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弘历(1711-1799),这位十八世纪中国最有权势的男人,在感情生活上同样不乏细腻与丰富。“有福之人”钮祜禄氏、“悲情皇后”乌拉那拉氏和令贵妃魏佳氏,这些在弘历生命中留下刻骨铭心记忆的女人,无不成为近年诸如《甄嬛传》、《延禧攻略》、《如懿传》等清宫剧反复聚焦、演绎和消费的对象。
“有福之人”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1692-1777),可谓是弘历至爱的女人之一。从乾隆所留下的四万多首诗作来看,有关生母钮祜禄氏的诗就有二百多首。
母以子贵
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曾祖父额亦腾、祖父吴禄和父亲凌柱无一人名闻当世。十三岁上,钮祜禄氏以秀女身份被赐侍雍正于藩邸。清制,秀女来源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选自八旗官员、军卒等人家,或选为妃嫔,或指配宗室王公大臣子弟;一种是选自内务府包衣佐领的女儿,一般充任宫女,或入王府为侍女。由于钮祜禄氏出身低微,当时只能成为侍女。
康熙四十九年(1710)夏,雍亲王感染“时疾”,福晋们多不愿接近。在这种情况下,钮祜禄氏只好“奉妃命”,前往悉心照料,一连五六十个昼夜,亲王终于痊愈。钮祜禄氏由此得以留侍。康熙五十年(1711)八月十三日,十九岁的宫女钮祜禄氏在雍和宫诞下四阿哥弘历。
直到弘历十二岁上,才见到祖父康熙皇帝,地点就在圆明园的镂月开云。康熙皇帝“见即惊爱”,遂命于宫中养育。康熙嫡孙百余人,唯有弘历能与祖父一起生活半年多,这是其他孙儿难以企及的。接着,钮祜禄氏在承德避暑山庄外狮子园第一次见到康熙皇帝。当时康熙帝“天颜喜溢,连称‘有福之人’”。
近二十年含辛茹苦的命运,终于迎来根本性地改变。雍正元年(1723)十二月,“格格”钮祜禄氏被封为熹妃。钮祜禄氏的家世也得以抬升,册文称熹妃“毓质名门”。这是否在宣告:此前藏名“正大光明”匾额之后的储君正是弘历?
贻养天年
雍正十三年(1735)年八月,雍正病逝于圆明园,弘历继位为乾隆皇帝。四十四岁的钮祜禄氏被尊为“崇庆皇太后”,迁入专供太后养老的慈宁宫居住。未来的四十二年,她都要以皇朝第一贵妇身份尽享乾隆皇帝“以天下养”的恩荣。
乾隆皇帝每有巡幸,钮祜禄氏多与偕行。在钮祜禄氏的太后生涯中,三游五台山、三上泰山、四下江南,谒东陵、狩木兰更是次次不落。每年生日,乾隆一定会带着内外王公大臣前来祝寿。乾隆十六年(1751)、二十六年(1761)、三十六年(1771),钮祜禄氏的六十大寿、七十大寿、八十大寿,除举办盛大的祝寿庆典外,乾隆还为母亲精心准备了亲制的诗文书画、如意佛像、金玉古玩、西洋奇珍等物。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正月初八,钮祜禄氏和儿子在九洲清晏清晖阁最后一次观灯。“家宴观灯例节前,清晖阁里列长筵。申棋介寿那崇信,宝炬瑶檠总斗研。五世曾元胥绕侍,高年母子益相怜。扶掖软榻平升座,步履虽康养合然。”宴筵之上,五世同堂,其乐融融。这一年,钮祜禄氏八十六岁,乾隆六十七岁。十五天后,钮祜禄氏遽然崩逝,母子从此阴阳两隔。
身后哀荣
乾隆帝哀痛号呼,“擗踊无数”。在钮祜禄氏大殓时,乾隆又是痛哭失声,“擗踊不已”,“自中夜迄日暮”,哀恸深切,滴水未沾。左右皆为感泣,不忍仰视。
乾隆曾命皇六子永瑢推算出乾隆五十一年(1786)、六十年(1795)正月初一会出现日食,因此预测母亲可能会在五十一年去世。那时候母亲九十有五,虽未满百岁,但也年届期颐。等到六十年时,自己就可归政。谁曾料到,“皇太后忽尔宾天”。中夜梦醒,愈发感伤:“忽尔醒来余寂寞,泛焉涕出切悲伤。因思向日即真者,非梦原都是梦场。”
