方经常刮大风，白天最高温度基本不超过10度。“每天被拒绝上百次，被拒绝的理由各种各样。”他公司的人说，那段时间，中午吃完盒饭，王子峥就在地推摊子后面打个地铺眯几分钟，醒来接着发。这样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几乎全廊坊和石家庄的商家和居民都知道了这个全新的品牌“e城e家”。

“为什么自己做地推，因为没人说的比我好。”王子峥发现，做地推时不仅可以直接了解用户对APP的体验反馈，同时也可以更客观地进行管理。“上了街头才体会到一线员工的辛苦。我觉得自己讲得算好的，一天最多才能拉20个客户，如果我让员工每天拉50个客户，就是在拍脑袋做决定。”

e城e家产品上线后，有了不错的数据时，王子峥开始找融资。2015年下半年，他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见了三十多个VC。融资最开始是见不到投资机构决策层的，要先和投资经理、分析员沟通，只有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能继续往前走，过了三四级才能见到投资决策人。

不久后，王子峥在与VC的接触中发现，基于中小商家的云服务需要和根深蒂固的传统系统竞争，并且市场和想象空间都不是很大，这与自己最终想要成就的事业以及自己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有较大的偏差。随着对用户服务的逐渐深入，王子峥觉得家庭生活服务市场空间更大，而国内也还没有一家做得足够好，甚至品牌认知度足够高的企业，尤其是一线城市以外的地方，家庭生活服务不只是缺乏品牌，而且存在巨大的市场空白。

其实，这个时候，e城e家已经在一部分城市做家庭生活服务的试点，而在新奥集团的体系内也有一个部门在做着相似的工作，尝试从“互联网+公用事业服务”角度发展互联网业务，推动企业的“互联网+”发展。看上去，这就像两父子无意间在赛跑一样，冲进了同一条赛道，同时发力互联网，侧重点又不同。

对于新奥集团来说，公司燃气业务的净利润不断下降的现状也倒逼着企业寻找新的突破口。

2017年5月，国家发改委制定的《加强配气价格监管和推进非居民用气销售价格改革的指导意见(意见征求稿)》中指出，发改委要求各地的价格主管部门要制定配气价格管理和定价成本监审规则，在2018年6月底前出台。其中，配气价格准许收益率原则上不超过有效资产税后收益率6%。对于新奥集团这家民营企业来说，面对越来越开放和市场化的能源市场，这无疑是加速公司转型的关键要素。

命运的安排总是带着不确定的确定。正当谈好融资的王子峥意气风发之时，他再一次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要找他再来一场对话。

王玉锁见到王子峥时，开门见山：希望王子峥带着e城e家回归新奥。

王子峥说，父亲先表情严肃地讲了为什么新奥要做互联网＋公用事业服务。新奥擅长做B端服务，因此，新奥这时所做的互联网业务还只停留在把服务搬到网上。平台上无论是客户的下载量和使用频次都不高。但是，新奥几十年发展下来，覆盖全国1600多万家庭，近7000万用户。如何用互联网＋的思维盘活这些资源，是新奥面临的挑战。经过了大半年的开拓，e城e家在产品、技术、市场运营上都有了很大的突破，最主要的是，e城e家拥有移动互联网创新基因，以及王子峥。新奥内部做移动互联网创业、创新，是对旧的管理体制与商业模式的挑战与创新，这需要他的老大必须要懂移动互联网创新，懂新奥，更重要的是这个老大可以调动新奥各个部门以及线下城市端的资源；能够平衡各方关系，防止因为利益、权责再分配而产生的管理、协同障碍。

王玉锁觉得没有人比王子峥更合适。

父亲谈话一开始就先把王子峥从上到下全盘肯定了一番，这着实让王子峥吃惊。一直以来，王子峥无论是达成合作还是有了新的创意，王玉锁都是千年不变的点点头：“恩，知道了。”简短的回答背后的心理认同其实是否定的。多年来，在王子峥的印象里，父亲对员工不会过于苛责，但是只要自己犯了一点错误，就会被严厉批评，作为儿子，赢得父亲发自内心的认可是他最大的心里压力之一。

“所以像这种毫不掩饰的被父亲肯定还真是20多年第一次。”王子峥说。

但是，让王玉锁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是王子峥变得异常冷静。

王子峥其实早就想把e城e家做成家庭生活服务平台，但是苦于没有线下优势。而新奥则不同，资本雄厚，业务方面新奥一线的2万多名维修员工都可以经过培训认证成为e城e家的家庭生活服务人员。

父子间商业的一番谈判后，王子峥表态：“可以带着e城e家回归新奥。但是，要充分的管理自由，e城e家作为新奥的子公司，会定期向新奥汇报营业数据，而日常经营管理与人、财的自主权，集团和父亲都不能干涉。”

这个要求其实早在父亲的意料之中，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回归新奥后，王子峥最先也是最需要做的就是搭建更有力的高管团队。“我反正把新奥优秀的人才都挖来了，不管他（父亲）高兴不高兴。”王子峥边说边偷笑。

王子峥其实早就想把e城e家做成家庭生活服务平台，但是苦于没有线下优势（摄影/邓攀）

新奥发展近30年，人力资源、财务管理、客户服务和业务拓展等方面一直是优势，也培养了大量优秀的人才。王子峥毫不客气，从这几个不同板块挖了5个人，构成了现在e城e家高管团队的三分之一。这5人35岁左右，在原新奥集团职位处于总监级以上，副总裁级以下。之所以选择这些人，王子峥给出的理由是：“总监以下，没有独立打过仗；副总裁级以上可能管理的工作过多，业务层面的工作就放下了，而现在的e城e家需要的更多是业务的快速拓展。”

