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在谈及旅行文学的写作时,刘子超借用了保罗·鲍尔斯的一对概念,一个是“A traveler who writes(写点东西的旅行者)”,另一个是“ A writer who also travels(会去旅行的作家)”,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后者。
这一身份的选择让他从这个时代泛滥着的旅行文字制造者之中脱离出来,或者说,他的写作并非是这个旅游时代孕育出来的一个衍生品,而是对一种孤独的同时又具有冒险意味的传统的接续。这种传统在罗伯特·拜伦、诺特博姆、伊恩·弗莱明、V.S奈保尔等人的笔下浮现,它与十五世纪以来由西方主导的地理大发现有着直接而浪漫的联系,但也因此,东方的作家在这一脉络中长时间缺位。这种缺位在旅行已经从小心翼翼的猎奇变成说走就走的日常的今天,也依然存在,只是从无声变成了重复的聒噪。但在刘子超的旅行文学中,这个世界依旧保持着一种尚未被消耗殆尽的新奇,而那些生活在遥远他乡的人们也没有沦为一张张为了凸显异域性而刻画出的脸谱,你可以在他的文字中重新找回地域与人之间的那种古老的联系。
“作为80后出生的一代,我们没有经历过饥饿和战争,也没有过父辈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但我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变化最为迅猛的30年,目睹了层出不穷的新事物,见证了一波又一波的时代浪潮。我们希望找到某种恒定的东西,然而无论是故乡还是童年,熟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某种层面上,遥远的中欧就像一个镜像:它也在撕扯、游移、焦虑,但却依然保持了某种永恒不变的特质——有不安与刺痛,也有亲切与安慰。这种特质并非显而易见,而是需要旅行者耐心地观看、倾听。”
这是《午夜降临前抵达》序言里的段落,这本书记录了他在欧洲大陆的两次旅行,一次是夏天的火车之旅,一次是冬天的自驾行,他既抵达了热闹的集市,又独自探访了鲜有游人踏足的山区,但无论是哪一条行程,都散布着书籍、作家、音乐、酒精与历史的痕迹,刘子超当然是文人气的,这一点被部分读者评价为“掉书袋”,但我宁愿把它理解为一种沉溺,失去了对前述种种的沉溺,刘子超笔下的世界也就瞬间消散了。这种沉溺带来的另外一重作用即是追寻,是对故去文豪踪迹的寻觅,也是对自己无法忍受的缺失的寻找,譬如文中所说的“恒定”。
“我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我知道,那是19世纪的回音。某种程度上,那也是最后的贵族时代。进入20世纪以后,喧嚣的革命风潮、残酷的战争,无情的大清洗,席卷并摧毁了一切精巧和珍玩。人类几乎是在一片贫瘠的沙漠上,重新尝试学习尊严和教养。站在米拉马雷城堡,我感到自己回到了“故乡”,它美而卑微,却抚慰人心。旅行如同一种寻找,寻找逝去的、遗忘的事物,从而告诉自己世界上曾经有过美的东西存在。”
灵敏或者说充分的准备让刘子超得以在像木地板的声响这样的细节中找到一些残留的“美”,但事实上,旅行者又一定是矛盾的,他们的抵达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意味着离开,而恒定或者美也只存在于抵达与离开之间那小小的豁口之中,和在某个当地的小酒馆遭遇的酒醉一样,在第二天清晨,就被日常重新占领。
刘子超将这种旅行者的状态描述为“若有若无的归属”,而在旅行之后写下的东西对他来说才是获得现实世界的“支点”的过程。写作唤醒那些旅行之中的气味和语言,写作者在这个时间中消失于书桌前,重返故地,但这个故地又不再真的是当初所在的那个地方,它是写作所创造出来的第三重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写作的真实大于任何真实。
嘉宾介绍:刘子超,作家、资深媒体人。1984年生于北京。200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刘子超先后任职于《南方人物周刊》、《GQ》中文版、《ACROSS穿越》,2012年中德媒体使者,2015-2016年牛津大学访问学者。曾获2010年刘丽安诗歌奖、2014年“蚂蜂窝”年度旅行家。出版旅行文学作品《午夜降临前抵达》, 获2015年“书店文学奖”最佳旅行写作。
采写/孔孔
搜狐文化:为什么会开始写旅行文学,记得写的第一篇是关于什么的吗?
刘子超:作家都需要一个出发点,旅行文学恰好是我的出发点。第一篇是关于印度。我很高兴我在旅行生涯的初期就去了那个国家。
搜狐文化:为什么高兴,印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刘子超:奈保尔说,印度是不能被评判的,印度只能以印度的方式被体验。
搜狐文化:一年大概有多少时间在旅行,没有旅行的时候生活是什么样的?
刘子超:2016年,我有8个月不在国内,但大部分时间是在牛津大学当访问学者。如果只算纯旅行的时间,也就2个月吧。我有意在缩减自己的旅行时间,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和写作。作家保罗·鲍尔斯区分过两类人:A traveler who writes(写点东西的旅行者) 和 A writer who also travels(会去旅行的作家),我希望做后者。
搜狐文化:你的旅行有目的吗?或者说,为什么会不停地去往陌生的地方?
刘子超:搜集素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旅途中,在陌生之地,你有机会成为任何人,因为没人认识你。
《午夜降临前抵达》“冬”之路线
搜狐文化: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最关心什么?
刘子超:我想我最关心的是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搜狐文化:旅行中有自己恐惧的事情吗?
