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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家族史诗

写在前面的话

因为开《爱批》专栏,检视旧文,发现批过太多写家。比如发过专号的翁想想和丹青。发她俩专号时应该配发的,这次补上。批王瓷玫茶《房比天大》的一篇也一并发了,多年前卖了她的《房比天大》电视剧改编权。另有一篇评和一篇我编读书札记《越读》的夫子自道《〈越读〉越美:穿越、超越还是僭越?》。有人提醒一次发多了看客不好消化。我悠着点儿发吧。

|虚构的家族史诗外四章|

丹飞

故乡对一个人意义甚至高于生死。北岛说:“必须修改背景,你才能够重返故乡。”离乡人对于故乡的情愫绝不止游子之思那么简单,故乡对于游子又怎会止于老泪满眼地奔出村口迎迓那么单纯。这里面搅扰的沧桑恐怕更甚于翡翠为外力和时间所淬炼、沉香受虫嗜和岁月的伤而涅槃、虫草无法人工育成的任性。物理不可测的机缘和人心测不准的玄妙又怎么能比呢?当然,这里面人心的扞格不通如果假以一方或双方的让步、放下、同情又自持,是有可能化解很多甚至一通百通的。只是人在乡情面前,多半变得畏葸不前,尤其老树新疤,疙瘩易结不易解。我的家族就是一个活样板。留在少年的痛,离乡多远,再想起也有如新创。因此故乡之于我不是地理概念。如果说故乡还能作用于心理的话,那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童年创伤”,以及关于我们五口之家的记忆,再适当裹挟进来光身摘瓜不熟送回瓜地盼长大、弯腰担水扛树、在学校和家之间飞奔就为了亲手做三餐饭、一做农活就全身晒蜕皮满手是水泡、冠军专业户和父亲永远的不满意、叔伯姑姑、小姨等少得可怜的好亲戚,以及老师、同学、小时候神光乍现“喜欢”过的女孩儿们。在另一个层面,我又以自己的姓为荣,查检丹姓由来,我给找到的源头是尧子丹朱,史载“傲慢荒淫”,未得到父亲传位。但又有多种说法相与龃龉。总之就是正统易姓,本姓或因为自不成器,或因为受“正统”限制,枝叶清淡,落在百家姓之外。

作者王琼是嫁到河南的安徽人。她的创作史可以说深深打上了我的烙印:抹去她用其他笔名出版小说和做枪手的历史,给她起笔名佩佩出版《失婚时代》等婚恋小说,给她起笔名路人甲写作眼前这部《金动天下》“丹姓家族小说”大系、历史小说《成吉思汗与忽必烈》等大部头,直至允诺她冠我的姓将笔名路人甲更为丹青。

《成》以成吉思汗向忽必烈讲述自己的英雄过往视角,将读者带到毡房和战马、草长高天和大弓豪饮的现场,打看成吉思汗与忽必烈的身世——那把壮怀激烈的铠甲和遮掩不去的软肋。《金》则大到从秦始,越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元、明、清、民国直至我的祖父辈父辈,一朝至少一卷,写到我才落幅。这部作品留在我的电脑硬盘里有四五年之久了,而今终得面市,实在值得浮一大白。因为用心之切,书名用了我的书法。因此从面到里就有了浑然天成的观感。

秦朝这部是开篇作,起笔奇崛,以吕不韦称病不朝,丹凝以全套系刀具自荐先声夺人,讲医药世家丹凝、丹霄姐弟情,洞明了华夏文化里姐姐对弟弟的奉献和付出可以有多大,也撕开真相的疮疤:人心被慢待和背负后的反拨和反弹。或者说,这是一本讲述把美摧毁给人看的小说,一部大书——仅字数而言即如此,何况其中情感的浓度、人物的鲜活度、情节的饱满度、语言的快感程度,都是一部大片的气象。

