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人死后,都会产生魂魄,魂魄带着生前的所有记忆,四处飘荡。如果对一个地方印象特别深刻,就会回到这里来,重复生前所做过的事情。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主,值得魂魄留念的,那么这个魂魄就会无休止地游荡,直到生前的记忆完全模糊为止。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魂魄会无缘无故地去吓人、害人了。——其实,也并非他们主动去吓人、害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去做了。就跟精神病院的人,永远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
外公外婆回家了,这代表什么呢?
我不敢深想!
我坐在床上,默默擦眼泪。
外婆是走阴人,她同普通的魂魄不一样,她可以借由家仙神灵的“气”,将在世时的记忆永远存封,并不会去犯糊涂。
如此而言,外婆并非一定是死了,那么,她今晚回来,是来告诉我什么的呢?
她说:跟他走吧。
她要我跟谁走呢?是白老板么?
外婆知道我性子不独立,缺乏安全感,现在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一定是猜到我跟个没头苍蝇一样,肯定会出事的。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到刚才外婆站过的地方,伸手去摸那面空白的墙壁。
“外婆,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害怕一个人独处,也不敢跟白老板去上海。听说上海是大城市,有电梯,有高楼,有大大的商场,我怕我去了会不适应,别人笑话我怎么办呀?还有啊,爸爸妈妈他们也在上海,万一不小心遇上了,他们会不会嘲笑我是个乡下土包子?外婆,我好怕……”
我小声地对着墙壁说悄悄话,手在墙上乱摸,可是摸着摸着,突然有点不对劲。
墙壁是雪白的,上面并没有写字,不过凭手上的感觉,应该有利器在上面刻画过,会是什么呢?再摸了摸,刻得太小,并不能感觉出来是写了什么字或画了什么图案,亦或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我太过于敏感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想搞清楚墙上到底是什么。
我回到自己房间,找来一张白纸,一支铅笔,一把小刀。
白纸铺到桌面上,铅笔竖放,小刀轻轻地刮着铅笔芯,不一会儿就有许多黑黑的铅粉,堆积在白纸上,我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刀背将铅粉铲起来,往刚才摸过的墙面涂抹。慢慢地,墙上出现了一些细细的笔画,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看不清楚。
我又刮了些铅笔芯,这才看清楚,这是两个极小极小的字:救荀。
这是外婆的字迹。
外婆那个年代的人,会写字的不多,外婆也只会写阴文,并不会写阳字,可是外公却是书香门第,于是外公常常取笑外婆“鬼画符”,却不懂“人语”。于是外婆就跟着外公,学了起来。陈明道,外公的名字;白姻禾,我的名字;白灼华,外婆自个儿的名字。等等。
正因为如此,所以外婆才只会留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救荀。救荀……意思是,要我救弟弟白荀么?他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即将要出事?
在外婆的房间又待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答案,于是我打了一通电话。138174……这是上海的电话,弟弟的电话。我从来没有拨出去过,他也从来没有跟我打过电话,甚至于,他已经长到了17岁,我们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电话响了三声,就通了。
“喂。”
清清淡淡的声音,有点儿白老板说话的调调。
想想,又觉得好笑。弟弟才说了一个字呢,我怎么就联想到白老板了呢?
“喂?哪位?”
电话那端的弟弟又开了口,我握电话的手有点儿抖,平复了许久,心情却仍是激动无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你么?”
弟弟说是你么?他知道是我打电话给他的?不对!如果他知道,应当会说,是姐姐么?——我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要带我走了么?”
奇怪,弟弟的问话怎么这样诡秘?
“你说等我老了你才来,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弟弟还真的出了事。可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会是跟他经常接触魂鬼、阴司这些东西有关么?他是为了我才去碰这些东西的,如果他出了事,我如何自处?
“嘟嘟嘟……”
在我刚准备问弟弟近日的情况时,电话里传来了一阵阵忙音。
弟弟说这些十分诡异的话,外婆又专程回来,在墙壁上留下“救荀”这两个字,我是不是真的要去一趟上海,看看情况?
“砰砰砰!”
叩门声突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走到门后,没有出声,敲门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砰砰砰地响,表示来者十分急切。
“哪个?”