一个月后,乾隆决定建造一座金塔,用以盛放钮祜禄氏生前梳落的头发。历时八月,金塔完工。塔高四尺六寸,底二尺二寸,用六成金三千零九两九钱八分。塔内除供奉钮祜禄氏头发外,还有无量寿佛一尊。随后,金塔被安放于寿康宫东佛堂,继续为钮祜禄氏祈福。
“悲情皇后”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1717-1766),虽贵为乾隆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生前却不能享受宠爱,身后又被拒绝颁给谥号,成为所有妃嫔中遭际最为凄凉的一位。
倍受冷落
乾隆还在藩邸时,就由雍正做主,将乌拉那拉氏配为侧福晋。乾隆即位后,那拉氏先被封为娴妃,接着升为贵妃。可能倍受乾隆冷落,一直未见育有子女。令乌拉那拉氏稍感慰籍的是,皇太后尚能站在她的一边。
乾隆十三年(1748),极为皇帝宠爱的皇后富察氏在东巡途中仙逝。在皇太后的催促下,那拉氏由娴贵妃升为皇贵妃,统摄六宫之事。清制,皇后位居中宫,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嫔六,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皇后去世后,就由贵妃执掌六宫之事。
不过在册封之后,皇帝却不准公主、王妃、命妇等前往庆贺。在乾隆看来,“六宫从此添新庆,翻惹无端意惘然”。也就是在册封礼成之后,乾隆触景生情,回忆往事,重增怅惆。在那拉氏看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是永远无法与已故的皇后富察氏相提并论的。
时间很快进入到乾隆十五年(1750),皇后富察氏丧满,那拉氏摄事六宫也快三年,“嫔嫱效职,壸政茂修”。这一年的八月十三日,皇帝就要迎来四十整寿。这年七月,在皇太后的一再催促下,陪伴弘历二十余年的那拉氏,终于达到“母仪天下”的标准,正式被册立为后。久悬的中宫之位总算得以填充,乾隆感情的空白又有谁能够填满?
乾隆十六年(1751)正月十三,皇帝首次南巡江浙的队伍通过正阳门,皇太后钮祜禄氏、皇后那拉氏一同在侧。两个月后,在杭州圣因寺行宫,皇帝在诗作中突然流露出对那拉氏的愧疚,“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圣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只益愁”。为了这一刻的回心转意,那拉氏等得太久了。乾隆十七年四月,那拉氏生下皇十二子永璂,二十年底,又生下皇十三子永璟。
内疚和怜悯并不能取代爱情,这种看似美满的生活仅持续五、六年,便匆匆结束了,永璂和永璟也就成为那拉氏余生中仅有的心灵寄托。
无发国母
乾隆三十年(1765)闰二月十八日,那拉氏和皇帝在杭州圣因寺行宫发生冲突。这是乾隆帝的第四次南巡,太后自然也在。那拉氏怒气冲冲地跑到太后面前哭诉,恳求能在当地出家为尼。众目睽睽之下,那拉氏又从袖中抽出利剪,将青丝齐齐斩断。满洲风俗,只有丧夫立志不再改嫁的妇女才会剪发,那拉氏的乖张之举显然触犯大忌。皇帝随后将“突发疯疾”的那拉皇后先期遣送回京。
十四年前的暮春,皇帝在这里幡然悔悟;十四年后,又逢春日,两人却在这里恩断义绝。从野史的记载来看,大多认为乾隆到处寻花问柳,这才招致皇后剪发抗议。按照乾隆后来的说法,自己并非因那拉氏色衰爱迟,而是那拉氏成为皇后之后,“自犯过失”,接着“不顾国俗,悍然剪发”,自己都在包容隐忍,可谓仁至义尽。两人积怨之深,绝非朝夕之力,剪发只是双方激烈冲突的外在反映而已。