我常说判断一部小说之为好小说的标尺就是它是否符合人的心跳规律。《金动天下》就是一部让人读来暗合心跳节奏的优秀小说——剧情踏着你的心率铺排演进,你的心率也随书而动,呼吸舒缓或急促,心率常态或骤变。当吕不韦被丹凝包裹成一只粽子,手起刀落;当丹凝、丹霄天渊相隔,彼此寻踪却无踪;当丹凝委身吕不韦;当丹霄为朋友所负;当丹霄冷血复仇,背负者,诛身,诛心;当丹凝放弃花一般的生命拯救丹霄……你的血压心跳和激素水平必然陡涨。这是一部自带王者相的大制作。

开篇如此,后续可待。而直至写到我那纷乱的祖父辈以前,都只是虚构,主要来自丹青创作想象、部分来自我的设定参照的虚构。我自认是一个比常人公心持平得多的人,《金动天下》系列恐怕是我不多的私心之一——再渣的家族也有作传的必要,何况这是我的血脉所自,也是我的血脉所之。而就在我将这一份私心放大、落实到文本之时起,是否私心已经不重要了,进入传播领域,是否写好了一系列个性类型化到极致的人物、是否写好了让人读来快感纷披的语言、是否讲述了让人欲罢不能的故事,是否激发读者激素水平的改变并最终心甘情愿地充当吹鼓手病毒式传播,决定了这是不是一本好书或大作。我有信心。剩下的就看你了,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越读》越美:穿越、超越还是僭越?|

少有人问我,“‘越读’?会不会是笔误?是‘阅读’吧?或者是‘悦读’?”但还是有人问到。因为在日常经验层面,人们用惯了“悦读”,强调阅读的快乐和欣悦。“悦读”流布之广甚至有超过词源“阅读”之势。越读?确实闻所未闻。这是我的发明。

我在写给《科技与出版》杂志的约稿《民营书店出路何在——以字里行间为例》中写道:“书名《越读》,寓意直指阅读的本质,即作者落笔成文、出版者策划包装推出送到书店,到达读者手里、眼里、嘴里、心里,从作者、出版者传递到读者这个文学生产、交易过程存在‘三越’:穿越时空迷阵,超越文字能指,僭越作者本心。”我也乐意在多个场合不厌其烦地反复申说我这“三越”。现在看,我这三句解读仍然是“越读”的要旨所在。或者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王国维先生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三境界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这穿越、超越、僭越“三越”可称作阅读三境界:第一境界,是要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壁垒和阻隔,去作者生活的时代、为文时的人生况味、生存空间、其情其境看一看,多为旁观,更好能化身为作者,移情,代入,从作者的情境、立场出发想作者所想,也可晤面、对谈、对茶,交友交心。第二境界,对于作者的同情、同理心,催发阅读者个体经验的介入,文字能指的轻薄外衣已经阻挡不住阅读者的思想、情感、情绪的野马,个体意志越过纸面,生成各种可能的所指和意义,所谓千人千读法。第三境界,经过第二境界,僭越作者本心之势已不可挡,我们常说的作品创作出来就不属于作者了就是这个意思。这阅读三境界也可以简单粗暴地概括为先移情,再忘情,后无情。传为唐代禅师青原行思的参禅三境界,所谓“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似乎也与我这阅读三境界暗合。青原行思是六祖惠能大师门下首座,禅宗五家中的曹洞、云门、法眼三家即出于青原。在移情层面,读的是作者意志,可不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了忘情层面,越过纸面能指达到由“我”而生的所指,“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无情层面,读到的是自己的心,作者创作的文字只是“我”心心念念的抓手,“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山和水是我僭越文字和作者看到的“我”的“山”和“水”。

