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品鉴 晋察冀小故事：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

1939年秋季，侵华日军把河北的涞源地区，由华北方面军110师团的防区，调整成了驻蒙军第二独立混成旅团的防区。

这是因为，华北方面军110师团要对付的目标太多，而旁边的驻蒙军却比较清闲。日军综合分析之后，决定让驻蒙军第二独立混成旅团也加入华北战场。这样一来，杨成武担任司令员的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所面临的敌人又增加了一大坨。

为了彻底消灭华北地区的八路军，鬼子要求110师团配合驻蒙军，集中力量搞扫荡，来个一劳永逸。

驻蒙军仔细分析了形势，然后得出结论：必须加强新辖区的交通条件，以便兵力装备能够迅速调动。

鬼子的执行能力非常强，政策一定下来，马上就拿出了具体方案：从易县、蔚县之间的九宫口开始，中间经过麻田岭、曹庄子等地，修一条公路直通涞源，最后通到晋察冀军区所在地阜平。

很快，这条公路就修到了麻田岭。

鬼子的效率，完全出乎八路军的预料。按照杨成武的估计，修这么长的公路，怎么也得有几个月工夫，没想到短短1个月，对方就已把施工队派到了自己家门口，所有人顿时都大吃了一惊。

非常明显，如果这条公路修通，晋察冀军区的大门，就等于安装了日军的快捷方式，杨司令乃至聂司令都会永无宁日。

于是在1939年10月，当公路修到麻田岭的时候，第一军分区参谋长黄寿发带着两个营，连夜经过易县、涞源潜入蔚县。10月19号夜里，黄参谋长率队对修路的日伪军进行突袭，成功打了两场战斗：第一战消灭伪军一个中队和少量鬼子，第二战消灭草沟堡据点来增援的100多敌人。

麻田岭之战，缴获不过10挺机枪、100来支步枪，战果不算很大，但这场战斗却引发了严重后果。因为，收到修路部队横遭痛打的消息，第二独立混成旅团的旅团长阿部规秀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作为帝国陆军大学（一说是士官学校）的正牌毕业生，阿部规秀绝非简单的二杆子军人。他头脑灵活，专业娴熟，战术素养高超，而且擅长山地战，一直极受大本营赏识。在第一独混旅团当旅团长的时候，阿部面对十几万形形色色的国民党杂牌游击队，采取分化瓦解+军事打击相结合的战法，硬是让这些中国军队军心涣散、先后同日军搭上关系，直到最后纷纷投靠日本，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帝国精英军人。

1938年10月，独混二旅团原旅团长常冈宽治被八路军击成重伤，阿部因此成为了新一任旅团长，并在1939年10月2日升为中将。10月25日，又来了调令，要他去东京担任天皇侍从武官。

日军独混二旅团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

一个月内连升两次官，还能到最高领导身边工作，如此旺的官运，祖坟岂止是冒烟，简直是要喷火。

没想到，临上任的时候，竟然被八路打了一顿，如果不及时找回场子，回东京后同僚问起来，肯定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

考虑到自己的旅团已经集结完毕，需要打个胜仗见狗天皇，山地战专家阿部规秀决定，升官离任前最后烧把火，在走前来次胜利的扫荡，给天皇陛下一个圆满的交待。

按照原定作战计划，阿部旅团只是扫荡的一部分，整个行动应该由110师团出兵策应，两路并进。但要命的是，阿部同110师团长桑木崇明私交极其不好，两个人乃至两个单位的关系都十分紧张，要桑木师团长在阿部旅团长升官之前，垫上部下的性命给他出力长脸，那是相当有问题的。

桑木崇明的做法很好理解。他本来是华北方面军的人，结果却把防区划给了驻蒙军，还要配合阿部规秀行动，本身就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加上堂堂师团长还没升官，低一级的旅团长却升了官，将来还要天天跟狗天皇见面，做一名来自东京中央的大官，爬到自己头上，这种事想起来就不爽。偏偏帝国军人的心胸又普遍不宽广，连自己的肚子都敢随便切，别人自然更不在话下。因此在收到电报的时候，桑木立刻表示他需要时间，一时半会赶不到位。

