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0年,日后将成为“东北转王”的魏武才被母亲提溜到学校读书时,他已是9岁“高龄”了。
校长问他:“你能从1数到几?”魏武才回答:“我只能数到50。”校长开玩笑说,那不行,你得数到100才能来上学。魏武才当了真,掉头就回家。
母亲在后边使劲儿拽他,校长连忙跟他解释说闹着玩的,他都不听,还是回了家。直到第二年,魏武才终于能数到100了,他才开始上学。
读初中的第二天,魏武才放学回来跟母亲说,要交60元学费。母亲去找邻居借钱,但没借回来。魏武才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咬牙,干脆直接辍学了。
那时魏武才还不叫魏三,虽然他一直是家里的老三。十五六岁的魏老三出门去打工,因为没文凭,卖过麻花,干过工地,修过桥,俨然一个标准的农民打工仔。
不过,别看他农民工“出身”,但他一直都很喜欢二人转,从小就对二人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那时东北农民的娱乐方式,基本上都是二人转。每到农闲时节,村里都会请二人转来唱戏。
每当附近村子有二人转演出,他都会跟着去看,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屯里的人在一起唱个小曲儿拉个二胡啥的,他也跟着凑热闹。
他哥哥结婚那年,请来了一个鼓乐班子,于是就有人对他起哄说:“你看你平时哼哼呀呀乱唱,这次有乐队了,你来一段让我们听听,你那玩意儿行不行呀?”
魏武才也不怯场,就着乐队伴奏,唱了一个。
乐队里吹唢呐的师傅看了魏武才几眼,问他多大了,他说19。
这位师傅转身就去找魏母,并对她说,你儿子天生是这块料。要让魏武才跟着他去学二人转。
魏父觉得学二人转不靠谱,根本挣不到钱,所以他坚决反对儿子学二人转。
但魏武才已拿定主意,带着自己打工挣的几百块钱,离开吉林松原扶余市的老家,跟着这位师傅去学艺了。
那时魏武才没想到,这一走,自己成了魏三,但却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二、
魏武才到了吹唢呐的师傅家才发现,他经济条件比自己家还要困难。魏武才不忍总是麻烦对方,但又不想回家。
唢呐师傅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给他写了一个纸条,让他去三岔河的一家剧场,说那里会有人帮你。
魏武才照做,果然进了那家剧场。虽然只是扫地打杂,但总算是一个谋生的出路,而且还可以免费看戏,学习二人转表演。
魏武才每场戏都看得津津有味。其中有位演员,让他很崇拜,他抓住一次机会,把凳子往边上一挪,扑通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心想你爱收不收,反正我就拜了。
就这样,魏武才“强制”拜了一位师父。
没想到拜师的第二天,魏武才就被赶鸭子上架登台表演了。
那天剧场例行演出,但一位演员喝了大酒演不了。没办法,师父就问魏武才:“你敢不敢上台唱戏去?”
魏武才说,敢。但他只会一出《刘伶醉酒》,还只会唱一多半。师父说没事,待会儿让女演员替你兜着点。
就这样,魏武才完成了人生中残缺不全的“第一次”。但师父对魏武才的表现很满意,就带他一起去海边城市演出。
跑演出很不容易。每天散戏打扫完场地,吃完饭都凌晨一两点了,魏武才只能睡在大厅里。
沿海城市的蚊子喜欢抱团,还比东北山里的蚊子咬人更狠……每当夜晚来临,蚊子大部队便开始“猎杀”行动。不到三天,魏武才就起了一身包。
蚊子肆虐睡不着,点蚊香也效果不佳,魏武才为了打发时间,就开始背台词。时间一久,他的二人转功力有了很大的进步。
就在这时,噩耗像暗处的野兽一样,突然钻了出来。
三、
家里突然捎来信,说,父亲去世了。
魏武才疯了一般连夜赶回家,只看到一座崭新的坟茔。他久久站在父亲坟前,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魏武才暗暗起誓:不管父亲是因患病去世,还是真被自己气死的……无论如何,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混出个样来!
从那以后,魏武才开始跟着师父下乡演出。弄两个1000瓦的碘钨灯用木杆一架,拖拉机车斗往那一放,四面挡板撑开,就是他们的舞台了。
虽然魏武才19岁才真正接触二人转,早已错过了练习基本功的最佳时期,但他另辟蹊径,把自己条件不是很好的嗓子,给开发了出来。
他很擅长运用气息,戏唱得也地道,让接戏的搭档感觉很舒服。
那时观众很喜欢看二人转大段正戏,演员如果在台上长时间说口逗笑,甚至会被观众骂下去。
但魏武才是例外,他有很强的路人缘,观众很宠他。魏武才上台后也说口逗笑,但观众顶多会说句:小子,快点唱!
那时唱二人转,大多数搭档都是夫妻。眼看着魏武才23岁了,仍然没有搭档,还是光棍一条。
师父就对他说:“你回家物色一个能唱的姑娘,回来我一起教你们。这样你俩唱着唱着,不就能处对象了吗?”