在这个意义上,被《越读》MOOK诸作者读到的帕斯捷尔纳克、惠特曼、梭罗、莫泊桑、杜拉斯、昆德拉、托克维尔、贝弗里奇、佩索阿、黑塞、海勒、村上春树、三岛由纪夫、德富芦花、蒲松龄、鲁迅、张爱玲、沈从文、萧红、王小波、龙应台、严歌苓们是有福的,经由名流洪晃、毕淑敏、刘心武、李银河、郭红、柳鸣九,著名出版人、文学评论家单占生,天涯社区资深版主、书评人朴素,知名记者唐山、艾英、黄涌、遆宇昕、鲁彬、周东江、杨雅莲,作家锺慈、叶倾城、郑洁群、欧阳德彬、郑连根、盛文强、高维生、江汀的阅读,帕氏等人被读者进行了再阅读。再阅读的意义绝对不是“嚼别人嚼过的甘蔗渣”,而是类似乳母般的择其精华而哺。《越读》也不由得被拿来与《大英百科全书》编委、被美国全国图书基金会颁授美国文学突出贡献奖章的克里夫顿·费迪曼的《一生的读书计划》相提并论。这本书在中国图书市场上不显山不露水,悄没声销了几十万册。诚然,《越读》MOOK年岁还轻,能不能千锤百炼淬火成为经典,还需要读者和时间检验。但其诚意和用心是显见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碎片式语录碾压头脑,阅读式微的逐利时代,还有人愿意不遗余力搜罗认真的阅读者读经典作家作品,分享阅读体验,本身就是一件微小但崇高的事。我是读美了,期待你也越读越美。

|最初和最后的乡愁|

如果说有什么是根深蒂固、冥顽不化的,除了一口乡音,就只有乡味了。江浙沪嗜甜,中南西南人嗜辣,南方人好饭,北方人好面。同样是煲汤,广东人每食必汤,他乡人偶或炖汤。他乡的汤汤够味,荤荤素素也都有滋有味;广东的汤真叫汤,因为只喝汤,其他主配料叫“汤渣”。同样是面,东北、华北、西北……演化出各形各色的筋道和口感。就别说无辣不欢的中南西南了,所谓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湖北人怕不辣,嗜辣家族至少还得算上云南、贵州、海南。

这种对于“味道”的偏好无疑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任你南下、北漂、海漂还是漂洋过海去看世界,张口还是陕西普通话、武汉纽约音。乡味到了国境以外叫中国菜,以国菜的名义怀乡;乡味到了自家餐桌叫家常菜,不管这张餐桌摆在香榭丽舍的衣香鬓影、洛杉矶的沉沉暮色还是北京赖以寄生的方寸之地。

所谓“老家味道”,其实是妈妈的味道、奶奶的味道、姥姥的味道,或爸爸、爷爷、姥爷的味道。这味道是无害的目光和微笑,离开多久也熟悉的怀抱,少求回报的付出,无条件的爱,也是大到家宴、小到一日三餐的嘴边的生活。烟火人间说的大概就是心与人、心与境、味蕾与味道之间的这份牵念和回味吧?乡味是“食物魔法师”,是“童年味觉最悠长的回忆”,是“简单纯净的笑容在外公的背篓中”、“单薄柔弱的顽皮在外婆的口袋里”、“蜿蜒的小路上,被吞进嘴里的阳光”这些“恒久慰藉”。

手头这本《老家味道:舌尖上的乡愁》已在以“吃货”自居的新都市人中间薄有美名,概因其中挥洒不去的儿时记忆少年情怀,纯质纸张,泛黄的老照片,似乎能闻出一股乡土味的水彩画,尤为用心的是天头地脚藏卧的黑白素描,一角飞檐,两根大葱,三瓶酱醋调味,四时应季菜蔬,在人心浮泛的当下给人一点宽怀:毕竟还有心安处。有这样的“美食”佐餐,这样一本集多方吃家寻味心得的诚意之作怎么能够不获自嘲自黑实则自矜自诩的“吃货”们青眼?从黑土地、京津、齐鲁、晋老西一路吃到江南、洞庭、川渝、闽南,吃家专文述写美食专情,佐以寻味记事、美食傻瓜菜谱,天南地北吃到味蕾尖叫的美味,直接带入暖男、厨娘的私家厨房,“让那熟悉的味道重新填满味蕾,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满足与喜悦。”