在友军没有到位的情况下，阿部为了及时回东京就职，索性命令独混二旅团单独进攻，不等110师团磨磨蹭蹭了。

在阿部看来，吃独食都不算什么人品问题，显然更不会理解乐极生悲、见好就收之类的江湖规矩。他的骄横注定了，这趟镀金之旅要变成一场喜闻乐见的鬼子追悼会。

1939年10月21日，独混二旅团派出数百人前往麻田岭，一面收尸一面寻找八路军，结果自然没有找到。

10天后，阿部手下的辻村宪吉大佐一马当先，带着第一大队进攻八路军根据地。应该说阿部的战术意识还是不错的，他没有让辻村单独行动，而是兵分三路，分进合击。其中西路有400多人，负责扫荡雁北地区的八路军359旅；中路200多人，对付撤到走马驿的涞源支队和县委机关；东路才是辻村，目标是附近的第一军分区主力三团。

正所谓什么样的领导带什么样的兵，阿部觉得自己很牛，辻村也认为自己非常厉害。他的大队刚刚办完调动，对地形还不熟悉，前两天又同八路军715团打过仗，损失不少人马。按理说兵力不够时，应该先考虑补充；但架不住这厮人浑胆子大，居然硬是带着部下出发了。

自信太满的辻村带着残缺的大队开始了进攻。让人想不到的是，出于对上级的关爱，他居然留了不少人马给阿部的旅团司令部，这样整个大队只剩下500多人。

而对面的八路军，则换了一个人负责接待工作，由三团团长升格为第一军分区的司令员杨成武。

连续碰到强悍对手，只能说辻村大佐运气实在太“好”，八路军对其他两路都是阻击即可，唯独打算重点招待他这一路。

辻村带着半个大队的兵力闯进根据地，11月3号接连碰上小股八路，敌情观察表明，这伙八路装备低劣、服装不整，没有专业军队的样子，非常值得消灭。

辻村不知道，他碰上的是杨成武专门派出的涞源支队的一个中队。这支游击队地形熟、装备差，诱敌服务十分专业，还接受私人定制任务，向来是杨成武扮猪吃虎打闷棍的首选单位。鬼子一路被挑逗得极为恼火，气喘吁吁地追到雁宿崖，然后掉到伏击圈里，坚持了不到10个小时，被歼灭。

实事求是地说，鬼子的战斗力非常顽强。对付几百个鬼子，第一军分区出动了一、三两个团，连同第三军分区调来的二团，三个主力团7000人一齐上阵，却是打了半天也打不下来。

八路军的弹药有限，眼看攻击不成功，大家都觉得战局要黄，一团团长陈正湘主动找到三团，商量两家联手配合，对鬼子发动总攻。

事实证明，一加一的效果往往大于二，两个团相互配合，威力就不一般了。在陈正湘的大声鼓励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连政治部的文人都不落后：文化教员魏巍高度近视，此刻捡起一支步枪，平端刺刀加入杀敌队伍，还有刚从平西过来的杨浩，身上带着伤，一瘸一拐地挥着大刀，向前方冲锋。

鬼子很快支撑不住，纷纷败退下来；只有指挥官辻村运气好，虽然他脑子不灵光，腿还是很好使的，部下死伤狼籍的时候，他居然不声不响地从包围圈里溜了出去。

几个月后，他拒绝了上司驻蒙军司令冈部直三郎的自杀建议，被调回国担任预备役，并活到了战后。

通常来讲，跟八路军交手，被打埋伏也不稀奇，偏偏辻村做事铺张，出门还拉了个炮队，共有4门九二式步兵炮、两门山炮，全都没能带回去。

这些东西落到缺少重武器的八路军手里，性质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先前只是丢了个施工队，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在从地方到中央当大官的关键时刻，竟然弄出了丢炮的严重事故，将来在东京别人问起前线经历，老脸肯定会被打得不要不要的。

山地战专家、名将之花、未来的天皇侍从武官、中将旅团长阿部规秀实在没法交待，只好决定亲自出马，带上两个大队1500多人，找完炮再去东京。

经过周密考虑，阿部决定沿第一大队的路线突然进攻，打八路个措手不及。

阿部规秀急于报复的时候，杨成武也在紧张准备。鬼子的运气实在不大好。本来第一军分区刚打完消耗仗，这时正在休整，正好又碰上晋察冀军区成立两周年，忙着跟聂荣臻司令员参加庆祝会，连贺老总也赶来凑了把热闹，没想到阿部非要搅局，正好给首长们一个现场办公的机会。

