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6年,大明王朝的大臣们劝万历皇帝早点立太子定国本,这不过是一部冗长的宫廷剧。

同一时期,单身的伊丽莎白一世无儿无女,英格兰人面临的王位继承危机,在宗教改革运动的社会背景下,搞不好将成为一部惨绝人寰的灾难片。

作者:汪小智(北京)


1586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二月底,京城会试放榜的时候,都已经快到谷雨时节了。

这一年万历丙戌科的会试,在18名同考试官的选拔下,4600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有350人脱颖而出,以贡士身份获得参加当年殿试的门票。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是一场排位赛,没有淘汰机制,因此,这350名贡士已经稳稳地进入了大明王朝的官员序列。

按惯例,殿试将在三月十五日举行。但是,总有一些举人在会试胜出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未能参加半个月之后的殿试;而将自己唾手可得的功名,耽误三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比如河南颍州人张鹤鸣因为父亲病危,在1586年的会试结束后,立即返乡,他的殿试一直拖到了六年后。当然,这些被耽误的贡生能直接进入下一科的殿试,不用再参加会试。同样的情形,顾宪成的弟弟顾允成在三年前会试中榜,但是他放弃了当年的殿试,回家侍奉身患重病的老母, 顾宪成在当年八月份也因母病,辞官告假三年。经过兄弟二人的悉心照料,母亲的身体转危为安。1586年,顾允成参加殿试时,会试录上登记他的个人信息为“慈侍下”,可见其母钱氏尚在,而父亲已经离世。

万历十四年会试录

古人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这些会试后因尽孝没有参加当年殿试的精英们,在历史的舞台上,他们会继续扮演忠臣的角色。1586年缺席殿试的张鹤鸣,六年后才取得进士身份,天启年间官至兵部尚书,告老还乡后在颍州颐养天年。崇祯八年,当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席卷中原,兵临颍州城下时,85岁的张鹤鸣坚守故土,募兵奋勇抵抗。后城破被害,以身殉国。

1586年三月十五日,337名当年的贡士和14名往年的贡士参加了万历十四年的殿试。是日清晨,皇帝在皇极殿升座,参试的贡士以单双号分两班序立在御道两旁的丹陛上,按照仪典跪受策题,露天答卷。若遇风雨天气,考试则挪到皇极殿东西两庑内进行。

这一年殿试的策问近500字,其题干可以提炼成这样一句话:试论天子治国层面下的赏信罚必。两天后,皇帝到文华殿阅卷,钦点一甲前三名:状元唐文献、榜眼杨道宾和探花舒弘志。根据王世贞在《科试考》中的记述,摆在皇帝面前的高分答卷通常有十道,内阁拟定的一甲前三名分别是:唐文献,袁宗道和杨道宾。内阁辅臣许国诵读袁宗道的答卷时,因他的方言口音太重,皇帝不是很喜欢,于是将袁宗道置为第四名(二甲第一名),而将最末的舒弘志拔为第三名。探花郎舒弘志年方十九,皇帝以举手之劳,既成就了一位少年才俊,又向世人释放出了自己英明独断的一面,可谓两全其美。

殿试的答卷既然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策论,就难免不了针砭时弊,1586年万历丙戌科的殿试,顾允成显然玩的有点大。他在策论中直言皇帝专宠郑妃,让大小臣工深忧“ 内宠将盛,群小将逞”;皇帝将郑妃特册封为皇贵妃的做法,是以权谋私。 尚未册立的皇太子和忠贞进言的士大夫,两者天下之公也,顾允成进而切责皇帝“以私而掩公,以一己而掩天下,亦已偏矣”。读卷官大理寺卿何源看到这份答卷,惊讶的大跌眼镜,欲将顾允成置之“锁榜”,即最后一名。内阁辅臣王锡爵看了也直摇头,考虑到放在倒数第一恐怕会引起皇帝的注意,遂将顾允成改到三甲榜末第232名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四个月之后,尚未授官的新科进士顾允成为遭诋毁的海瑞鸣不平,上疏声援,结果惹得龙颜大怒,以越级妄奏的罪名,令顾允成革去冠带,回无锡老家闲住。皇帝同时责令九卿约束各衙门供职的进士们,今后不得妄言时政。

万历十四年,大明王朝最大的时政问题已经被摆上台面,那就是顾允成在殿试策论中指出的:册立皇太子,以定国本。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在当年正月初五生下了皇三子,郑贵妃旋即被册封为皇贵妃。而皇长子已经有五岁了,按“立储以嫡,无嫡立长”的祖制,早就应该被册立为皇太子,以储君待之了。但是皇长子的生母王氏没有得到皇帝的欢心,只封为恭妃,生下皇三子的郑贵妃却后来者居上,独享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太子的人选大有“废长立幼”之势。

