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闲话 聊斋故事｜任香初

任香初是广东廉州人，出生在一个世家，父亲以知名孝廉的身份出任了云南蒙自县县令。云南地方偏远，荒凉无比。蒙自县位于一座大山的背后，这座大山层峦叠峰，高耸入云。父亲接到任命书时，决定不带家眷，孤身一人去那里上任。

他告诉全家人说：“那里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现在西边很不安定，到处都是流窜的土匪，加上一个接一个的封锁线，如果想到达云南，就跟踩一颗鸡蛋一样危险。我一个人去冒险，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以想办法逃脱，如果带着一家老小，到时候就成了累赘了。”

香初请求父亲带上他去，父亲也没有答应，只带了四位仆人上了路。

父亲刚进入云南地界，两位仆人就生了病，父亲便让他们回了廉州。到大理府后，父亲立刻登门去拜见大宪，请求大宪马上派人送他去蒙自县。大宪对父亲的热情和才华非常欣赏。父亲到蒙自县上任不到一年，就把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了当地最好的县。

如果遇到民族之间的纠纷，父亲总是仔细调查，公正地做出裁决，没有任何偏向。因此那里的百姓，对他都很敬佩。

不久，边境上发生了战争，父亲激昂慷慨地向大宪请战，让他领兵出征，击退来寇。大宪想多给父亲派些人，就拨了一千名百姓给他。

父亲亲自到校场校阅了兵士后，笑着说：“这些人都是一般的百姓，他们不能上阵杀敌。”只选择了二十位壮丁做自己的亲兵，然后带着士兵出发了。

所谓士兵，是香初父亲从县里挑选出来的壮丁，每天训练他们行阵、步伐及射击、开炮。经过训练，士兵都能命中很远的目标，弹无虚发，战斗力很强，也很勇敢。一到边境，就碰上了一大股叛匪。士兵们都表示愿意跟这伙人决一死战。

香初父亲说：“光跟这伙亡命之徒拼命是打不赢的，对他们应该智取。”

他一个人骑上马跑到叛匪的大营外，把匪首叫出来说：“我奉大宪的命令领兵来到这里，要跟那些侵犯我国边境的来犯者决一死战。你们也是炎黄的子孙，为什么不帮助我们，却去帮助贼寇呢？”

匪首说：“我来这里，本来也是想找敌人算帐的。想凭着出没无常，敌人于死地。既然你们来了，那咱们就约好，等敌人来了后，咱们两面夹击，不要让他们走过边境一步。”

香初父亲答应说：“可以。”便带领部队继续向前推进，离边境越走越远，跟家里人失去了通信联系。

香初见父亲的信越写越少，就准备带上干粮到云南去寻找父亲。宣南之战后，噩耗传来，说他父亲已经阵亡了。香初痛哭失声，几乎不想活了，更坚定了到云南去的决心。

但是没过多久，又收到了他父亲的信，信上说军营现在高平，高平的百姓很欢迎他们的大军，军民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这样高平实际上已经成了云南的前沿保卫站。

香初的好朋友唐书生听说之后，送给香初五百两银子做盘缠，并写信鼓励他说：“现在正值国家危难，我们这些人不能袖手旁观。投笔从戎，上阵杀敌，正是我们的神圣使命！生平的才华，如果不趁着现在拿出来为国家建功立业，将来后悔就晚了！”

香初收到信，情绪激昂慷慨，禁不住流下了热泪，当天就打好背包，跟母亲告别上了路。香初来到蒙自，县令已换了人，他便在旅店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了县令，请求县令给他派一个向导。县令说：“边境以外的路，崎岖不平，很难走。公子是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呢？即使有向导领路，又有什么用处呢？”但香初坚决要走，一刻也不想耽搁。