“每每念及某种食物之时,我更想念的,是共享食物的人。”不愿独乐乐而愿众乐乐的“共享”精神,才是这本书悄没声走入寻常人餐桌枕畔行旅之中的本质原因之一吧?另一动因则是满杯萦怀的“乡愁”——“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到一些细碎却珍贵的情感……这种细腻,常伴随着偶尔的回忆一次一次催我泪下。”对于“那段时光”及“真爱人情”,“不舍,不得不舍,得舍,舍得!割舍,成了回忆。回忆,有了经历。”“你走过了,你会了解……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一生铭记!”如若读者诸君能够藉由本书,用“耳边的喧嚣”换取“边城的纯净”,哪怕只是开卷击节赏读,掩卷若有所思,哪怕赢得片刻心安的只是漫长时光中的些小片段,也善莫大焉。当下人给自己疲于奔波的脚步和躁动不静的内心寻找到的借口是:人为事囿。于是即便是这样的乡愁,已不多见了。

|第三性别的俗世叙事|

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这个段子简单到只有十几个字,却似乎隐藏着莫大能量,不管多昼多夜,但凡在酒桌上、办公室、网络上、短信上、枕边说起,说者都能津津乐道,也都能引起听者会心一笑。女博士就成了公众话题里“独立”于男、女二性之外的“第三性别”。这一认定不独存在于话语层面,已深刻到由个体心理渗透、浸润成社会心理:女博士,就是不好归结为女人的“性别:女”。管理学女博士王瓷玫茶恋爱、结婚、生子、交友……全面进入世俗生活且生活得有模有样,以及开始写作那天,其实就狠狠地给了这样的成见一个又一个耳光。

这个笔名就很不“女博士”,而是很女人。四个字除了“王”是她的姓,其他三个字与她并无特别的联系。推想一番,“瓷”其实是瓷杯,例如被人写滥也说滥唱滥的青花瓷;“玫”就是玫瑰;“茶”就是中国茶。这个笔名意指其实再简单不过:一杯精瓷盛装的玫瑰花茶。瓷器、瓷杯和玫瑰花茶都再女人不过,都是女人的心头之好。如果来点儿语词考证联想癖,瓷杯谐音慈悲,慈悲二字,也是女人们爱用习用的说辞。说到底,女博士王瓷玫茶就是一个十足的“纯女人”。

说这个女人很“纯”有她的诸多创作佐证。即使在她直接以“第三性别”命令的《女博士的柴米生活》、《机关女博士》“女博士”系列,王瓷玫茶笔下的女博士还是落脚在“柴米”和“机关”,其学历是博士,其社会性别依然是女人,博士头衔除了在闲人那儿添加了点儿异样目光,在评职称等活路上占点儿便宜,并不能在俗世生活中帮衬到女人什么。或者说,女博士头衔只是一个头衔,女博士作为女人的个体、家庭和社会角色与其他女人并没有不同。瞧瞧王瓷玫茶的着眼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房比天大》,无不着力在俗世人生。“第三性别”赋予她的青眼和白眼她都轻飘飘地脱去了,这过程并不比蝉脱去蝉蜕来得艰难。她在从为人学生做研究课题到走马上岗为人职员,从为人女到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不长的三两年间,写就四部长篇小说,还丝毫不耽误她演好其他角色。与其说这是由她的博士专业“管理学”发挥了作用,还不如说是她作为女人细腻、统筹、自我价值实现的一面成全了她。