魏武才很心动,就回家从隔壁村子找来一个愿意和他一起学戏的姑娘。虽然两人在台上配合得很好,但生活中根本不是一路人,不到半年,两人就分手了。
到松原市唱戏时,魏武才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二人转出身的魏武才,有点自卑,不敢追人家。
女孩经常陪母亲去看二人转,魏武才只敢在台上唱戏逗笑时,偷偷瞅她一眼。有时还私下里加塞一句台词“死鬼,我爱你,你知道不知道”,过把单相思的瘾。
为了追这个女孩,魏武才居然“隐忍”了好几年。
四、
好在费了一番工夫,女孩终于呼应上了魏武才发出的信号。恋爱谈了3年,女孩父亲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搞得这对苦命小鸳鸯,谈个恋爱都跟打游击一样。
1997年,魏武才26岁时,两人终于突破障碍,喜结良缘。但那时,女孩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防火防盗还是没防住偷自己小棉袄的女婿,是一名二人转演员。
魏武才心想,这件事早晚瞒不住,便找了一个机会,骗了岳父全家人去看二人转。
一开始,魏武才还在台下装观众。等到前边演员都演完,该他上场了,他便撒了个慌说去后边溜达一圈。等他化完妆上台后,岳父蒙圈了:这特么不是我女婿么?
魏武才假装没事人一样,知道岳父爱听正戏,便唱了一段《包公赔情》,当场就把岳父给“拿下”了。
下台后,岳父把他叫过来:咱爷俩喝点……
1999年,28岁的魏武才为了更好地发展二人转事业,只身来到长春,加入和平大剧院。
魏武才发现,这里的二人转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演员不仅要在剧场演出,还要到夜总会演出。夜总会鱼龙混杂,到那里演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在夜总会表演,观众喝酒拿木块咣咣地砸,打节奏骂演员,让下去,魏武才被打击得眼泪哗哗往下掉。
当年小沈阳没红之前,也是如此。观众往台上递酒,把钱拍在桌子上,不喝就揍。
在那种场合,平时剧场里表演的节目都不好使,只能用小品,以及“特殊”的说口,才能满足他们。
为此,魏武才想了个办法。
五、
魏武才正式启用了更容易被记住、更接地气的艺名“魏三”,一大摞一大摞地买成人、夫妻等各种笑话书仔细钻研荤段子,还针对夜总会将传统二人转进行改良。
过去二人转演员登场,都敲锣打鼓,跟戏曲武生登台一样。魏三去掉这个环节,直接放点音乐,一身白色唐装,拿着话筒就登台了。
后来所有艺人不走圆场,直接拿麦克风上台,就是魏三“创造”的。
上台以后几句客套话,然后说点包袱响得比较快的小“疙瘩口”,白话几分钟,跟观众距离拉近了,就把搭档叫上去,开始演小品。
期间再来首潘长江的《过河》,或者《纤夫的爱》等比较火的歌曲。
为了让自己从一众演员中脱颖而出,魏三扮丑角,戴上假发搞反串,或者装疯卖傻,再配上自己从笑话书中学来的荤段子,让观众很受用,于是人气大涨。
在慢慢积累和摸索中,魏三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和说口风格。在二人转艺术中,有这么一句话:唱丑唱丑,就得说口。
说口既可以缓冲唱后的疲劳,还可以跟观众现场互动,起到控场作用。
经过长期磨炼,魏三已经成为一个说口高手。
2001年,30岁的魏三创作了小品《傻男人与坏女人》。讲述的是一个傻子遇到一个小姐,傻子想跟小姐处朋友,中间穿插着各种荤段子的故事。
这个小品被一个音像商发现,录刻成了光盘。魏三没想到,这张小小的光盘,居然会让自己一夜爆火。
这张光盘销量达6000万张,平均每4个东北人就有1张魏三光盘。长途汽车、旅店、音像店、洗浴房,都在放魏三的小品光盘,带动他商演片酬都翻了十几倍。
有人将此称之为“魏三现象”,将魏三称为“东北转王”。
演完这个“傻子小品”之后,有很多作者给他写了“傻子续集”。魏三拒绝说:“我不能就这么一直傻下去,我不能让东北老百姓认识一个只会演傻子的魏三。”
2003年,赵本山的第一家“刘老根大舞台”开始营业,为了开启自己的宏图霸业,他急需人才为他开疆拓土。
这期间,闫学晶当时的老公、刘老根大舞台老板林越,向赵本山推荐风头正盛的魏三。赵本山有意收他,魏三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六、
面对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魏三却“不识抬举”地说:
“感谢赵老师看得起我,我觉得我做您的弟子还不够格,让我再闯荡几年,也许啥时候二人转哪天都归您了,咱们也就自然合一块儿去了。”
那时有东北当地人说,“东北人更喜欢看魏三的表演,自然纯正、热闹,能抓住观众,合东北人胃口,比本山的一些徒弟强出‘不老少’。”
2005年初,34岁的魏三接到央视春晚邀请,和孙小宝、李咏合作小品《明日之星》,红遍全国,人气迅速达到巅峰。
不料巅峰之后,就是更加迅速的下坡路。
2005年底,长春市一名交警,在纠正一辆连续鸣笛催促前车的出租车时,车上乘客下车为司机求情未果,民警遭到围殴,他认出最先动手的人,就是魏三。
事后,民警在哈尔滨将魏三抓获,他承认“袭警”,被治安拘留15日。
但吊诡的是,魏三仅在看守所关押6天就被提前释放。据说是因为魏三接到了2006年的央视春晚邀请函,经上级部门的层层审批,才得以提前释放。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名民警气愤地说,“我觉得一个曾经那么猖狂地打警察的演员,不配参加春节联欢晚会演出。”
这件事引起了很多权威媒体的关注,并以重拳标题发出诘问。
面对记者连线采访,央视春晚负责人赶紧作出澄清,说央视春晚从来没有邀请过魏三参加这一年的演出。
魏三经历此事,元气大伤。这时,一位大腕儿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七、
经过了这么多事,赵本山依然没有放弃收魏三为徒的想法,又一次向他发出邀请。但魏三又拒绝了。后来他解释说:
“我风光的时候,都没有拜赵本山为师,现在本山老师的徒弟早已大名鼎鼎,人气直逼一线。我魏三能给人家带来什么?”