聂司令员以及贺师长听完汇报，当场拍板，把能调的兵都调出来，联合打上一仗，给阿部一点颜色看看。

杨司令员去开会的时候，第一军分区上上下下都比较放松。最近战事不那么激烈，一团团长陈正湘刚在组织批准下，同卫生部的恋人光荣结婚。结果大伙才闹完洞房，阿部就发起了一轮轮进攻，侦察情报科崔喜峰紧急送来报告，陈团长连蜜月都来不及过，抄起枪就上了战场；而杨司令员也紧急从军区赶回来，准备大打一场。

11月4日夜里，阿部规秀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雁宿崖，希望能咬住对手。让他大失所望的是，这里前一天还是杀声鼎沸，此时却悄无声息，一个八路军也没有，只找到几百具已掩埋完毕的鬼子尸体。

扑空的阿部规秀十分恼火，下令把所有尸体挖出来，架上火烧掉，整个山谷顿时弥漫着浓烈的臭味。

在面子压倒一切的思想指导下，阿部规秀不顾疲劳追着小股八路不放，希望能咬到对手。终于在第二天，一支侦察分队上报了理想的结果：黄土岭发现八路军主力！

阿部规秀能找到“八路主力”，是因为在这一天，一团团长陈正湘告诉杨司令员，必须狠打这个进犯根据地的大队，否则不仅司令部安全不保，后方医院和兵工厂也会危险。为此第一军分区派出了1团、25团各一部，节节抗击鬼子，争取时间等其他部队赶到阵地。

急于立功的阿部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他立刻下了追击命令，于是11月6日凌晨，大队鬼子顺利闯进了黄土岭。

要说中将大人倒也不是吃干饭的，一到黄土岭，他就发现了不妙，这里全是沟谷地形，如果被人抄后路攻击，很容易被堵在低地，当饺子馅吃掉。为稳妥起见，他决定部队先撤回去，并且行军的时候，由先头部队带上机枪占领高地，交替掩护大部队前进，严防八路打埋伏。

阿部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只是时间有点太晚了，当鬼子兵气势汹汹扎进山沟里的时候，他已经在阎王的登记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1月7日，鬼子兵在黄土岭的山谷里拉成一条长长的线，前锋走到了寨陀村，后卫部队却才刚刚出发。4个团的八路军先后赶到阵地，极有耐心地等在山上，看着所有人马都钻进口袋，然后死死扎住袋口，不让一个活人轻易离开。

杨司令员的动作实在是又准又狠。从早晨8点起，鬼子陆续接敌，被打得措手不及，于是向各个出口发起冲锋；阿部很快就发现，不管他们冲到哪里，都会碰上阻击的部队，只能退下来再说。

拖到中午时分，八路军认定时机已经成熟，立刻从各个方向发起反攻，战斗全面打响，顿时鬼子伤亡过半，压在山沟里抬不起头来；最要命的是，日军的电台被打坏了，备用电台功率又太小，和友军联络不上！

从早上开打到下午4点，八路军的包围圈越压越小，如果叫不来援兵，很可能所有人就得办集体葬礼了。

焦头烂额的阿部规秀找到一户农民的院子当指挥部，一面折腾那部倒霉的备用电台，一面命令各部队派联络官来听命令。

阿部中将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于是各部都派了军官来他的院子开会。

当中将大人听各单位汇报的时候，在山的那一边，新婚燕尔的陈正湘不顾狙击手的威胁，正拿着望远镜，在仔细观察对手的动向。

陈团长清楚地看到，包围圈里的某个院子，不停地有穿黄呢大衣、拿指挥刀的日本军官进进出出。陈正湘虽然没有吹过自己是“名将之花”，也没有山地战专家一类职称，却是个拍板砖的砖家，立刻意识到那个地方一定是日军指挥部，马上命令迫击炮部队赶来开火。

对八路军来讲，重武器就同大熊猫一样稀有，临时调来的所谓军分区炮兵连，其实只有4门迫击炮，一共16发炮弹，而且弹药不是正版产品，属于根据地自制的山寨货。就这种条件的炮弹，也还少得可怜，通常情况下是舍不得用的。这次为了消灭指挥部，迫击炮连咬牙挥霍了一把，以明天不过日子了的觉悟忍痛下了血本：他们一口气打了4发炮弹！