王瓷玫茶的婚恋、“房子”题材小说写得怎样呢?就以《房比天大》为例,可以说她极尽“碎碎念”之能事,从角色设定、人物个性、地域设置、叙述语言、对话、布局谋篇方方面面围小说的叙事“城”,照顾周延,滴水不漏。王瓷玫茶深谙读者的阅读心理,光靠文字本身就可吸引读者饿马夺食,一口赶一口地往肚子里填食。阅读心理学或说接受美学及文字两技,已足可保证这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好书。何况作者还在故事场域的设置、人物性格样式的设定等硬功夫方面做得充满俗世的温暖,或者说,很女人。农村人、城里人,“本市”和省会城市、北京,暴发户家的富二代和穷二代,上海丈母娘和“本市”婆婆,买房还贷与炒股、买福彩,上幼儿园难与上小学难,婆婆“缺点”鲜明的爱和儿媳的误会……事事桩桩都扣紧生活脉搏,在让读者与之“共搏”的同时,又能感受到王瓷玫茶不一样的文脉跳动。显然,这些是她的人生历练和因此积淀的思想和情感反刍馈赠给她的,是她自发自觉的文学修养和文学训练回报给她的,而不是她的博士经历所能给予的。在同时期、同时代的情感题材小说家中,哪怕仅凭《房比天大》一部,王瓷玫茶也是特出的。

翻检读者读此书的心得,“感同身受”四字跃然纸上。天涯网友艾娜倾诉“为了自己一点点模糊的梦想,毕业时拒绝了父母在老家找的好工作,而选择留在北京,几年过去了,我的梦想已经被三环以外一套小小的两室一厅替代,这间小小的房子已经耗尽了我们双方父母毕生的积蓄。”搜狐网友雪影飞狐另有感触:“我和老公这几年所有的纠结、争吵都缘于房子,看了这本书,我突然明白,原来房子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读者对王瓷玫茶写作知人察人、塑造典型的力道素有盛评,雪影飞狐似乎从中获得了自我救赎和救赎爱人的力量,“感谢这本书的作者,让我换了一种方式思考,在对身边这个男人绝望的时候,突然体会到他的难和他的好。”艾娜更是将此书引为“自叙传”,“这本书,我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原型,连吵架台词都一样。”

一间蜗居压死人,这是中国式观念的余威——所谓有房才有个家的样子——也是小民的生存底线。讽刺的是,百年前一年俸禄可买北京城中心一座四合院,百年后房子竟然成了当下中国人人生最大命题,成了驱动当下中国人人生主题的启动键,启动俗世物质和心理的快慰阀门,还可本质上影响GDP。问题是,房子带来的幸福是真幸福么?“房比天大”不是伪命题,君不见一座房子压得多少伟男子抬不起头。有人做过中国十城市“窝心事排行榜”,结果“房事”稳居榜首,将排在二三名的“毕业即失业”和“工资永远赶不上物价”远远甩在身后。平头百姓中间,由房子引发的悲喜剧日日都在上演。假结婚、假离婚、真离婚、隐婚族、拼房族、蚁族、蚁居或杂居、骗廉租房、钉子户,新词层出不穷,却还无法说尽世相百态。经济学家算了一笔账,一对普通的工薪阶层,奋斗一生只够买得起一套房子,这还不能考虑通胀和房价暴涨的因素。没房族怎么娶老婆?有人选择不结婚,有人选择“私婚”,对双方父母保密。为了一套宽敞的房子做“小三”听起来像说笑话,却具备足够成熟的现实土壤。有房族幸福指数高,没房子是世上最“悲催”的事。房地产成网络热点,房价涨跌实情和预测、什么地段什么户型哪家楼盘最划算成小老百姓每日最热衷的话题。以北京为例,京郊已不是低房价热地,后入市的小民,目光都得划拉到北京地界以外的河北。房子成了负累,家成了每天上下班要跋山涉水才能抵达的月付费型旅舍。所以才有人感叹家事婚事大不过房事,天大地大不如房子大。《房比天大》一书写尽亲情爱情人间情、家事婚事人间事,让读者们换了一个心态生活,原来人生最贵是真情,最贵是用心好好地活。生命中房子从来就不是重中之重,更不可能因此左右和决定所有事。