刘子超:去动荡、不友好的地方时,心会一直悬着。不是恐惧,只是一种徒劳的保持机警。
搜狐文化:可以理解为害怕死亡吗?有想过关于死的事情吗?因为似乎相对于安稳的人来说,经常旅行的人更容易遭遇意外。
刘子超:暴力的阴影无处不在。
搜狐文化:你在书中说“旅行让我一次次确认人生的虚无,然后在随波逐流中继续我的人生”,被确认的虚无会让你沮丧吗?或许你觉得虚无并不是一个坏的东西?
刘子超:这段话在我书中出现时的语境是,我回忆有一次从佛陀讲法的灵鹫山下山时,山路旁全是伸出天线般瘦弱胳膊的乞讨者。虚无,或许就是佛教所谓的““空”。它不会让我沮丧,只会让我觉得可以更随性地度过一生。
搜狐文化:觉得自己跟旅行中的景观以及偶遇的异乡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刘子超:旅行中的相遇,就如同空中交汇的流星,短暂的火花过后,依然是两块丑陋的陨石。
搜狐文化:你所写下的旅途见闻全是真实的吗?会在兴之所至的时候加入一些虚构吗?
刘子超:我忠实于记忆和感受。
《午夜降临前抵达》“夏”之路线
搜狐文化:有人说在全球化的时代,信息技术和媒体的泛滥,会让异域的独特感趋于消失,你怎么看这种说法?
刘子超:独特感总是存在的,关键是你能否发现。所以普鲁斯特说,真正的发现之旅不是为了寻找新的风景,而是为了拥有新的眼光。
搜狐文化:在你的书中,历史一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你觉得历史和一个地方的关系是怎样的?历史会帮助你理解一个地方,但会不会也带来一定程度的误解?
刘子超:历史是空气,是一切所见所闻的底色。它也能为旅行增添一些情趣和深度,否则你只能欣赏比较表面的美。对历史的误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能接触到的历史读物大都是以西方的视角写成的。
摄影/刘子超
搜狐文化:旅行本身可以让你获知真实的历史吗?你觉得能够真的认识你所到达的地方吗?
刘子超:旅行太短暂了,还不足以让我了解真实的历史。再说,什么是真实?这是哲学家探讨了几百年都探讨不明白的问题,我当然更无力解答。我只能说,旅行让我看到了一部分世界,而我试图得出一些结论。旅行文学的本质是讲述旅行中的见闻和故事,而不是探求真实的历史。
搜狐文化:其实包括游记在近代以来也多是西方人写下的,你会受到西方游记作家的影响吗?
刘子超:我非常喜欢保罗·鲍尔斯·,保罗·索鲁,布鲁斯·查特文的风格,他们的游记写得好,因为他们本身都是好作家。
搜狐文化:你的语言风格常常会被读者或者评论家用行云流水、缓慢、绵密等等相近的词汇来形容,你的语感是怎么形成的?它是否会根据你所描写的地域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刘子超:我相信语感是阅读和训练的结果。一般来说,读的越多的人,对语感的判断力越好。要想自己的语感好,还需要大量写作训练。语感是一种风格化的东西,写不同的文章,会有不同的语感,但底色应该是有相似之处的。
搜狐文化:你翻译过厄普代克的作品,翻译和写作本身有没有相似之处?因为语言和文化上的隔离,是否可以把它也视作一种“旅行”?
刘子超:我最近刚翻译了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和伊恩·弗莱明的一本旅行文学《Thrilling Cities》。我觉得翻译更像是和作者跳舞,应和对方的节奏和舞步,但同时也要让观众能够欣赏。正因为语言和文化上的隔离始终存在,才需要翻译的工作。从比喻的层面看,阅读、写作、翻译乃至人的一生,都是一段旅程。你的旅行态度,很可能也反映了你的人生态度。
搜狐文化:可以讲讲伊恩·弗莱明这本旅行文学作品吗?因为大家对他的印象大都与007系列有关。
刘子超:邦德小说当然是弗莱明最重要的文学遗产,但他也写过一本游记和一本关于钻石走私的非虚构文学。《Thrilling Cities》这本书我是在剑桥的旧书店里找到的,最近刚刚翻译完成,大概会在明年上半年出版。在这本书里,弗莱明写了世界上13座他最喜欢的城市,包括香港、东京、纽约、拉斯维加斯、维也纳、那不勒斯等。你可以想象,一个不开枪的邦德游历这些城市的情景。弗莱明以一个惊险小说家的目光观看一切,同时用精明而有教养的头脑加以剖析。用简·莫里斯的话说,弗莱明像007一样旅行,总有一只眼睛寻找性感和意味深长的事物。
伊恩·弗莱明
搜狐文化:那你的人生态度是什么样的?
刘子超:自由、从容、专注。
搜狐文化:一般会怎么选择你要翻译的作品?
刘子超:我翻译有价值并且能打动我的作品。
搜狐文化:你还有一个身份是定制旅行策划师,能不能讲讲这个具体是做什么的?
刘子超:现在不做了。
搜狐文化:为什么会不做了?
刘子超:希望专注于写作。
搜狐文化:除了旅行文学,还有没有写过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你原来在北大做过诗社社长,诗歌对你的写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刘子超:旅行写作是对素材的初级加工,就像刺身,但也许以后我也会想做一些复杂的料理,那就需要把初级加工后的素材,进行再加工。确实有很多小说家,同时也写旅行文学,因为两者是互相激发、并行不悖的。诗歌对写作的最大影响就是教会作家懂得诗意。
搜狐文化: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子超:一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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