1586年,万历皇帝迟迟不立太子,遭受臣子非议的那一刻,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面临的困难显然要大的多。时年53岁高龄的女王孑然一身,没有子嗣,她将是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英格兰会向何处去?这是一个让疯子都能冷静下来的焦点话题。大明王朝的臣子们劝万历皇帝早立太子,以定国本,这不过是一场冗长的宫廷戏,而同一时期,英格兰面临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继任者危机,搞不好将成为一部惨绝人寰的灾难片。

16世纪是宗教裁判所

随着16世纪宗教改革运动的高歌猛进,罗马天主教廷的实力大不如从前。教皇当时最为器重的天主教国家当属西班牙、法国和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但他们全都陷入了宗教改革带来的危局。西班牙在欧洲西北部的领地荷兰,借助新教加尔文派的力量谋求独立。以新教圣公会为国教的英格兰,和正在建国的荷兰惺惺相惜,这两个新教国家成为了罗马教廷的肉中刺和眼中钉。

伊丽莎白一世巩固了圣公会作为英格兰国教的地位,和罗马教廷大唱对台戏。女王被教皇视为宗教异端已经很多年了,1570年,庇护五世发布教皇公告,开除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教籍,否定了她作为英格兰女王的合法性。对此,女王作出了针锋相对的回应,在议会上通过《叛国法》,禁止一切来自教皇的公告和罗马教廷的其他物品进入英格兰,任何攻击女王的言论或行为都可以被定为叛国罪被斩首或处以罚金。

女王自登基以来,经历了四任教皇,罗马教廷对伊丽莎白一世欲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如日剧增。荷兰国父威廉一世,在1584年遭狂热的天主教徒射杀,西班牙和教廷额手相庆。伊丽莎白一世能否避免遭受和荷兰国父一样的厄运,上帝没有给出任何乐观的信息。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士们一部分在东方传播上帝的福音时,他们有一部分兄弟在英格兰扮演的却是敌后特工队的角色,伊丽莎白一世正是他们首要的暗杀目标。为了女王的安危,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活动在英格兰的天主教神甫和耶稣会士,至少有133人被判处死刑,近400人被监禁。在宗教改革运动中,天主教新旧教徒之间的对立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英格兰立法规定:信奉天主教等同叛国行为。如果伊丽莎白一世遭遇不测,她的王位继承人将指向苏格兰的玛丽一世,糟糕的是,玛丽一世是天主教徒,如果她继任了英格兰的王位,一场针对新教徒的血腥清洗将在所难免。

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

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这是一位将一手好牌打个稀烂的典范人物。她人生华丽的序章自不必多言,却说1567年,怀孕中的玛丽一世,放任情人谋害了亲夫达恩利勋爵。三个月后,在一地鸡毛中和犯罪嫌疑人结婚,并无可救药地走向始乱终弃。这一系列狗血的剧情,让二十六名苏格兰贵族实在看不下去了,联合起来表示反对。同年7月24日,苏格兰玛丽一世被迫下野,一岁的儿子登上王位,即苏格兰的国王詹姆斯六世。

1568年,被罢黜王位的玛丽一世从苏格兰逃脱后,一路向南,寻求英格兰的支援。虽然两国君主平常在信件中以姐妹相称,若苏格兰玛丽一世见到伊丽莎白一世,其实私下里可以大大方方地喊一声:表姑。伊丽莎白一世和她的父亲,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是表兄妹关。若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没有子嗣,玛丽一世从法理上是英格兰王位的第一序位继承人。为了保护玛丽一世的安全,又防止她勾结天主教徒惹是生非,监禁起来给予照顾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玛丽在英格兰被严密看管起来之后,除了不能发号施令外,岁月静好,养尊处优。但是,天主教徒却围绕着她是不是地做出点文章,1572年,玛丽就被卷入到一起暗害伊丽莎白一世的阴谋中。议员们为了英格兰女王的安危都掬着一把泪,拿出了两点处理意见:要不以叛国罪处决玛丽,要不通过立法将她排除在英格兰王位继承之外。国会撰写了一份法案,详细列举了玛丽的罪案,剥夺了她宣称的对英格兰王位的所有权利。伊丽莎白一世经过种种考虑,最后还是放了玛丽一码,并对相关法案行使了否决权。因为玛丽来自法国的吉斯家族,不得罪法国人,共同抵抗强大的西班牙,符合当时英法两国人民的最根本利益。