第二年五月,那拉氏历次所受册宝被全数缴回,其中有娴妃、娴贵妃、皇贵妃和皇后各一份。那拉氏所有名分就此一笔勾销。七月初,尚在幽囚中的那拉氏已是奄奄一息。七月初八日,皇帝和皇太后一起,从圆明园启銮,前往避暑山庄。六天后,那拉氏含恨离世,时年四十九岁。这一天恰好为中元节。
丧仪降格
那拉氏薨逝的消息由留京办事王大臣报告给皇帝,乾隆随即宣谕中外臣民。在谕旨中,乾隆先是将那拉氏数落一过,认为那拉氏之死是“福分浅薄”所致。还说自己原本打算以“行事乖违”为由,将其废黜,但以“优容”之故,“仍存其名号”。最后决定,“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
既然那拉氏的葬礼可依皇贵妃例进行,各衙门就需一天三次齐集奠祭,可内务府总管大臣毫无动静,御史李玉鸣随即提出抗议。七月十九日,仍在避暑山庄的乾隆接到弹劾后,认为李玉鸣“巧为援引《会典》,谓内务府办理未周”,实际上是对那拉氏仅以皇贵妃例祭葬而心生不满,随即决定将李玉鸣发往伊犁,同时宣谕中外知之。那拉氏最后被袝葬入纯惠皇贵妃园寝中,棺椁就在地宫的东侧。
乌拉那拉氏去世时,皇十二子永璂才十四岁。至于皇十三子永璟,早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七月就已薨逝。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正月,生前未有任何爵位的永璂离世,年仅二十四岁。嘉庆四年(1799),被追封为贝勒。
令贵妃魏佳氏
在乌拉那拉氏皇后行将四十岁之际,皇帝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一批年轻的妃子身上,其中就包括比那拉氏还要小九岁的令妃,即后来诞育嘉庆皇帝、被追赠为孝仪皇后的魏佳氏(1727-1775)。令妃虽入宫较晚,但在十年左右接连为皇帝生下四男二女,成为后妃中诞育子女最多的一位。乾隆三十年晋封皇贵妃,位号仅次于皇后那拉氏,可谓是后来居上。
疑似女伶
魏佳氏,系魏氏死后所赐满洲姓氏。魏氏原为内务府管领清泰之女,这是《仁宗睿皇帝实录》中的说法。也有人说,魏氏本系苏州女伶,以色艺俱佳为乾隆所宠。按大清“选旗不选汉”的原则,汉人女子为妃是不大可能的。不过据学者研究,顺治皇帝妃嫔中至少有四位女子为汉人,康熙皇帝晚年宠爱的妃子中有不少就来自江南,乾隆皇帝四十余位妃嫔中至少有两位来自江南。
江南盐政、关差、织造等皇帝亲信,以各种名义进献优伶、戏班,本为内廷例行之事。据学者统计,自清朝顺治二年(1645)至乾隆十八年(1753),一百零三年间各地发生过七十二次采选秀女的讹言,其中苏州有七次,松江有五次,扬州、嘉兴各三次,淮安、江宁、常州、杭州、徽州各二次。乾隆十七八年,虽然讹言仅限湖南一地,但并不表明乾隆皇帝没有选江南女子的需求,可能只是行动更加隐秘而已。
乾隆三年(1738)五月,释服未久的清高宗要求大学士鄂尔泰等密谕南方织造、盐政,不得强买“优童秀女”,以免浮言四起,有损圣德。随后谈到,“内廷承值之人,尽足以供使令,且服满之后,诸处并未送一人,惟海保处曾进二女子,其一已经拨回;曾进一班弋腔,因甚平常,拨出外者二十余名”。可见内廷之中绝不乏色美艺绝的江南优伶。
当时以优伶名义呈进的魏氏,是否先认内管领清泰为父,再通过挑秀女途径进入后宫?由于史料阙如,暂时不得而知了。
专宠十年
魏氏比乾隆小十六岁,比富察氏小十五岁。乾隆十年(1745)被封令嫔时,年仅十九。魏氏与富察氏关系十分亲密,乾隆四十年(1775)正月魏氏去世后,被安葬在富察氏的地宫内,棺椁就在富察氏的东侧。乾隆晚年在富察氏陵前颇为感慨,“旧日玉成侣,依然身傍陪”。魏氏和富察氏生前形影不离,死后不离不弃。魏氏与皇后的这种特殊关系,是否引致乾隆对其特别地爱怜?
