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省,我一年只做一次演讲。今天,我愿意和我的法学院同学谈谈人文素质的必要性。
什么是人性?我们暂时可以接受一个非常粗略的划分,就是“文学”、“历史”、“哲学”。
第一,文学让你“看见”
先说文学,广义的文学,包括文学、艺术、美学、最广义的美学。为什么需要文学?理解和接近文学与形成价值判断有什么关系?
如果文学中有一百个所谓的“功能”,而我必须选择最重要的一个,我的答案是——德语中有一句非常准确的话——macht sicht bar,意思是“使看不见的东西变得可见”。
在我自己的理解中,这是文艺最重要、最本质、最核心的功能,不知道你们这一代人对鲁迅小说是否熟悉。他的作品对我们这一代人是禁止的。没读过鲁迅的请举手?(大概有一半举手)
鲁迅的短篇小说《药》,讲的是一个家庭的孩子饱受消费之苦。民间迷信是,馒头沾了血给孩子吃,他的病会好一些。或者《祝福》里的祥林嫂,祥林嫂是个唠叨的近乎疯狂的女人,孩子被狼叼走了。
让我们想象一下,如果你和我都是生活在鲁迅笔下的村庄里的人,我们会看到什么,会理解什么?祥林嫂只是一个让我们视而不见或者绕道而行的疯子。
在《药》里,我们可能一大早就在买包子,等着被砍头的父亲或母亲把包子泡在血里养自己的孩子。不然我们就是小村子里最大的知识分子,一个口齿不清的书生,对农民的迷信表达一点点不满也是大事。
但是通过作家的眼睛,我们与乡村生活有了艺术上的距离。在《药》中,你不仅看到了无知,也看到了无知背后的人的生存状态,看到了人的生存状态中不可动摇的无奈和悲哀。在《祝福》里,你不仅看到了贫穷和庸俗,还看到了作为原型的“人”最可敬的痛苦。
我认为作家有三种。一个糟糕的作家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一个优秀的作家让你看到了无知,一个伟大的作家让你在看到无知的同时认清了自己的原型,喷出了最深的悲悯。这是三个不同的层次。
文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现实,现实的背后更接近于存在的本质。在这个现实中,除了理性的深刻,还有对“美”的直观洞察。美也是更接近存在本质的现实。
想象有一个湖,当然湖里有水,湖边有一排杨树。这一排杨树当然是真实的世界,用手就能感受到它树干凹凸的质感。这是我们通常的理性和现实的世界,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个世界,我们不称之为“现实”,甚至不注意它的存在。
水边的杨树不可能没有倒影,只要长在水边,就会有倒影。而这个倒影,你摸不到它的树干,又是那么的虚幻无常:风一吹,或者今天有云有小雨,或者满月的月光飘来,或者水波如镜,使得杨树的倒影总是以不同的形状,不同的深度,不同的纹理出现。它破碎了,它婆娑了,它若无其事。
但是你说,是岸上的杨树才是唯一的现实,还是水里的杨树才是唯一的现实?但在生活中,我们通常只生活在一个现实中,那就是岸边的杨树,可以用手触摸,可以用眼睛看到,而我们往往忽略了水中的“空”,随时都在变化,这是直接观察我们内心的反射层次。
文学只是提醒我们,除了岸边的杨树,还有一个世界可能更真实,那就是湖中杨树的倒影。
二、哲学,让人学会提问
哲学是什么?我们为什么需要哲学?
