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大洋2015 从柳永靠写词白嫖看谈知识产权

今天，我希望通过向大家介绍北宋词人柳永的一些故事，探讨一下知识产权的问题。

在整个北宋时代，婉约词领域，柳永绝对是开创性的人物。其创造力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在柳永之前，词全是简短的小令，柳永首开长调之风；二是柳永不但写了非常多的自制曲，还特别擅长“变旧声做新声”，极大丰富了宋词的内容；三是文采与韵律俱佳，读来是出色的文学作品，唱起来也非常好听。因此在当时，柳词的传唱度非常高。

柳词中，有许多妓女词，是专门写给妓女们唱的。

柳永父亲的在柳永三兄弟都还没做官的时候就已经退休了，柳家日子不宽裕，柳永就靠给妓女写词赚钱，叫做“润笔费”。很多狎客听说哪个妓女唱柳永的新词，就要先听为快。虽然一首新词唱过几遍，别人也就可以唱了，请柳永写词的妓女和青楼并不能一直依靠一首曲子赚钱，但妓女们依然愿意付钱请柳永写词。

柳永热爱逛青楼

这一点与今天知识产权的理论是有冲突的。知识产权理论认为，只有保证能获得长久的、高额的收益，才会激励人们为新的产品投资。这个结论是有问题的。因为投资柳词能够带来最高的预期收益，她们才会请柳永写词，支付给柳永的费用，是柳永创新的动力，其他没有被投资的人就没有创新的动力。全部词人都被知识产权保护的情况下，词人的水平是不变的，投资柳词仍然是收益最高的，结果还是会投资柳词，原本不会被投资的，现在还是不会被投资，原本没有创新动力的人，现在依旧没有创新动力，有创新动力的还是柳永。知识产权保护并不能提高创新的动力。

在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情况下，妓女们依旧可以享有专属的，长久的收益。有一次，柳永带着两个朋友“误”入烟花巷，就被拉进了一家青楼。两个朋友很忐忑，因为没有准备，囊中羞涩。柳永表示不必慌张。进门后柳永先付了写茶酒钱，又找了几个俊俏妓女陪酒唱曲，一个叫秀香的领头妓女唱了一首柳词。得知对面坐的就是柳永以后，就更加殷勤，先退了柳永的茶酒钱，又要给换成高档的茶酒具，然后上了一壶贡茶，这壶贡茶让柳永十分受用。当晚柳永就在秀香屋里睡了，那两个朋友也给安排了妓女。第二天早晨柳永在秀香的裙子上写了一首《昼夜乐》，为秀香品题——把秀香的名字写进了词里

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个妓女的名字叫秀香。

还分别给陪两位朋友的妓女各写了一首词，一首是《迎春乐》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良夜永、牵情无计奈。锦被里、余香犹在。怎得依前灯下，恣意怜娇态。

#柳永#另一首是《凤栖梧》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柳永写了这三首词，三人不仅都不必再付嫖资，秀香还掏了一千两交子做润笔费。两位朋友表示难怪柳永能“小楼深巷狂游遍”，原来是不用花资。

将妓女的名字写进词里，这首词别人必然是不能唱了，就成了自己专属的赚钱手段，保证了专属的、长久的收益。

这说明，即使没有强制性的知识产权保护，市场中的行动个体也会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些解决方案本身就伴随着创新。柳永不经常为妓女品题，为什么这次主动把秀香的名字写进词里？必然是得到了甚为满意的服务，秀香这种高于其他竞争者的能力，肯定有创新的地方。市场中的行动者在主动寻找的解决方案的过程中，会产生一连串的创新，也就是说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本身就是非常有价值的。在知识产权的保护下，这些创新就被扼杀了。

知识产权保护名义上鼓励创新，实际上不但达不到鼓励创新的作用，反而会遏制创新。上一段中谈到它会阻碍人们利用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进行创新，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知识产权偏袒弱者。那些没有将妓女名字写进去的词，是人人都能唱的，相对来说竞争比较充分，第一个唱的未必是唱得最好的，顾客会流向唱得更好的人，所有人的收益都是不被保证的，想要留住顾客，就只能提高自己的水平，提高水平就是创新的过程；知识产权保护让一首曲子被垄断在一个人手里，在这首曲子上，就没有竞争者，其收益就被保证了，在保证收益的情况下，就会失去提高的动力；其他那些本可以因唱这首曲子而变得更好的人也因为被提高了获得资源的成本而降低了提高的动力；知识产权偏袒弱者的属性不仅仅会使一个人趋于甘于现状，也会降低一个区域内的整体水平。

第三个原因，知识产权阻碍同一个人的第二次创新。柳永十八岁左右就已经写出了柳词中首屈一指的《雨霖铃》，如果有知识产权保护，他只靠卖这首词的版权就能赚得可观的收入，还哪有动力去写其他的词。正是他无法依靠这一首词赚钱，迫于生活压力，他才会不断写出新词，还要避免重复之前的“陈词滥调”。知识产权正是通过保护这种一次创新就吃老本的行为，阻碍人们继续创新。

雨霖铃

第四个原因，知识产权阻碍其他人利用某次创新成果继续创新。前面提到的那一首《凤栖梧》，最后一句“鸳鸯绣被翻红浪”，被李清照化用进她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头一句就写“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李清照作为婉约词大家，把“被翻红浪”换一个词肯定轻而易举，但她既然没有换，就说明她认为这一句是最好的。如果“被翻红浪”被知识产权保护，就提高了化用“被翻红浪”的成本，那么这首李清照这首词能否出现就不好说了，至少艺术成就上要下一个台阶。

其实只要有真才实学，大可不需要知识产权的保护。多亏了可以被各个青楼中妓女无门槛的四处传唱，柳词才会被更多人听到，也才有可能被更多人喜爱，“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更多人喜爱就提高了柳永写词的价格，也就增加了柳永的收入。知识产权保护只会缩小文化产品的传播范围，我相信不太可能有创作人希望自己的作品不被广泛传播。

最后我要强调一点，所谓的“知识产权”不是财产权，知识也不是属于一个人的财产，因为财产权的特点是排他性——当我占有了一样东西，别人就无法占有这样东西。比如柳永记录自己词的本子，柳永拥有这本本子，别人就无法拥有，别人把这本本子拿走，柳永就没有了这本本子，这本本子本来属于柳永，就是柳永对其拥有财产权。柳永这本本子里的词没有排他性，不论谁抄走了他的词，柳永依旧可以使用这首的词。因此，任何支持财产权的观点，都不可以拿来为支持知识产权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