县令就告诉他：“你父亲派来领军饷的武官·一个月准时回来三次。等领军饷的武官来了，你跟他一起到你父亲那里，绝对不会迷路的。”香初就暂时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父亲大营里的武官果然来了，并且还带着他父亲的信，父亲收到香初在家里寄的信后，已经知道他到达的日期。香初临行的时候，县令摆上西筵为他饯行，场面非常盛大。

酒喝到酣畅时，县令站起来给香初敬酒，说：“你父亲是一位天才，智勇双全，在这一带没有第二个。希望公子能继承令尊的声誉，建立更卓异的功勋。”

香初跟着向导在路上一连走了几天，四周都是山，山峰险峻，跋涉起来非常艰难。出了山刚到平地，忽然听见山边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正惊讶时，就见一队人马打着旗，扛着枪朝这边奔来，为首的一位女子飞马来到他的面前。

香初身边的三四十个士兵，赶快拿出枪摆开阵势，搏斗了几个回合，终因寡不敌众，被对方打败了。香初跑在最后边，被抓住后带到了那位女子的马前。

女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公子是中国的读书人，怎么能随便捆绑呢？”就命令手下的人给香初松了绑。

接着从身边的皮箱子中拿出一个玻璃酒杯，从葫芦里倒了一杯酒递给香初说：“请喝了这杯酒压压惊。”

酒是红色的，甜中稍带一点辣味。香初告诉女郎，他是蒙自县县令的儿子，到高平来看望父亲：“请放我走，不要耽误我的行程。”

女子笑了笑说：“既然你来了，就应该到寒舍住一段时间，安安静静地喝几天酒，怎么能这么快就分手呢？”

香初继续请求说：“我被你抓住，那些士兵回到兵营告诉我父亲后，我父亲会担心的。”

姑娘说：“这很容易。你那些人还没走远。”就从身上拔下一面三角形的小旗，递给手下的一位小头目，说：“去把他们全部抓回来。”

过了一会儿，那些士兵全被抓了回来。姑娘让香初写了一封信交给士兵，说：“一个月后，我自然会送你们公子回到军营的。”说完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姑娘叫人牵来匹马让香初骑上，两人肩并肩地往回走。姑娘问香初：“你看我像什么？”

香初说：“我看你是越地的豪门大户。”

姑娘说，“不是。我家祖上是中国的土司，明代末年土地被毁，才躲避到这儿来的。我家里现在有几千亩好田、几百间瓦房，跟王侯一样富有。替我家种地的有几千个雇工，我家都教他们学习兵法，每年春天夏天种地，秋天冬天练武。他们缴来的租税，就足够我们全家人享用，平时没事靠打猎娱乐。二百年来，安居乐业，当地人从不敢过问。”

两人走了十几里，又绕过一段山路后，就看见了一个村子。村子的南边有一座高大的宅子，看起来很像王侯的府邸。姑娘跟香初登上大厅后，家人都进来参拜。一见到香初，他们都十分惊讶。

姑娘给众人解释一番，并且讲了香初的家世，大家纷纷说：“任县令是当今的豪杰，他的儿子一定也是一位好汉。”

一会儿，姑娘站起来进了内室。香初听见大厅外边有人窃窃私语，说：“过去的梦，今天已经应验。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一个才子一个佳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对了。”

很快走进来一位穿戴华丽、官人模样的人，把香初请到南边的一间屋子里。屋里已经摆好了酒席，所有的珍馐美味几乎都端上了桌子。旁边的人不停地给香初斟酒，看样子非常热情。

喝过三杯后，旁边那人起身对香初说：“知道你还没有结婚，我们洞主愿意嫁给你。希望你不要推辞。”

香初说：“婚姻大事，我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征求父母的意见。没有父母之命而只有媒妇之言的婚事，我不敢接受。”

那人温和地笑了笑说：“那就等你父亲来信之后再成亲吧。”