之所以说这两个字,而不是说“谁呀”,这是有讲究的。
有一种魂鬼,叫做敲门鬼,它们专门敲各家的门,如果主人问“谁呀”,那么敲门鬼一定会答“我”,然后主人若不接一句“不认识,请你走”,那么,敲门鬼就会在答“我”后的五秒钟之后,进到屋子里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各家各不相同。
敲门声仍然没有停,门外也没有人应我。
我把两个红薯放到了外婆的房里,在外婆和外公的枕头旁,一边放了一个。我是想,外公外婆不放心我,会回到这里来,那么就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食物了。虽然,我知道他们的“吃”只是我们所谓的“闻”。
洗了个澡,再次躺到床上,心情平静了许多,只是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发着呆,迷迷糊糊睡着了。
睁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看了看手机,六点钟。
白老板约好的时间是辰时,也就是说从早上7点到9点之间,现在还早,我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吧,这一走,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砰砰砰”,外边又有敲门声响起。
我没有理会门上传来的巨响,转身进了洗手间,把自己收拾清爽。
“砰砰砰”又是一连串的响声,只不过这次来得更猛烈了,门被砸得快要掉了的感觉。
我回到房里,从枕头下拿出了外婆给我的平安符文。红布做的,于一般的小鬼而言,有驱散作用。——平常的走阴人驱鬼,是将渡化或引路,意思就是将魂鬼送到阴司去,而我手里的红布符文,却是直接将魂鬼打散的。
因为不确定这一直敲门的到底是不是敲门鬼,所以为了保险起先,我还是将红布符文拿了出来。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早起去镇上做生意的人早已经出发了,不用早起的通常都会睡到八点左右。所以,不管此刻在敲门的是人是鬼,我都不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帮手。
这样一想,我又害怕起来。
踌躇半晌,我转身回到房间,把门给抵上了。
“姻禾……姻禾……”
在我瑟瑟发抖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妞妞在喊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难道外头敲门的一直是妞妞?如果是她的话,刚才我问是哪个的时候,她怎么不回话呢?
“姻禾,快开门呐,冷死我了!”
又是妞妞的声音。
我悄悄走到大门后,仔细闻了闻,淡淡桃花香,是妞妞最喜欢的香水味,她一直在用,说是她男朋友送的。
把门开了一条缝,妞妞瑟缩着身子,蜷在门边。
“妞妞,你怎么了?快进来。”
我忙把门大开,把妞妞扶了起来。她身子滚烫得很,浑身无力地靠在我肩上。
“姻禾,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学校宿舍睡觉的,醒来就睡在我家门前。”妞妞有气无力地说着话,“姻禾,我是不是得了梦游症啊?”
我把她搀进我的房间,让她睡在床上:“别乱讲,好端端的怎么会梦游呢?”梦游症我以前接触过,这类人梦游的时间通常不会持续很久,像妞妞这样从新堤师范高中宿舍跑回家来的距离,少说也有40公里,不可能是梦游的。
“妞妞,这两天你感觉到什么异常没有?或者说,有没有人找你要指甲头发之类的东西?”道行高的人可以利用指甲和头发,来操纵一个人。
可是,妞妞远近无仇,会是谁想要操纵她呢?
妞妞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没有什么事啊,跟以前一样,早自习、晚自习,中间就是吃饭和压马路。”
“跟谁一起呢?”我问。
“还能有谁,我男友陈皓呗。他对我超级好,经常送我东西。”
我点了点头。
妞妞的男友是校长的儿子,妞妞利用他去上海念大学,他虽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依然对妞妞情有独钟。妞妞经常拿些我没有见过的东西,说是陈皓送的,说的时候妞妞满脸的幸福,弄得我羡慕不已。
我又问了妞妞一些问题,妞妞应答如流,也不像是有“病”的人。看了看时间,七点二十,去朱老师家要十分钟,现在过去还早,于是我又同妞妞聊起了天儿,确认她真的正常了,妞妞聊着聊着,居然睡着了。她双脸红润,额头滚烫,想来是着了凉发烧,身子太虚弱了。我端了盆温水过来,拧了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
如此反复,妞妞依然面色红艳,我又取了点酒精,用水稀释之后,替她擦手心和脚心。
就这样擦了好久,妞妞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掏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八点四十了!