读王瓷玫茶的网络签名可以视作她对自己小说的旁白。她的昵称是“有子万事足”,她的签名是“幸福婚姻是不断妥协的产物”。女博士也要、一直在回归尘世,这个“第三性别”的“寻常”智慧和叙事文本对于我们的阅读时光是一道亮丽的欣喜。

|文学拷贝生活:以“照相式写作”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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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翁想想的写作就不得不提及“网络写作”,因为那是她的出身:她曾在搜狐网举办的文学大赛中摘得职场小说类头名。她也是当届大赛总冠军的最大热门,惜乎那届大赛最后不了了之。而那是搜狐网这项赛事的第一届。作家的“网络出身”成为近十年来尤其是近四五年来的大热话题。关于这个问题,我在《网络写作:文学的撒欢与阵痛》一文中曾做过专门论述,我观察到,余华、莫言、格非、梁晓声、王安忆等代表的“严肃文学”或说“传统文学”,都梁、王海鸰、六六、邹静之等代表的影视文学,郭敬明、韩寒、饶雪漫等代表的青春文学,当年明月、天下霸唱等代表的网络文学,四股力量基本构成了当下中国文学的全部——不是全部也是绝对主流。而随着前三股力量的网络化,网络文学一脉空前壮大,以致人们谈及当下的中国文学,习惯用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的二元划分。这一分划的标尺即写作方式是否网络化。我认定网络文学或网络写作是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唯有在线写作是货真价实的“网络写作”。大众认为的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考量的标尺已经简化为网络发表是否在实体图书出版之前,在前,则为网络文学。

以热帖成名是网络作家浮出水面的绝杀招,凭借网络文学大赛借势而起则是网络作家另一登龙捷径。未有善终的搜狐文学大赛让湖北女作家翁想想得以冒泡,新浪文学大赛以相对圆滑的处事方式,至今已全须全尾地举办了六届,值得说道的有第一届的阿闻和安昌河,第二届的千里烟,第三届的徐东,第四届的景旭枫,第五届的夕颜容若,第六届的杜树。从各赛事协办机构能看出这类大赛的本质:实质性的协办者往往是某家出版社或出版公司,选稿唯亲在所难免。比如我到任磨铁时就经手出版了新浪第三届大赛的所有获奖作品。这样的赛事纯度几何可想而知。有意思的是,除景旭枫尚未与我正式合作过,这些作者忽远忽近先后与我产生过这样那样的联系:我推荐过安昌河和徐东的书,杜树为夕颜容若的书写过推荐语,徐东客气地在自己的书上把我列为策划人,我做过阿闻和夕颜容若的书,又刚推出苏月的《婚姻门》和千里烟的《女处长》。考量两大网络赛事实力作者,发现三个女作者在网络写作的大版图上脱颖而出:翁想想、苏月、千里烟。三人中翁想想和千里烟凑巧和我一样都是湖北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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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网络得名的三位女作家成名后与网络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分野:苏月仍然在实体图书出版前执着地在网络上陆续张贴大部分文稿,网民的回帖她会细看,认为说得对的会虚心采纳,并据此修改文稿;翁想想和千里烟对网络发表的兴趣都不浓厚,目光定在实体图书出版。三人的小说都有深厚的影视改编潜力,苏月走在前头,《婚姻门》已卖出电视连续剧改编权,也有一线影视公司正在评估翁想想和千里烟的小说,想必签约之日不远。以翁想想的《电视门》为例,多位资深人士劝我赶紧投拍电影电视剧,“不拍可惜了”是他们的一致说辞。为什么业内人士都认定《电视门》应该影视化呢?这个话题其实引到了《电视门》的文学特色上。

一是主脉清晰,枝枝叶叶都围绕主干,没有旁枝斜出得太离谱。

二是移步换景快,情节推进快,适合镜头语言表现。

三是唱歌选秀的拟真、保真效果,让人有想象、比附空间。

四是电视台作为强势媒体的“第一媒体”的地位在网络出现之后尚未受到实质冲击,电视台仍然是人们窥隐、揭秘的心头好,围绕电视台发生的钱与权、官与商、钱与色、规则与潜规则“黑幕”足以调动小老百姓的敏锐感官。