这4发炮弹不是乱打的。第一发测距，第二发远弹，第三发近弹，第四发就是修正后的精确弹。

陈正湘实在厉害，他看中的地方，就是阿部规秀的临时指挥部。这个院子是按中国传统修的，正门进去后是一堵墙，叫影壁，影壁后面才是正屋，阿部就在正屋里。

前三发炮弹飞过来的时候，有经验的日本军官看到炮弹的走向，立刻明白八路在校正弹道。但这时再跑已经来不及了，第四发炮弹像巡航导弹一样，炸在影壁后面、正屋前头的一小块空地上。

这一炮准得只能说是不可思议。炮弹打前一点会越过房子，打后一点又只能崩到影壁的墙皮，偏偏旅团部的参谋们发现八路在打炮，都躲在影壁后头张望，结果一炮炸到人堆里，12个围观的鬼子全部被躺炮。

阿部规秀虽然没有参加这场群体性观望活动，但是他的位置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中将大人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此时正以45度角仰望星空，陷入深深的人生冥想中。炮弹飞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弹片就在门前开了花。这位等着镀金回国的名将之花，当场被内射一批边区造的白铁皮弹片，几个小时后因抢救无效，光荣咽气。

注：有一种说法是炮连4门迫击炮四次齐射，16发炮弹打死的阿部规秀。这两种说法都存疑。但近些年来，网上自吹的“神炮手李二喜”，却肯定属于骗子。

所有的史料都记载，阿部规秀被陈正湘一炮打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说法是不大确切的。因为阿部规秀虽然中弹，却还强撑了几个小时，应该属于战伤不治才对。

而在人生的最后几小时里，中将大人也没有闲着，他抓紧最后一点时光，做了一件他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栽赃。

大概是不甘心自己临升官的时候完蛋，阿部规秀强撑着最后几口气，极其怨毒地留下了遗嘱。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他不仅没有检讨自己孤军深入的错误，反而硬赖110师团长桑木崇明见死不救，害得自己打了败仗。

倒霉的桑木崇明中将被这种充满报复色彩的流氓行径害得不浅（可见平时搞好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很快收到下岗分流通知书，灰溜溜地卷起铺盖回了国。

阿部规秀咽气了，残留的日军还没有死绝，仍然守在山谷里不肯投降，甚至整整一个晚上都在突围。结果，第二天早上，包围圈里的600余名鬼子从防线漏洞里突围了。

于是，杨司令员认为陈正湘的一团打得不好，必须为不能全歼敌人负责，命令他们准备检讨大会。

正当一团垂头丧气准备向全军分区做检查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杨成武司令员的电话。

原来，11月21号，日本发布了阿部规秀的死讯，延安情报部门收听敌台，知道晋察冀军区打死了一个中将，立刻给聂荣臻司令员发去贺电，夸奖他打仗给力，捞到了这么大一条鱼。鬼子的广播是公开的，延安收得到，重庆自然也收得到。国民政府军委会知道有这么大的喜讯，也发来了嘉奖信，表扬延安的功劳。

如此挣脸的战果，延安自然要夸奖军区，军区就要表彰军分区，不管杨司令员怎么说，那几发迫击炮的功劳妥妥地要归一团，陈正湘自然也就成了有功之臣。

一团团部还在布置检讨会场的时候，杨司令员把电话打到了团部：“告诉你们，咱们打死了一个日本兵的大官！”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于是问领导：“大官有多大，少佐？中佐？”

很明显，杨司令员非常激动。

此时他已经不追究什么检讨了，而是开心地卖起了关子：“还要大！”

中佐再大就是大佐了。以第一军分区的实力，打死个中佐就是太上老君保佑，打死大佐那是意外的横财。

可杨司令在电话里大声告诉他们：“再大点！”

再大点，难道是将军不成？

杨司令忍不住心头的喜悦，告诉他们说：“你们打死了一个中将，一个日军中将！”

听到这么好的消息，一团团部一阵欢呼，陈正湘和团参谋长杨上堃（音坤）更是兴奋异常，检讨大会自然不用操办了。

本来大家想开庆祝大会，一齐杀猪宰羊，恭祝阿部在地狱里油煎火烧开水煮，跟锅里的肉一样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无奈此时鬼子正在疯狂地报复性大扫荡，所有人只能低调行事，在一团的领导干部中间，念一遍上级的贺电了事。

黄土岭之战从此成为了杨成武的成名大作，这次战斗吃掉了900多鬼子加一个中将旅团长，还害得另一个中将师团长卷铺盖下岗（这个纯属阿部规秀的道德品质问题，主要应该加强死者的三观修养），可以说是大赚特赚。

对这场经典之作，最传神的还属东京报纸的评论：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