亲娘佬爷,辰时快过了!
留了张字条,告诉妞妞我去朱老师家了,如果我没有回来,就表示我跟白老板去了上海,九月份如果妞妞考上了华东政法大学,我们就在上海见面。
替妞妞掖好被角,我起身想往外走,妞妞却突然伸手把我抓住了。
回头看,妞妞眼睛依然闭着,力道出奇的大。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妞妞,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白老板有点儿事。”
妞妞仍然死死拉着我不放手。
“妞妞,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揍他去!”
我话音刚落,妞妞突然把眼睛给睁开了,而且瞪得老大。我被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妞妞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室内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低了十多度,变得阴冷阴冷,我浑身打了个抖,头发一阵发麻。
“妞、妞妞,你别吓我啊。”
“呜呜……”妞妞终于有了声音,可是这声音尖细尖细的,跟她平常的音色完全不相符。
我突然浑身一哆嗦,感觉有一阵气流穿骨而过,本来瑟瑟发抖的身体好像被北风刮了个透心凉,全身直冒鸡皮疙瘩。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委屈的情绪逐渐上升,愈演愈烈,难过得我眼眶都酸了,直想掉眼泪。好想哭,好想哭……
“姻禾,我好冷。”
妞妞忽然又松开了我,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头渐渐埋进被窝里。
“你怎么了?”我想转身跑走,却又放心不下。
瞧妞妞这阵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可我的红布符放在哪里了呢?昨晚只顾照顾妞妞去了,忙昏了头。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心里有怨屈,我想说话,没有人听我说话。”妞妞把头埋得更低了,喉咙里发出呜咽呜咽的声响。
我一把把被子给掀开,将妞妞的双手握住,用大拇指摁住妞妞的脉搏,大声吼道:“你到底是谁?我跟你讲,你别害她,我外婆很厉害的,把你打魂飞魄散!”我故意很大声,来壮自己的胆。可是下一瞬间,我的身子却不能动了,仿佛被另外一个人控制住了一样。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全身发冷,却不能动弹半分。
接着,妞妞轻轻地站了起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姻禾,我冷。”
她说着,开始解我的衣服扣子,“姻禾,我要……要暖暖的身体。”
我拼命张口想说话,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安静无声,我突然就感觉有一双手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脚,力气很大。我不能动,不能够低头去看,可思想却是清明无比的。姻禾的双手正在解我的衣服,屋里又没有第三个人,那么,扯住我脚的是什么?
“呜呜呜……”
妞妞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一阵阵呜咽声。像是鬼在哭一样,空灵飘忽。
“啪”地一声,窗户被风吹开,撞在了墙壁上。窗外的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我听到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叫,过了几秒种,又没音儿了。
我心里很清楚此刻的情景,可是,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呜呜……呜呜……”
妞妞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嘴里发出的哭声越来越不会她自己的声音。
我握紧拳头,拼命地挣脱束缚,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却被死死定格在原地。我好害怕,身体不能动,怎么办?我望着妞妞,用眼神示意她,想让她清醒过来,可是我自个儿嘴里却也是发出一串“呜呜呜”的鬼叫声。
妞妞盯着我看,眼泪不停地落,嘴唇却上弯,又哭又笑地张开嘴,伸出舌头,在我的脸上舔了一下。
她嘴里的气味咸腥无比,是阴魂的味道。
“我”开口说话了:“呜呜……呜呜呜……”
“妞妞”回道:“呜……”
就这样一来一往,就好像一问一答似的,可我却整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就跟外公常笑外婆说鬼话一样。
“呜呜……”我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甚至有些尖锐起来。听得我自己的心里都直发毛。明明都不是我想说的话,为什么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是什么东西附在我的身上?我该怎么赶走它?