那几年,本山集团的“赵家班”一统二人转江湖。以沈阳为例,10余家二人转剧场一晚票房15到20万,刘老根大舞台独占了8成票房。
这期间,魏三也曾给春晚递交过几次作品,但都被毙掉了。他也曾开办过二人转学校,开过剧场,但都风光不再。
但魏三在东北仍然很有观众缘,不会因为露脸少而遭到忽视,也不会因为评判者个人的喜好而降低他的知名度。
在他作品中,类似于“人生难得百年愿,百年就是一瞬间”这样颇有几分机锋的金句不在少数,连央视十套的节目都给予他认同和肯定。
2014年,43岁的魏三突然“失联”,据传他曾因河北承德“涉枪案”而遭到网上通缉。
一年后,沈阳一派出所在处理一起涉毒案时,吸毒人员又曝出“毒品是魏三给的”。
警方随后对魏三进行毒品检测,结果发现魏三在短期内并没有吸毒,但魏三本人对“为他人提供毒品”一事供认不讳,被处以行政拘留5日的处罚。
此时,距广电总局正式下发“劣迹艺人封杀令”已近半年,魏三涉毒,此后发展不顺自在情理中,不过他却发现了一个很无语的现象。
八、
那几年,几乎没人找魏三拍戏。偶尔有人来找他拍戏,全都中途泡汤。有一次劳务费都谈妥了,剧本也看了,结果人家最后开机,完全没有通知他……
他很无语,但也没办法,只怪自己当年干了那些蠢事。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成年人,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2017年,导演韩兆举行《福星盈门》开机仪式,想邀魏三去。魏三当时成立了个文化传媒公司,自任董事长,正忙着,一开始不愿意去。
后来得知潘长江也去,魏三就改变了主意,推掉手里的活,去参加这个开机仪式。
临行前,他跟韩兆说,自己参加开机仪式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拜潘长江为师。他让韩兆在潘长江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为了提高成功率,魏三还特意给与潘长江有交情的导演李春明,发了一个短信:
“李导,我是真心真诚地想拜潘老师,也想了很久了,两年前就怀着这个愿望。一直在找机会,终于想到只有您能帮我圆这个梦。您一定要在老师面前说说好话,多多美言,三儿感恩不尽,多谢了!”
导演李春明对潘长江曾有提携之恩,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后来李春明也很帮忙,为了促成这个事,他给潘长江打了两个小时电话。
潘长江碍于李春明的情面,就说那先接触一下,找个机会弄个拜师仪式。不料魏三,却又来了个出乎意外。
在开机仪式现场,当着媒体记者的面,46岁的魏三把60岁的潘长江请到台上,端过事先准备好的茶水,然后扑通跪在地上咣咣磕头:“请师父喝茶!”
这师就算拜了。
想当年,潘长江学评剧小花脸,拜师长春“评剧泰斗”刘立明时,也是打个照面就磕头拜师……这爷俩,拜师风格还真是如出一辙。
我们知道,在此之前,赵本山多次想收魏三,都被他拒了。兜兜转转几十年,当年风光时曾与赵本山分庭抗礼的“东北转王”,最终却拜了潘长江为师……
近几年,魏三多次带着公司艺人到老兵大院慰问演出,还参加了东方卫视的综艺节目《笑声传奇》。
台下坐着的嘉宾里,有赵本山的得意门生宋小宝,魏三说:“一回头,宋小宝都长大了”。宋小宝赶紧起身,尊敬地叫了一声“三叔”。
这大概是魏三拒绝赵本山,跌跌撞撞几十年后,得到的一次为数不多的体面吧。
少年一腔孤勇,打出一片天下,奈何功名初就,便已忘本,误入歧途终致自毁前程,可悲可叹的同时,也给后世无数的年轻人,敲响了警世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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