对于自己的人才从新奥被儿子挖走，王玉锁也只能接受。但在商业的合作上，父子俩达成共识，e城e家对于新奥未来发展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未来，e城e家的家庭生活服务会是新奥最重要的增长点之一。

在王子峥疯狂招揽人才当中，有一位他的同济大学校友——e城e家的总裁李鹏。进入e城e家之前是万科物流地产业务的负责人。王子峥第一次和李鹏聊过之后就感觉相见恨晚。他隐隐感觉到，李鹏在成熟企业所积累的经营管理能力和经验与创新视野对e城e家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

“我喜欢有企图心的合伙人。只有知道自己要什么，才知道公司未来要什么。李鹏就是这样的人。”他说。李鹏已经在深圳定居，为了说动李鹏，王子峥跟着他跑了6个城市，李鹏走到哪他就跑到哪，和他一遍一遍的沟通，讲e城e家的未来以及他自己。“我和李鹏说，信我这个人，就来吧。”王子峥的决心和诚意打动了李鹏，最后李鹏放弃了万科的高薪加入了e城e家。2016年一年来，围绕李鹏的核心高管团队规模迅速的壮大起来。

从业务升级到家庭生活服务后，e城e家有近千万的注册用户，约两万个线下自营的服务人员，家庭生活服务已经覆盖了40个城市，今年目标覆盖60个以上的城市。

王子峥认为，家庭生活服务的核心竞争力不是O2O，家庭生活服务中所谓的O2O，只是借助移动互联网作为工具提升用户体验和行业效率，而客户接触到的服务是线下的交付能力。e城e家现在选择自营这样一个“重模式”，除了保障服务品质，打造自我品牌，更提升了这一行业未来的进入门槛。

“未来，e城e家在获得更多的品牌认知、用户口碑和规模化用户以后，将吸引和整合城市中优秀的家庭生活服务提供商，发展成为全国领先的家庭生活综合服务平台，使得居民家庭生活中的医、食、住、行、游、娱、购等全品类需求都能得到满足和响应。”王子峥说。

2015年底，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的一次年会活动上，主办方安排包括柳传志、王玉锁、李开复等人在内的企业家玩了一个游戏，要求他们与自己的子女角色互换。当王子峥装扮成父亲出现在舞台上时，王玉锁动容的表情顷刻间回归到一个父亲的角色，他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少有的慈爱。

“你想对儿子说点什么？”主持人问。

沉默一阵，王玉锁拍了一下王子峥的肩膀，说：“我觉得你干的不错。”

三

王子峥的办公室桌子边上总放着一个包，包里装满了家庭维修用到的扳手、螺丝刀、冲击钻等工具。

几年来，王子峥有一个习惯，喜欢背着这个工具包在公司所在的大楼楼道间上上下下，很多员工已经习惯看见他背着这个包来回走了。公司的员工说，在三四线城市的居民楼里基本没有电梯，王子峥想知道e城e家的维修师傅大概要负重多少，怎样标准化这些维修工具，让师傅既减负还能把工具用得得心应手。

“只有工具好用才能干活好，用户满意度才会有提升。”王子峥解释，他略显稚嫩的脸上，看不出这是一个年营业额超千亿的家族企业的贵公子形象。

现在，e城e家的产品技术端有200人，每天都在做平台体验与技术研发。比如用怎样的算法会让系统派工效率更高、什么样的产品能让用户体验更好等等。

在百姓日常的生活中，水、气、电、暖的维修毕竟不是高频，为了提高访问频次和用户粘性，e城e家还拓展了家居、家电等设施的维修安检、清洁保养、销售安装等自营家庭生活服务，打造垂直家庭生活服务提供商。

目前，家庭生活服务市场需求大，却并没有一家像BAT或者新美大量级的公司，主要是因为做平台，服务与标准不可控；而做自营，又需要大量资金、一线员工与用户基础。王子峥认为e城e家目前需要持续性的投入，未来3到5年，他没有给公司定具体的目标，但是要把对用户的服务做到极致。而几年之后，拥有了自己品牌优势的e城e家则会反哺新奥，成为新奥集团新的业务支柱。

每年除夕，王子峥都会和父亲一起开车回老家扫墓。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密闭安静的空间，成了父子俩难得的交流时光。他会大大咧咧的讲自己创业的窘境，也会向父亲请教管理上的难题。父亲往往一个管理问题会给他不停的讲三个小时。

王子峥创业之后有了更多的机会和老一辈企业家，以及年轻的优秀的创业新贵和职业经理人们聚会。这时父亲都会建议他主动参与，为大家做好服务。

王子峥是85后，这一批企业家二代大都是伴随着父辈最艰辛的创业时光长大。父辈创业的个中艰辛，非至亲不能懂。

“小的时候，他夏天背着几十斤的煤气罐挨家挨户送，后背全是汗。长大后，他又每天早出晚归的开会和应酬。其实那天晚上，他前面不用铺垫那么多。只要他说，需要我，新奥需要我，我就会义无反顾的回来。”回忆起与父亲的那一次谈话，王子峥有点腼腆地对记者说。

但他内心的这番话，终究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说出口。

（王博 wangbo@ice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