欧洲有个迷宫,四周都是树篱。很复杂,进去也出不来。前不久,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巴黎迪士尼乐园这样的迷宫里散步。我进去后半个小时都出不去,但两个孩子有一种奇怪的动物本能,不知怎么就出去了,站在高处看着我妈往里翻,却翻不出来。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境遇当然是一个迷宫,充满迷茫和彷徨,没有人能告诉你出路。我们的社会,尤其是“解严”后的台湾,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迷宫中,每条路都通向不了任何地方。
就我个人所知,哲学就是当我在绿色迷宫里找不到出路的时候,黄昏来了,星星出来了。我从迷宫中抬头,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哲学是对星星的理解。如果你知道星座,你就有可能走出迷宫,不被眼前的障碍所迷惑。哲学是看星星时的JIU歌。
有权力的人和我们一样在迷宫中行走,但权力很容易让他认为自己有能力选择自己的路,也能带领群众前进。其实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这个位置在大格局中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不明白前面的路往哪里走;他没有发现自己在迷宫里,也没有发现自己头上有一张纵横星图。
这样的人领导我们的社会,真的很可怕。其实所谓“走出思想和历史的迷宫”在西方历史上已经有了具体的名词,比如“启蒙运动”,18世纪的启蒙运动。而所谓的开悟,就是在绿色迷宫中发现星星空的存在,发出宗教裁判所,思考出路,走出去。对我来说,这就是开悟。
所以,如果文学能让我们看到水中杨树的倒影,那么哲学就能让我们在星光的照耀下摸索出迷宫。
第三,历史提升了人们的眼界
我把历史放在最后。历史对价值判断的影响似乎很明显。说知道过去就能衡量未来,那是很烂的。我不怎么用成语,换个方式试试。
一个朋友从以色列来,给我带了一朵沙漠玫瑰。沙漠里没有玫瑰,但这种植物的名字叫沙漠玫瑰。在他的手里,有一根松散的干草,枯萎了,干了,死了的草。这样一把很难看。
但是他让我看说明书。说明书告诉我,这种沙漠玫瑰其实是一种衣服,针状,有点像松枝的形状。如果你把它泡在水里,它会在第八天完全复活。如果你把水移走,它会逐渐变干,变得像沙子一样干。再藏一两年,再泡一天水,就又复活了。这是沙漠玫瑰。
好吧,我把干草放在一个大玻璃碗里,装满清水,放在那里。从那天起,我和两个宝贝儿子每天都去看看沙漠玫瑰怎么样了。
第一天去看,没有动静,只是一把干草泡在水里。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发现它有一个中心,从里到外稍微松了一点,感觉有点绿,但不是颜色。
第三天去看,绿的模糊感其实是一种绿色,松枝的绿色散发出潮湿青苔的味道,虽然边缘还是干的。它自己打开,它向我们展示了它确实有一个玫瑰形的图案。
它的核心绿色植物每天向外扩展一英寸。我们每天都给它加水,有一天,绿色逐渐延伸到它所有的手指,一层一层地延伸出来。
第八天我们去看沙漠玫瑰,邻居正好也在,就跟着我们去厨房看。这一天,我们会收到一朵完整、饱满、复活的沙漠玫瑰!我们三个人疯狂的叫了起来,因为我们太开心了,看到了一朵开到了极点的茂密的绿色沙漠玫瑰。
邻居在旁边奇怪地说:“你拿这一把杂草干什么?”我惊呆了。
是的,在他眼里,那不是玫瑰,是地衣!你说,地衣美,哪里美?他看到的是一株丑陋的、散发着潮湿气味的低等植物,被放在一个大碗里。也就是说,他看到的是现象本身设定在那一刻,是孤立的,而我们看到的是现象及其背后的线索,曲折,无数的起源。
所以在我们的价值判断中,这东西的美好是惊天动地的,它的复活过程是宇宙最初的恐怖表现。我们能欣赏它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知道它的起点在哪里。不管我们是否知道这个起点,都会导致我们和邻居之间的价值判断相反。
不用说,我只是想给大家讲讲沙漠玫瑰的故事。
对于任何事物、现象、主体、人、事件,如果你不知道它的过去,你怎么理解它的现在真正意味着什么?不了解它的现在,怎么判断它的未来?