妞妞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啃咬,嘴里“呜嗯呜嗯”,似乎十分满足。
我脑中一个激灵。
附在妞妞身上的,是一只艳鬼。
被鬼附身的人的思想并不一定都是懵懂无知的,有些仍是清醒的,比如现在的我和妞妞。妞妞被艳鬼附了身,可是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所以她才会流眼泪,以此来表现出她尚有一丝“人性”。但是,附在她身上的艳鬼,却迫使她笑,所以她才会做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来。
之所以会说附在妞妞身上的是一只艳鬼,则是因为我浑身不能动弹,且神智清明。——这就是艳鬼的独特之处。
艳鬼不仅会使被附之人干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还会散发出一种气味,来使被被附之人欺负的人不能动,好让艳鬼得逞。古时候常传说有狐狸精迷惑人,把人骗上床,来吸人精魄的事,其实并不一定是指狐狸,这一种事情发生的机率比较高的,就是艳鬼。艳鬼就是生前好色的人,死后所化之鬼。
艳鬼也并非专指男人,也有女人好男色。
如此一想,很快就想清楚,抓住我脚的,一定是艳鬼施给我的幻觉。我的鼻子对阴魂气味很敏感,所以一味到艳鬼的气味,就在脑中自动把它幻化成了实体。
妞妞抓起我的手臂,张嘴在我的动脉上时轻时重地啃咬,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立即袭遍了我的全身。
“嗯哦……”妞妞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
我在梦中,无数次地看过男女合欢之事,可是却没有一次见过女女欢好。
妞妞抬起我另一只手,把脸贴在我手背上,轻轻抚摸。过了一会儿,妞妞把我打横抱起,原地转身,将我摁在了床上。我也不晓得她是哪来那么大力气,好歹我也有九十几斤。
我被妞妞压在床上,妞妞的脸离我的脸只有十多公分。
“姻禾,我好喜欢你。”妞妞自言自语地道,“我不喜欢陈皓,我喜欢你。”突然,她的表情又变了,时而痴傻,时而怨毒,“可是,陈皓也喜欢你,我喜欢陈皓,我也喜欢你……”语无伦次,也听不出有任何逻辑在里头。
“姻禾,陈皓他喜欢妞妞,我不喜欢妞妞,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你好温暖。”‘妞妞’低语呢喃,歪过头,仿佛在认真思考,神色有些迷茫,“可是,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妞妞从身体里赶出去呢?你快告诉我呀。”
“你知道么?那天晚上,天好黑,好冷,我提前回了租房,想给陈皓一个惊喜,却看见那个女的躺在陈皓的下面叫喊,陈皓一下一下地冲刺……呜呜……”‘妞妞’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掉进河里的时候,陈皓哭了,哈哈哈哈……他说他最爱的只有我,他会让我复活的。”
“陈皓会让我复活的,你知道么?我会复活的!”‘妞妞’突然疯狂地尖叫着,把头左右乱甩,动作十分疯狂。
她就这样摇头摇了一分钟左右,然后伸出食指,重重地点在了我的眉心处。
“我喜欢童女的身子,我要你。”
妞妞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停止了胡言乱语。
有一阵冷风从我身体穿透,而后又抽离出一些东西出来,眉间一点疼痛。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看妞妞,因为害怕反倒忘了如何开口。
妞妞打了个抖儿,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姻禾,你抱着我做什么?”
我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紧紧拥抱着妞妞。于是忙松开了,妞妞也顺势站起身子,跳下床,理了理一头长卷发。
“姻禾,我得去上学了呢。”
“我不许你走!”
突然,这话句从我嘴里蹦了出来,而我也在同一时间,将妞妞给拉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能量”大翻转么?刚才妞妞被艳鬼附身,想强压我,现在倒好,艳鬼又上了我的身,想强上妞妞?
可是……女女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又没有作案工具!
妞妞回头,却并没有拒绝我的意思,只是怔了怔,然后甜甜地笑了,接着开始脱衣服。
我体内流出一股热流,手不受控制地扯自己的衣领子。
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等我回过神来,妞妞红着脸,躺在我的身下,娇羞地喘息。——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我又不是男人,给不了妞妞性福。啊呸!不管我是不是男人,我都对妞妞没感觉啊!我们是好朋友啊!
不行,不能叫艳鬼这样一会儿上我的身,一会儿上妞妞的身,照这样下去,非要出事不可。
我该怎么做?
快想想,想一想外婆以前是怎么对付这一类艳鬼的?
脑子很乱,妞妞不依不饶地往我身上贴。
文/《美人尸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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