要知道,后宫中与魏氏年纪相仿,甚至更加年轻的还有很多。比如大她一岁的庆贵妃陆氏、小她五岁的颖嫔巴林氏、小她七岁的豫妃博尔济吉特氏、小她八岁的舒妃叶赫那拉氏等。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回部后,带有西域风情的和卓氏也步入后宫。
从乾隆二十一年(1756)到三十一年(1766),魏氏接连生下六个子女。二十一年(1756)七月诞育皇七女,二十二年(1757)七月诞育皇十四子,二十三年(1758)七月诞育皇九女,二十五年(1760)十月诞育皇十五子,二十七年(1762)十一月诞育皇十六子,三十一年(1766)五月诞育皇十七子。从中可以看出,乾隆二十三年(1758)之前,魏氏一年生一个,此后是两年生一个。从皇十六子开始,直到四年后才生下皇十七子。有人据此指出,皇帝可能另有新欢。
追谥皇后
皇贵妃魏氏病逝时,年仅四十九岁,最小的儿子永璘才十一岁。乾隆内心十分悲痛,“儿女少年甫毕姻,独遗幼稚可怜真。兰宫领袖令仪著,萱戺殷勤懿孝纯。了识生兮原属幻,所惭化者近何频。强收悲泪为欢喜,仰体慈帷度念谆”。尽管深得乾隆宠爱,且以皇贵妃身份摄六宫事长达十年之久,但魏氏死后仅为“令懿皇贵妃”。直到乾隆归政时,才被追赠为“孝仪皇后”。
乾隆四十三年(1778),皇太后钮祜禄氏辞世已有一年,此时的中宫还有谁能打理?这年九月,锦州生员金从善从御道旁进递呈文,请求皇帝为皇后乌拉那拉氏一事下罪己诏,还要他再次册立皇后。
面对这种“从来所未有”的“狂诞悖逆”之辞,乾隆帝震怒不已,“朕春秋六十有八,岂有复册中宫之理!况现在妃嫔中,既无克当斯位之人,若别为选立,则在朝满洲大臣及蒙古扎萨克诸王公,皆朕儿孙辈行,其女更属卑幼,岂可与朕相匹而膺尊号乎!此更可笑,不足论矣”。皇帝的意思是,一是自己年事已高,二是宫中没有合适人选,三是别行推选,则辈分相差悬殊,所以立后绝不可行。
魏氏去世后,不仅中宫久虚,就连总摄六宫事的皇贵妃亦不再选充,魏氏便成为乾隆在世时册封的最后一位皇贵妃。
钮祜禄氏、乌拉那拉氏,还有令贵妃魏佳氏,她们是皇帝的母亲,是皇帝的妃嫔。她们身处最高权力的风暴中心,既是权力的参与者,也是制造者。
钮祜禄氏贫苦的出身,是否给了乾隆以良好的身体和悲悯的情怀?乌拉那拉氏如果能够填补乾隆情感的空白,是否就不会有乾隆十三年以后趋于严厉的政风?魏佳氏如果不是早死,乾隆晚年帝国由盛转衰的危机是否会有所减轻?所有的答案,只好留给读者诸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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