我是历史上一个很傻很晚熟的学生。四十岁以后,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我写《野火》的时候,只看了孤立的现象。也就是说,这里的沙漠玫瑰很丑。我想改变你,因为我想要一朵真正芬芳的玫瑰。
四十岁以后,我发现了历史,了解了沙漠玫瑰是怎么一路走来的。我的兴趣不再是直接批评,而是在于:你给了我什么,一个事件,一个现象。我想知道这个事件在一个更大的坐标里,水平和垂直的位置。不好意思,这个东西我还没搞清楚这个横纵坐标就不敢批判了。
明白了这一点,你发现这个社会的教育系统和媒体给你的所谓知识,有60%是半真半假的。
比如,我们从小就认为所谓的西方文化是开放的、民主的、注重个人价值、反抗权威的,说西方是自由主义文化。用自己的脑子研究了一下欧洲的历史,你很惊讶:怎么会这样?是西方文艺复兴前的事,文艺复兴后的事;开悟之前是一回事,开悟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那么你也信奉“中国两千年的专制”——当你用自己的大脑研究中国历史的时候,你会发现,哎,这也是半真半假的说法。
中国专制吗?朱元璋之前的中国和朱元璋之后的中国不一样;雍正乾隆前的中国和雍正乾隆后的中国不一样。那么,你说的“中国两千年的专制”,是指哪一段?
这样直截了当的说法有什么意义?进入历史后你会想:为什么这个社会给了你那么多半真半假的东西,却不告诉你这些是半真半假的?
对历史的探索必然会迫使你回去重读原代码,使用你现在成熟而宽泛的参考体系。前人走过的路,我们不可能都知道,但知道过去的路,至少是一种追求。重读原著让我对自己很苛刻。
有一个大陆作家,在某个欧洲国家的餐厅吃饭。一群朋友开心地吃着,喝着酒,拍拍屁股就走了。离餐厅很远,服务员追出来说:“不好意思,你忘了买单。”作者写了一篇文章,高度赞扬了欧洲人的诚实,没有人怀疑他们是故意自由的。如果你在国内,吃饭忘了付钱,可能要出来拿菜刀追你。
我写了一篇文章,有一些反驳的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这不是国籍问题,道德水平问题,文化差异问题。这恐怕根本还是经济问题。比如作家的欧洲之行恰好是二战后严重缺粮的德国,德国服务员可能要用菜刀追出去。这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发展阶段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制度结构问题。
写完那篇文章,我沾沾自喜自己观点很多。嗯,有一天重读原著,翻到一篇两千多年前的畅销书作家写的文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发现我的“大”见是两千年前写的,比我好——韩非子的《五错》。
韩非子想解释的是:我们中国人向来歌颂尧舜的仁义道德,但是尧舜“称王天下”的时候,他们住的是茅屋,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穷人,也就是说他们的享受和最底层的人差不多。于是,于称王时,他的劳动类似于“臣之工”。
因此,当姚舜禹还是一个政治领袖时,他们的待遇和享受与最底层的人没有太大的不同。“说实话”当时他们很容易退位,只是因为能享受的很少,放弃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今天的县长”——在今天的体制下,只是一个县长,和普通人相比,他享有很大的权力。用20世纪的语言来说,他拥有“官本位”赋予的各种特权。他有终身养老金、优惠住房、留学、医疗保险...因为权力带来的好处太大了,全家人都要享受这个好处,谁会让呢?
“很难走到今天的县长”,因为这不是道德,不是文化,不是民族。这是什么?“现实与厚度之差”、实际利益、经济问题、制度结构,造成了今天完全不同的行为。
看完韩非子所做的一切,我在想,算了,两千年后,你还在写同样的东西,你觉得你有独到的见解。你,可笑,不知道自己的立场。
这种衡量自己的“苛刻”应该是一个基本条件。前人走过的路,我们不可能都知道,但知道过去的路,至少是一种追求。
说到这里,我想到艾略特著名的文学批评,讲的是个人才华和传统,强调每一个人的创作成就,都必须在文学谱系中进行评判,才有意义。血统就是历史。
文学、哲学和史学。文学让你看到水中杨树的倒影,哲学让你从思想的迷宫中认识星星,从而使走出迷宫成为可能;那么历史就是让你知道沙漠玫瑰有一个特定的起点,任何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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