翁想想的语言也是短平快,不事雕琢,少量杂有武汉话、黄石话,以求灌注一定的地域性进入故事背景。俚语俗语也点缀进小说,在生活气息的营造上做文章。

多有读者被其中一些细节打动,询问为何能如此传神如此真实。这与翁想想所做的前期准备工作分不开,她明查暗访,还充分调动朋友资源,抠打卡机、台长潜规则、女区长等内幕都取材自亲友的亲身遭遇。她有过用一顿大餐换一个生活中的真实情节、细节的狂热举动。作者用了心的信号,读者能接收到,给予的回馈也才会格外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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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门》的写作模式可以命名为“照相式写作”,虽然不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达到全息照相技术的精度级别。艺术的合理留白是信息的合理“缺位”、“跳帧”,能给人带来特有的审美节奏,以供想象的野马驰骋。“照相式写作”换言之则是文学拷贝生活,文学是生活的拷贝。大学《文学理论》课程有一道辨析题说:“费尔巴哈认为,艺术家不能做自然的主子,只能做自然的奴隶;歌德说,艺术家既是自然的主宰,又是自然的奴隶;达·芬奇说,艺术家不能做自然的孙子,只能做自然的儿子;郭沫若则说,艺术家既不能做自然的儿子,也不能做自然的孙子,而应该做自然的老子。你以为如何?”这里的“自然”可以替换成“生活”,或者说,要辨析的是文学与生活的关系。翁想想“照相式写作”和她的文学追求即在达·芬奇和歌德之间。文学拷贝生活,经过语言、语义和指代方面的转换机制,成就可感可亲的生活大戏。

对翁想想作品的出版并不与她的创作同步,《电视门》可算是我给她的命题之作,我对这本书倾注的心血格外多,首次为一本书创作歌词,且一写就是十首。《电视门》后发先至,她此前创作的包括获搜狐首奖那部《银行丽人》在内的四部小说则被改装成《电视门》后续系列作品的面目,以“非诚勿扰”、“职场进化论”、“一毕业就结婚”、“性别女”等副书名在今明两年陆续面市。翁想想以“照相式写作”深度诠释文学“拷贝”生活的内蕴,用心之处入骨入髓。

当文本以相对浑圆的文学性竖起来,尤其是引起一定的传播度之后,文学拷贝生活已转义为文学“干预”生活:作品中的人物原型及其他读者无法克制的对号入座,故事、人物连同语言组织方式构成的文本整体撞击读者心扉并引起读者感同身受、值得称道、快拍影视等感喟,是文学“干预”生活的明证。到了这一步,文学已在美学、人学基础上添加了传播学、社会学、大众心理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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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门》“照相”的另一层含义则是文本投射的人、事、情大多都有所本。张靓颖、李宇春、曾轶可、郁可唯、周笔畅、贡米、李湘、龙丹妮等选秀红人或选秀主脑在书中都可找到影子。电视台内部的人事勾连,秘而不宣又心照不宣的那些不好拿上台面说的事都有具体的原型。文学在履行拷贝和干预功能之时,会否踩到当事人、当时事的痛脚?更深一步,会否构成诽谤、触犯隐私权、名誉权等民事侵权?或至少,会否造成道德和道义方面的缺欠?这是作家干预生活的红线。把持一个什么样的度,确实值得作家写作时注意。同时,度在哪里,怎么把握,也是对作家文学功底、心性和心智成熟度的一个考验。作家社会化的程度关涉作家在文学途路上能够走多深远:社会化程度不够,就容易触碰到法律法规和道德的红线。社会化程度太重,就失之油滑,丢掉为文者起码的真诚。更好的局面是作家笔力所至,读者大呼过瘾,被“干预”对象不但联想不到侵权、诽谤,还反过来以被作家书写为豪,因为其真实的一面其苦心素不被人懂,突有作家不光懂了,还艺术地表达到让世人也能读懂这样一个自己,善莫大焉。这一点,《电视门》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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