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

1.

1998年，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也并不遥远。

那时候我刚刚认识张子仁和小雪。那时候的孩子喜欢认师傅，也是单纯，很容易就会佩服别人。我就认了张子仁做师傅，只因为他接触互联网早，那时候就觉得他很厉害。好像什么都懂似的。男生追女生这种事，自然也该是非常在行的。

小雪就是他的女朋友，小雪也是班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

张子仁长得比同龄人看起来稍微成熟些，这是他先天的魅力。学校组织歌唱比赛的时候，他在班里唱了一首任贤齐的歌，《我是一只鱼》，他用了一些“酷毙了”的颤音，震惊的同时，也让我感到了自己与他之间巨大的距离。

在放学后，他无所顾忌地牵着小雪的手，我走在他们的后面，还在痴痴地想着那几个颤音。

就这样，跟在这对情侣后面的黄昏，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我也从未想过要介入到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去。

就这样，在子仁唱过《我是一只鱼》多年后的夏天，小雪敲开了我的家门。

她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安静地喝下了一杯酸梅汤。她是来向我打听张子仁的。

他已经失联十天了。

然而于我而言，他应该是失联十年了。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你们了。”

我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客气。

“阿料，你还在介意以前的事吗？”

人总是这样，永远学不会问别人之前先问一问自己。问一问自己，对方为什么会不介意呢？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了。还有你。”

2.

小雪走后，我检查了两遍门锁。然后回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我打开音响放了那首《我是一只鱼》。确实是好听，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当年子仁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很羡慕他。因为台下坐着小雪。

而那时的小雪，似乎是在看着我。

记忆就是这样，似乎总要在多年后，才会剥出些如丝的真切。

在他唱歌的时候，她确实是在看着我。

我和子仁都是单亲家庭，后来他爸娶了我妈。我们成了一家人。小镇上的人大部分都在一家国企里上班，他爸是，我妈也是，走到一起也合情合理。

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去河边玩儿。在某天的夕阳里，我突然发现张子仁离我好近，他其实也很普通，也很平凡。

那年我们初三，很快就要中考了。而子仁的成绩开始下滑，甚至需要我来辅导他。似乎是很自然的，又或许是我刻意的，我不再叫他师傅了，也不叫他哥。

我开始叫他张子仁。

就是从叫他张子仁开始，小雪在我眼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开始更喜欢跟小雪在一起，不喜欢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于是，我写了一封情书给小雪。却没想到张子仁竟把它交给了我的班主任。

我的班主任平素最痛恨学生早恋，又恰逢中考这样的关键节点，她并不管我是不是情真意切，只是严肃地处理了我。

好像得了什么不该得的病。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班，情况倒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然而在那之后，我就从他们的身后，走向了其他的路。

那天晚上在家里，我和张子仁打了一架。我妈跟他爸，也大吵了一架。装满酸梅汤的水壶，被摔得粉碎。新家庭的裂痕，也在那天晚上显现。

才刚升上高一，我跟我妈就搬了出来。我妈和他爸离婚了，我和张子仁真的各走各路了。

而小雪，打一开始，就从未站到过我这边。她的目光消失了，她也消失在了。我们都是鱼，海那么大，说不上谁要在意谁，谁又要介意谁。

游吧，活着就是这样。我一直这样想着。

3.

小雪找过我的第二天晚上，张子仁敲开了我的家门。

因为没有预演过，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冲他和善地笑了。我如此的成熟行径似乎让他感到意外。他沉默地吞下了一杯白开水。

昨天把小雪送到门外的时候，我要了她的电话，我答应她，有张子仁的消息就联系她。所以我郑重地敲打了自己的成熟——邀请了张子仁吃晚饭。他同意后，我便发了信息给小雪，让她到时也过来。

我把茶几上的白开水换成了酸梅汤。

“小雪……在外面有人了。”

我能感到张子仁启齿的艰难，但是同时，我也感到些许针对我的怀疑与敌意。

看来他并不知道，那个外面的人是谁。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忍辱负重地来到曾经的弟弟家里，却只为了考察一个十年未见的人是不是与自己的妻子有染。

甚至在我去给小雪开门的时候，他竟顺着小雪的声音冲了过来。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妻子。他身体的气息里，每一寸都在喊叫：我猜中了！我猜中了！

他扇了小雪一个耳光。夺门而去。

4.

小雪留了下来，她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丈夫的如此举措。

我们坐在客厅里，一人一杯地喝着酸梅汤。

正在我思索着要怎么安慰她的时候，她却先开了口。

“当年你给我的信，我看了……子仁那时候就像变了个人，抢走你的信交给了你们班主任……他还强行和我发生了关系，要我断了跟你的所有联系……那时候太小，也觉得没什么脸面再见你了……”

“……所以，其实你并不爱他？”

“是。事实上，他也并不爱我。”

“……”

“也许他只是想赢你吧。”

她笑着喝光了最后一杯酸梅汤。

5.

子仁唱完那首歌的那天，也就是他在台上唱而小雪在台下看着我的那天，放学后仍旧是我们三个一起回家，我一直在后面想着他的那几个颤音，而他目送着小雪走进家门之后，便叫住了我。

他问我喜不喜欢小雪，我一脸懵逼。他不管我的懵逼，一字一顿对我说道：不喜欢就离她远一点。

当时只是有些隐匿的不爽扎在心里，我并没有做什么回应。现在想起来，那中二少年般的威胁，很滑稽，也有些可爱。

但其实，我也想赢他。那天的夕阳下，我和子仁就已经变成了两条站在岸上的鱼。

小雪便是水，她喜欢谁，谁就重新回到水里去。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只能站在岸上，靠着偶尔的雨水怀念她，慢慢变成一条咸鱼。

可没想到，现在她却坐在我的家里，跟我讲着一些往事。一些我和子仁打架的那天晚上，便早已知晓的往事。

文/旧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