在进入1580年代之后,罗马教廷一再怂恿天主教国家特别是西班牙对英格兰发动圣战,并重申被囚禁的玛丽一世才是英格兰真正的女王。为了确保伊丽莎白一世的安全,在荷兰国父威廉一世遇刺之后,英格兰人自发起来签署了一份“联盟誓约”,誓约宣布所有篡夺王位和试图暗杀女王的犯罪嫌疑人都应处死,玛丽一世也在这份誓约上签了字。1585年3月,以这份联盟誓约为背景的“女王陛下人身安全法”出台,该法案规定任何缩短女王生命的行为都应被判处死刑,同时规定任何判处有罪的人都将禁止继承王位。这相当于杜绝了玛丽及天主教徒的一切非分之想,英格兰的王位只能在平稳中过渡,任何激进措施都将是徒劳的。

1586年的詹姆斯六世

失去自由的玛丽一世,被苏格兰人无情地抛弃了。她的儿子詹姆斯六世在给伊丽莎白一世的信中,明确表示不希望母亲回到苏格兰来制造麻烦。他不想得罪表姑奶奶,伊丽莎白一世百年之后,他最有可能戴上英格兰和苏格兰两顶王冠,成为两国共主。因此,他的宗教信仰不由自主地滑向新教阵营。为了笼络詹姆斯六世,伊丽莎白一世每年给他5000英镑的津贴,这对入不敷出的苏格兰王室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伊丽莎白一世能安抚苏格兰的詹姆斯六世,但是对于罗马教廷和西班牙,她是没有任何筹码的。1585年,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一再要求西班牙必须为宗教信仰谋划一种显赫的大业,即入侵英格兰,将英格兰变成天主教国家。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作为狂热的天主教徒,宗教问题上向来是当仁不让的,只是西班牙陷入了荷兰革命的泥潭,实在是腾不出手打英格兰。架不住教皇的劝请,加上英格兰的海盗德雷克又不断袭扰西班牙在海外的殖民地,在1585年底,菲利普二世下定决心对英开战。

当时的欧洲一哥:菲利普二世

审慎的西班牙国王向教皇提出两点意见,第一,全面进攻英格兰的光荣事业需要一年时间的准备,预计1587年实施。第二,这项事业开支巨大,大约要花300万达克特(金币),西班牙承当三分之一或最多一半,其余由教皇和意大利邦国承当。为了防止教廷反悔,菲利普二世还让所有的红衣主教宣誓,如果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去世,继任教皇要履行支付这笔开支的承诺。因此,西班牙将入侵英格兰,在1586年已成为全欧洲尽人皆知的秘密,甚至连预算资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西班牙人计划将伊丽莎白一世赶下台后,由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当英格兰的女王,同时,安排一位可靠的天主教亲王和玛丽一世结婚,例如帕尔马。监禁中的玛丽一世听闻这样的消息欣喜若狂,她已经恨透了对她不闻不问的亲骨肉詹姆斯六世,1586年6月,玛丽一世在密信中向西班牙人表白,只要能让她恢复自由,她将把苏格兰的王权和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全部让渡给西班牙的国王菲利普二世。只是这些藏在酒桶里的密信,哪里能逃过英格兰警察的眼睛,抄件被一字不差发往伦敦,摆放到女王首席秘书兼特务头子沃尔辛厄姆的案头。

在玛丽一世被监禁的查特利城堡附近,一位名叫巴宾顿的天主教贵族青年,抑制不住自己英雄救美的冲动,他召集了一帮兄弟,准备趁玛丽一世在户外放风的时机将她解救出来。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和义无反顾,这位心潮澎湃的年轻人通过酒桶里的密信向玛丽一世透露,他们还有刺杀伊丽莎白一世的行动。轻率的玛丽一世在回信中同意了巴宾顿的计划, 此举让沃尔辛厄姆正中下怀。在英格兰人欲擒故纵甚至有做局意味的监管下,玛丽一世和外界所有不轨的信件被一一掌握。

巴宾顿和他的同谋

1586年9月下旬,巴宾顿和他的13名同伙被一网打尽,处叛国罪绞杀并分尸,尸首被分发到城市周围的重点区域,以示不忠于君主和国家的下场。同年10月,玛丽一世在北安普敦郡的福特林盖堡(Fotheringhay Castle)受审,她和巴宾顿以及菲利普二世的信件作为呈堂证供,将面临严峻的刑罚。法庭由36名英格兰贵族充任法官,根据《女王安全法》,玛丽一世谋害伊丽莎白一世的罪行昭然若揭,最后以35票赞成,1票反对,将玛丽一世判处死刑。

审判玛丽一世

已经顾不得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还要演多少内心戏,英格兰的臣子们在1587年2月8日将玛丽一世押上了断头台,虔诚的玛丽一世以天主教殉教者的姿态坦然赴死。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日期是英格兰国教沿用的旧日历:儒略历,还没有和1582年教皇颁布的格里高利历相接轨。这种日期的不一致,也许是当时英格兰人和天主教徒们日子过不到一起去的最好注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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