过了三天，逃走的士兵带来了他父亲的一封信。香初一看，真的是父亲的笔迹。信上说同意了这门亲事，说姑娘武艺高强，手下又有几千名兵士，足以建立起一个支队，跟敌人作战。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跟她结婚，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原来前几天香初给父亲写信，姑娘把信扣留了下来，自已模仿香初的笔迹，把信上的话改动了一下，所以才收到了父亲的这封回信。婚后，两个人非常恩爱。

山里边还有一座园子，非常宽大，里边的亭台、山石、水池，极富情致，引人入胜。香初跟妻子每天到这儿来游玩，一起爬山划船，总能找到新奇的景观。有时遇到鸟语花香的时候，香初就不由想念起家乡来。

妻子每次都安慰他说：“这么美的风景，跟江浙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安心享受吧。”香初一提起父亲那里，妻子总是不允许他走。

香初坚决要走，妻子就说：“以我的梦判断，你绝对不能离开。”

香初追问其中原故，妻子却用话岔开了。妻子也会写诗填词，只是从来不把她的诗让香初看。

一天，妻子的女伴偶然把妻子叫出去玩，香初翻开她的箱子，在线堆中找到了几页诗稿、写的都是鸳鸯失去配偶的诗句，悲楚得让人无法读完，于是就怀疑妻子是死了丈夫再嫁的寡妇。但是回想起洞房花烛之夜，妻子是一个处女，又感到大惑不解。

等妻子回来，香初便在枕边低声吟了几句她的诗。妻子听后泪流满面地说“今天我的思想已完全被你看破了！三年前的梦，也应验了，如果我不把实话告诉你：就无法消除你的疑心，但是讲给你听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第二天，妻子在浮绿轩摆了酒宴。浮绿轩四面环水，门窗又大又亮，水池里种着绿色的菡苗，花朵跟叶子一样的碧绿清风吹来，花香浓郁。

妻子斟满酒杯，说：“请你喝完三杯后，我告诉你过去我做的梦。三年前，我梦见自己站在浮碧轩里，当时也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忽然一位白衣童子给我送来了许多酒，酒杯摆了满满一桌。我对白衣童子说：‘刚才有花没有酒，现在有酒没有花，是怎么回事呀？’童子告诉我：主人马上就到了。”

“一会儿，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客人，客人穿着中国服装，样子英俊潇洒，五官跟你很像。他行礼后也坐在桌子旁边，请我跟他一起喝酒。我开始拒绝了，后来不知不觉地就坐了下来。喝了几大杯之后，客人问我：‘你会唱歌吗？'我回答说不会。客人就自己弹着琵琶，唱了一首《懊侬》，歌声嘹亮悠远。”

“唱完之后，客人就起身告别，对我说：‘三年后浮碧轩再见。’客人刚一上桥，就失足掉进了池子，我就惊醒过来了。我找了算卦的先生替我解梦，问吉凶如何。算命先生推算了卦象后说：‘有一位远方的客人，会到这儿来，做你的丈夫，你们在一起生活得非常美满。但是，不久你的丈夫就死了，你替他报了仇。根据卦象看，是先吉后凶。现在这个梦已经应验了一半，以后的事情会怎样还不知道，我们要千万慎重。”香初听了后很不以为然。

过了几个月，边境上的战争平定了，父亲就决定撤兵。香初父亲手下的士兵，传父亲的命令让香初先走，约定好双方在边境上见面。跟父亲见面后、他们一起住在客店。香初带的行李非常多，光运送财物的车就有百辆，装的全是妻子的嫁妆。

半夜，忽然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队人马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过来。香初父亲想出去观察一下，香初妻子说：“咱们人少打不过他们，不如从后门逃出去。”

几个人刚一出门，十匪一起开枪，香初父子俩当场毙命，香初妻子一个人骑马逃走了。这伙强盗是附近的一群山匪，他们侦察到香初带了大量的财宝，专门跑来抢劫。

妻子回到家后，带领家里的兵士，在半路上追上了那伙山贼，把他们全杀了。香初的妻子一直到死，都没有再嫁。她姓龙，名叫鸾史。

参考资料《后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