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虐童事件主要发生在家里

【杨树军专栏】

中国的虐童事件主要发生在家里

图、文|杨树军（深圳市固戍小学校长）

王小波说，我们的所有痛苦其实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其中有人会将这种愤怒迁移到儿童身上，并以此来缓释自己的痛苦，究其本质，他们只是一群无能的人儿罢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无比可爱的，那是因为不用你三更半夜在他震耳欲聋的哭声中爬起来为他冲泡奶粉，也不用随时随地帮他清理大小便。天使永远只是画报里的幻影，他们示现为粉妆玉裹的模样，目的只是为他们的柔弱无助筹措不尽的资粮。

但这依然无法掩盖他们邪恶的本质。西班牙电影《谁能杀死孩子》的“观点”另类却有趣：七岁小男孩就是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以“天真”为武器，对周围世界充满破坏力。

学好要三年，学坏只要三天。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每个人原本都是邪恶的。

这些货真价实的小坏蛋们就是每次虐童案件中的受害者吗？

至少在微信朋友圈语境中，幼儿园教师永远都是被诅咒的对象。问题是谁来教训那些邪恶的小坏蛋呢？家长肯定不会，那幼儿园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呢？在最近那次幼儿园虐童事件中，我们总算知道去分析问题的深层原因了。幼儿园教师虐童其实跟幼儿没有太大关系，有关系的是幼儿园教师过低经济待遇与社会地位，使得他们普遍缺乏安全感；施暴让他们在面对儿童恐怖的表情时获得了一种虚假的强大感。

如果这是真的，360度无死角监控幼儿园就绝对是一个馊主意，让家长轮班到幼儿园行使监督权的结局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施暴是因为自身缺乏安全感，向柔弱无助的人施暴解决的是焦虑。如此说来，解决幼儿园教师的不安全感才是重点。

但是不安全感是我们与生俱来的问题。从西周至康熙朝，中国人在衣不蔽体的三千年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修筑了十万里的长城。它真正要解决的其实是我们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问题是，连最有权势的皇帝都缺乏安全感。其中最没有安全感的恰恰是最强大的秦始皇。临死前，他还在身边埋伏了八千名全副武装的大秦将士。极度缺乏安全感导致了秦始皇的极端残暴，为了增加长城的牢度，他甚至将民夫的身体当做钢筋。但这真的有用吗？它甚至无法抵挡孟姜女愤怒的抗议声。

解决我们的不安全感不能指望一道墙。事实上，塞外游牧民族的马蹄也从未止步于那道像天一样高的墙。以农立国的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风调雨顺上，我们因此永远都不确定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千百年来，不安全感早已渗透到我们的每一个细胞深处。

这种不安全感具体到中国家长对待孩子的问题上，表现为两种形式：溺爱、打骂——溺爱始于吃穿，打骂是担心孩子将来没有饭吃而过度焦虑的反应。溺爱开始于孩子出生前，打骂则可以延续到高中后——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青春萌动的美丽女生回家后还要接受父母的暴力；在今日的中国，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溺爱是可以延续到孩子结婚之后的。

但溺爱与打骂是一个问题的两个面向。溺爱使得父母误以为自己与孩子是完全融为一体的，在这种情况下，孩子的任何过错（其实是与父母的不一致）都是无法接受的，矫正的主流方式就是武力。

母校就是只准自己骂的地方，中国的孩子当然也是只准自己打骂的。如果自己的孩子在幼儿园被人逼着吃芥末、扎针，对家长来说是可以藉此发动一场战争的。

幼儿园虐童只是冰山一角，就整体数量而言，中国的虐童事件主要发生在家庭内部。

“再哭让大灰狼把你吃掉！”“再不听话妈妈不要你了！”你能想象孩子第一次听到这种威胁时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吗？而这样的虐童史几乎跟中国的历史一样悠长。

“宝宝你为什么不吃啊！这多好吃啊！妈妈做了很久啊！真的很好吃啊！你尝尝！妈妈用了鸡汤！好香啊！你闻闻！妈妈自己看了都好想吃啊！”大规模选择这种虐法只是温饱解决后的事情。

从陪娃写作业时的各种吼，到大庭广众之下的斥责乃至打骂。所有虐法的相同之处是不把孩子当人。

心理专家说，孩子在七岁以前形成基本人格。在此之前，孩子的所有经历，都会直接影响他的一生。期间如果被虐待，他一生将会缺乏安全感；其表现为懦弱、自闭、暴戾，乃至自杀倾向。

低待遇造就的低素质教师、家长愚蠢的诉求、不专业媒体的推波助澜、失职的监管……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我们大部分人的不安全感都始于一个被虐的童年，从一张被虐的脸，到一张油腻的脸；从被虐到虐人，我们终将逝去的芳华哔——的一声就滑过去了。

每一个儿童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直都没有找到安全感的我们有资格去探求这个秘密吗？或者谁有权来陪伴儿童共同守护这个秘密？

我们抱怨说，为什么国外的孩子都有一张从未被虐过的脸？我们明明对“学习”毫无兴趣，问题是在这十多年里，它并不影响我们在沉重的学业负担压迫下，取得优异的成绩。

从未被虐的脸与优异的成绩，究竟哪一个更靠近幸福人生？或者我们一直怕输掉的“起跑线”真的通向幸福人生吗？两位修行者去拜见佛陀，一路上饥渴难耐。他们终于找到一点水，但是水里长满了虫，师兄不想伤害那些虫所以渴死在了路上。师弟见到佛陀后说了他们路上的遭遇。佛说：你的师兄早就到我这儿了！

所有教育行为的核心就是成人与儿童的关系。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样可以达到目标，那我们就该微笑着前行——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成道，期间的任何算计与焦虑都没有了意义。

从此以后，面对孩子以及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有恐怖，无有颠倒梦想。

（本文为杨树军校长原创投稿，首发微信公众号“杨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